第15章

◎廊亭◎

短暫的中午,思緒萬千加上蟬聲聒噪,言俏俏終究沒能入眠。

好在上午她于銘香閣中睡了兩個多時辰,又吃了一頓豐盛的飯菜,精神還算充足。

她與林琅一同往正廳走,邊觑着對方總是寫滿不耐和冷漠的臉。

林琅身份成謎,沒有任何貴女知道她是誰。

齊嬷嬷那裏倒有每個人的登記名冊,但她必然不會特地去打聽。

不過這并不影響言俏俏對她的看法。

若說先前心裏還有些戒備,自那踹門的一腳後,言俏俏便知對方是個面冷心熱的。

恰巧林琅察覺到視線,面無表情瞥她一眼。

言俏俏便問:“雖然不知你什麽時候回的迎安殿,但能留意到第一個領食盒的席小蔓拿了雙份……你很早就在殿中了?”

像她來得晚,就根本不知道席小蔓是第一個領的。

“所以呢?”林琅反問。

言俏俏抿唇笑了笑,雙眼亮晶晶的,卻沒說破。

林琅回來得早,卻排在隊尾,只能說明她特意在等人。

至于等的是誰,不言而喻。

林琅反應過來,步子微微一頓,随即甩開她一個人大步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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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走出去沒多遠,又停下,直到言俏俏追上來,低聲冷淡地道:“你替我領過一次飯,我順手幫你而已,扯平了,別多想。”

她解釋完,似乎隐隐松了口氣,才目不斜視地快步走出迎安殿。

言俏俏本應該繼續去銘香閣,畢竟若沒有特殊調動,每個人的位置是不變的。

可她一下便看到門口站着的青衣宮女,面生得很,不是迎安殿的人。

齊嬷嬷笑容滿面地上前:“言二小姐,您快看這是誰?”

宮女沖言俏俏福了福身,恭敬道:“奴婢怡秋,是雲機殿一等宮女,見過言二小姐。”

她腰間挂一只翠綠玉腰牌,這樣的腰牌,言俏俏記得崔公公也有一只,不過是金鑲玉的,更精致珍貴些。

聽到怡秋說自己是雲機殿的人,又沖言俏俏行禮,還未離開迎安殿的貴女紛紛面露驚詫,互相交換着眼神。

柳潔抓緊了手裏用于修剪花枝的長剪,長剪又沉又硌手,壓得她心頭沉甸甸的,滿是悔恨的情緒。

只有言俏俏,本還挂着淺淺笑意的臉倏地白了,沒有絲毫喜悅之色。

她的祈禱沒起作用。

一旦落進暴君手裏,連身為侯府嫡女的張俪兒都無法幸免,何況是她。

她既不機靈讨喜,又無靠山依仗,豈不就是男人眼中可以随意欺辱的玩物。

言俏俏想起來京城前,小九每天都要與她說一個故事。

故事裏的姑娘總是因為信了男人鬼話,被騙得暈頭轉向。

有的死無全屍、有的被賣去做奴隸、有的家財散盡、有的家破人亡。

總之每個都下場凄慘。

臨分別前,小九捧着她的臉,耐心地一遍遍叮囑:“俏俏,世上的男人除了我,都不是好東西,知道嗎?”

“尤其京城裏的男人,油嘴滑舌、虛僞卑劣。”

“你若聽信一句,他們就會騙你一百句。”

小九的話猶在耳邊,言俏俏掐緊手心,眼神閃躲,慌亂得要命。

怡秋等了一會兒,遲遲沒聽見回應,餘光瞧見她蒼白可憐的神色,不由小心地問:“言小姐……可是身子不舒服?若實在去不了,奴婢便如實回禀鐘姑姑。”

“鐘、鐘姑姑?”言俏俏的聲音裏已然帶了點哭腔。

怡秋道:“是啊,鐘姑姑與您有同鄉之誼,特地請您去碧水廊亭敘舊呢。”

原來是鐘姑姑!不是雲機殿!

言俏俏緩過神,長舒一口氣,揩去眼角淚花,只覺自己好似溺水之人突然能順暢呼吸一般,四周都變得開闊。

“那、那就好……”

怡秋疑惑她的意思,卻沒多問,主動撐着傘在前方引路。

言俏俏再沒什麽遲疑,心情松快地跟上。

只要不是去雲機殿見暴君,什麽都好。

怡秋好似早知道她膝上傷腫未痊愈,行走速度極慢,明顯在遷就。

迎安殿到碧水廊亭有段距離,走了約有小半個時辰才到。

若正常走,估計少說也需要兩刻鐘。

碧水廊亭位于禦花園的最中央,是一條南北縱橫的直廊式涼亭。通體皆由紅雪松木搭建,制式統一、風格和諧。

綠色花藤纏繞着雪松木支柱攀上涼亭頂部,鋪做一條綠毯。

其中盛開着清新淡雅的藍雪花,好似能消去些許夏日炎熱之氣,令人眼前一亮。

碧水廊亭一側是碧水湖,正映着太陽波光粼粼,湖面平整而空曠。

怡秋将她引到廊亭入口便止步,無聲地退到遠處。

言俏俏走入陰涼,看到一張擺在廊亭靠近碧水湖那側的小桌。

小桌倚着雪松木圍欄,迎面便是舒闊湖風。

而廊亭建在禦花園中央,一眼望去,先看到的是遠近層疊的綠意與嫣紅,随之才是更遠一些的宮殿樓宇。

置身碧水廊亭,總讓人有種已經出宮的錯覺。

鐘姑姑年過三十,只身坐在小桌邊,沒有帶太多人,倒真的像是敘舊。

“言小姐,請坐。”

桌上擱着幾碟精致糕點,還有一壺茶水。

言俏俏規規矩矩地坐下,雙手交疊放在膝上,直到對方将提前晾好的清茶推到面前,才伸手碰了一下,卻沒喝。

她如此謹小慎微,鐘七娘笑了笑,兀自飲了口茶。

她面上數條交錯的舊疤,動起來更顯猙獰,很難讓人覺得親善。

言俏俏本就膽子小,雖知不該以貌取人,但面前坐的可是雲機殿掌事姑姑,任誰都輕松不起來。

鐘七娘道:“碧水廊亭裏風景一等一地好,言小姐不看看麽?”

言俏俏只得擡眼。

廊亭一面臨着碧水湖,另一面,則是一處略顯空曠的場地,被幾片密集的竹林隔斷。

仔細一瞧,竹林之下竟有人持一杆紅纓銀槍,身姿輕健、游走如龍。

那人動作太快,看不清臉。但隔了這樣的距離,長槍銀尖破空的風聲都似乎響在耳畔。

可見其武藝之精湛。

言俏俏愣住。

這個地方,怎麽還有人在練武呢?

不等她細看,鐘七娘放下茶杯,開口道:“這條廊亭與這片碧水湖,都是先帝在時,為先皇後修建。”

“先皇後喜歡鳳眼蓮,碧水湖裏便種了大片鳳眼蓮。只可惜今年還未開花便死了大半,陛下就命人盡數拔除了。”

言俏俏的目光被吸引到碧水湖上,只見湖面空蕩,雖波光潋滟,但确實少了些點綴的景致。

她不由問:“那還會種新的鳳眼蓮麽?”

鐘七娘把糕點也往她面前推了推,竟頗有耐心地回答:“鳳眼蓮不适應京城的水土,多半不會再種。”

她目光微閃,緩緩道:“就好似我們聞春縣随處可見的水芙蓉,移到京城卻活不過十日。”

聽到這話,言俏俏倏地望向她,眼裏泛起些光亮,确信對方亦是聞春縣人。

“對,每到夏日,我家後面的池塘裏便會長滿水芙蓉。”

水芙蓉雖聽起來極妖豔,實則它是一片一片的寬大綠葉鋪在水面。

有時生長得太旺盛,影響取水,她還得拜托小九去清理。

其實不止她害怕,殊不知鐘七娘也緊着口氣,直到言俏俏終于放下戒備,願意主動交談,她心裏才松了松。

也就是言俏俏,換了旁人,她斷不可能有這個耐心應付。

鐘七娘餘光不經意往廊亭另一側瞥去,只見舞槍的人逐漸收斂攻勢,最後收槍停住,轉過臉也看向廊亭。

雖看不清臉,但鐘七娘都能想象出陛下那副冷淡不耐的神色。

她不動聲色放下茶杯,恰巧有個宮女跑進來,附在她耳邊說話。

鐘七娘略帶歉疚地起身,沖言俏俏道:“雲機殿那邊有些急事。”

言俏俏一愣,下意識跟着站起:“那我還是回……”

鐘七娘卻輕按住她道:“無妨,我去去就來,請言小姐稍等。”

言俏俏自然不願意一個人留在這裏,可她沒得選,只得坐回去,點頭道:“……好。”

又想着是同鄉,實在忍不住,怯怯地問:“鐘姑姑,您能快些回來嗎?”

鐘七娘整理袖口的動作一頓,頂着小姑娘濕漉漉的眼神,艱難道:“我盡量……”

言俏俏目送她離開碧水廊亭,才覺四周空曠,除了她沒有任何人。

她左右望了望,只覺渾身都被一種不安全感包裹住,令人如坐針氈。

竹林之下,舞槍的人已經不見了。

湖風裹挾着夏日暑氣襲來,言俏俏卻無端地一個激靈,纖細的腰無意識挺直,如同林中被野獸盯住的小兔。

她慌張尋找,便看到先前那舞槍的人不知何時已走入廊亭,正從另一端緩緩而來——

那人身材高大健碩,穿着黑色短衣,金色暗紋若隐若現。

腳上踏一雙白底黑面的軍靴,踩在雪松木的地板上發出的聲響,一下一下敲在言俏俏心上。

雖戴了面具遮掩,但能在碧水廊亭練武的男人是誰,不言而喻。

面具後的雙眼如銀槍破陣,帶着濃烈的侵略意味。

他往前走,目光卻緊緊追随着她,越來越近的黑色面具逐漸與夢中駭人的暴君鬼面重疊。

言俏俏匆忙低頭,手忙腳亂中打翻茶杯,清脆的碰撞聲幾乎摧毀她腦海中緊繃的弦。

她再也坐不住,輕顫着站起,緊緊拽住自己衣袖,裝作沒看見一般,強裝鎮定地往另一端走去。

起先還能維持住冷靜,可聽着身後的腳步聲,言俏俏便越走越快、越走越快,直至終于就要踏出碧水廊亭——

“站住。”

男人冷漠的聲音在廊亭中響起。

言俏俏僵在原地,咬着唇猶豫是否該直接沖出去。

可她膽子實在小,不敢進,也不敢退。

“轉過來。”他又命令。

言俏俏心中天人交戰,一會兒是瘋癫的張俪兒,一會兒是病重的林媽媽。

梁九溪在小桌旁的軟墊上坐下,位置稍顯擁擠,他曲腿支地,手臂随意往膝上一搭,周圍便好似都成了他的地盤。

氣勢逼人,是天生的帝王。

半晌,他終于看到小青梅轉過身,動作慢吞吞的,還低着頭,好似一只被吓蔫了的兔子垂着柔軟的長耳朵。

底下的一雙杏眼,說不定都泛着紅。

梁九溪眯了眯眼,羽尖輕撓似的癢到了心底。

作者有話說:

女鵝,你這個乖乖慫慫的樣子,我都很想欺負一下(嘆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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