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摔杯◎

言俏俏發着愣, 手中的珠簾滑落, 晃亂視線。

再凝神時,殿中的男人已走到高處的主位,撩開衣擺坐下。

底下的人雖免禮就坐,卻幾乎都低眉順眼, 姿态謙恭, 好似大氣都不敢出。

離得遠了,便難以看清小九的神情, 只見他側頭與左手邊的陳大将軍說話。

言俏俏也不知他方才是不是真的轉頭看了自己一眼。

賓客全部到齊後,正殿很快響起陣陣絲竹舞樂之聲。

衣着鮮豔的舞姬随之入場,才将本有些沉凝的氣氛打破。

言俏俏也回過神, 兩列碧衣宮女進入偏殿, 為衆人上菜。

她不自覺坐直了些, 去看那精致銀盤裏的各色菜肴。

別的不說, 宮裏的飯菜确實是好吃的。

每次迎安殿發的食盒,她都能吃掉一大半, 更不必說雲機殿。

很快,每人面前的小桌上都擺滿了銀盤, 并兩只玉把的銀制小壺。

一壺是茶水, 一壺是帶着涼意的牛乳, 像是特意用冰捂過。

言俏俏是第一次吃這樣的宴席,以為京城這邊都是這種配置,也不覺得哪裏奇怪。

她家鄉靈州離邊關近, 周邊有好些與南梁關系友好的游牧民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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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是羊乳還是牛乳, 在靈州那邊都比較常見, 喝的人也多, 甚至還會做成各種奶制品。

不過喝不慣的人, 難免覺得新鮮牛羊乳有點怪味。

言俏俏從小就愛喝,只是到京城後便很少見到了。

外面偶爾有賣的,價格又很貴。

沒想到宮宴上竟有一整壺!

她連忙替自個兒斟了一杯滿滿的。

其他人不像她這般接受良好,打開來聞過後,大多都推到一邊。

一般來說,若無特殊要求,女客這邊都是茶水,今日不知怎麽還多了壺牛乳。

席清雪更是皺了皺眉,袖口壓着口鼻,對身後侍立的宮女道:“勞煩把這個拿走,我喝茶就夠了。”

席小蔓自然有樣學樣,言俏俏盯着被放到一邊的兩壺牛乳,只覺得頗為惋惜。

她端起牛乳想嘗一口,但席上遲遲沒有人動筷。

這點規矩她倒是懂的,于是又默默放下,不自覺眼巴巴望向主位的陳夫人。

陳夫人體态圓潤,一張臉圓盤似的,倒不像京城這邊的世家夫人,一個賽一個的纖瘦。

“席小姐不愛喝牛乳?”她語氣有些遺憾,自己倒了一杯,“在我家鄉那邊,牛乳可是極受歡迎的。”

她說着,忽然感覺有人在看自己,一擡眼,對上末席那梳着兔兒髻的姑娘,不由一愣。

烏溜溜的大眼睛巴巴地往這邊看,粉面桃腮,倒是個招人疼的。

席清雪勉強笑了笑,順着道:“不大習慣這個味道……我記得您的父親是靈州知州,勤政愛民,深受百姓愛戴。陳夫人飲牛乳,乃與民同樂,可見性情高潔。”

此番話一出,便知她提前做了準備。

席上其他人只知道陳夫人是陳大将軍的弟妹,哪裏還知道她父親是誰。

陳夫人目光落在那末席小姑娘面前,瞧見她杯裏滿滿當當的一杯牛乳。

那細白的指頭握着杯子,似與雪白牛□□相輝映,喜人極了。

聽着席清雪的吹捧,她莞爾一笑,直白道:“席小姐過譽了,我喝牛乳,只是因為它好喝罷了。”

說罷,她舉杯道:“吃好喝好乃人生第一要事,大家莫要拘禮。”

言俏俏終于能名正言順地端起牛乳,趁機喝了一大口!

濃郁的奶香味瞬間充斥口腔,還帶着絲絲涼意,在這炎炎夏日叫人欲罷不能。

她惬意地彎起眼,實在是許久許久沒喝到過了,還是那樣好喝。

陳夫人遠遠看着那小姑娘微鼓起的柔軟臉頰,也喝了一杯,心裏直感嘆。

早知她也生個女兒就好了。

開席後,言俏俏将面前的菜肴挨個試了試。

她胃口不大,但每一口都吃得認真又專注。

也是來京城後她才發現,這裏的女子吃飯都吃得特別矜持,似乎是怕長肉。

像那位堂妹言丹,就一日只吃兩頓,一頓吃半碗,從不多吃一口。

而且吉安伯府的碗很小,言俏俏剛來時,想多添一碗飯,都會被叔母李氏呵斥沒規矩。

她雖不明白吃兩碗飯和沒規矩有什麽關系,但其他的姐姐妹妹确實從來不添飯。

言俏俏一邊吃,一邊思緒亂飄,都不知道那位陳夫人總是看她。

席清雪只偶爾動兩下筷子,倒是給主位敬了兩杯茶。

宴席過半,正殿那邊歌舞停歇,酒意正濃。

陳夫人稱贊道:“這道獅子頭絕妙,廚子對火候的把控實在了得。”

拳頭大的獅子頭,言俏俏已經吃完了半顆,聞言不由自主地點點頭。

這是她吃過最好吃的獅子頭!

席清雪卻頓住,她還沒有吃過,這才笑着下筷:“那我嘗嘗。”

說着,謹慎地夾了黃豆那麽點大的一小塊。

見狀,陳夫人嘆了口氣,沒再說話。

席清雪擦了擦嘴,心裏還盤算着下一句該說什麽。

陳大将軍千裏入京的消息,她早就知道了。

表面是為拜見新帝,實際上,聽說是他那離家多年的女兒出現在了京城。

陳靖曲手握軍權,又只有這一個女兒,想也知道有多重視。

若能結交,對她和席家當然是有益無害。

而陳夫人入京,好像是為了她嫡子的終身大事。

陳大将軍膝下無子,這個侄子從小跟在他身邊,是他一手教養大的。

年紀輕輕,已是頗有威名的少年将軍。

他若要在京城世家貴女中尋一門親事,必然萬衆矚目。

席清雪目光微閃,想開口将話題引到那位小将軍身上:“對了,聽說陳……”

“你還沒喝夠啊?”

席上卻冷不丁響起一道聲音,打斷了她的話頭。

林琅睨着那只伸到自己桌上來偷牛乳壺的手,納悶極了。

就這麽好喝?

言俏俏猛地縮手,發覺林琅聲音太大,竟把其他人的注意力都吸引過來。

她耳朵立即紅了,急急道:“你、你太大聲啦……”

可那個壺真的很小呀,只夠倒三杯的!

席清雪皺了皺眉,習慣性訓斥道:“林姑娘,席間大聲喧嘩,成何體統。”

林琅卻充耳不聞,完全不将她當一回事。

“不礙事不礙事。”陳夫人爽快地笑起來,和藹道,“來人,再給那位姑娘上一壺牛乳。”

席清雪微微僵住,也只能端起茶杯輕抿一口,掩飾眼中的不滿。

宮女果然端了一壺牛乳過來,言俏俏松了口氣。

她緊挨着林琅,小心探出頭,朝最前方的陳夫人感激又腼腆地笑了一下。

陳夫人只覺心都要化了,笑眯眯地問:“你是誰家的孩子?今年幾歲了?”

言俏俏不明所以,乖乖道:“回夫人,我是吉安伯府的二姑娘,春三月過的生辰,現在十七了。”

十七那有些大了,不會早有婚約在身吧?

陳夫人立即緊張地問:“可曾婚配?”

“唔……”言俏俏頓了下,又不能當着這麽多人的面說小九,畢竟她與小九的約定,其實只是兩個人拉了拉勾。

正經的婚約需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還要換庚帖,下禮金。

她搖搖頭:“沒有。”

陳夫人松了口氣,忙說:“那正好啊,我有個兒子,今年十九,長得還不錯,主要是學武的身體強健,人還上進。”

言俏俏呆住,根本不知該怎麽游刃有餘地回答,只能胡亂誇道:“那、那很好啊……”

見她喜歡,陳夫人更是喜出望外,直接從位置上起身,過來親熱地拉住她的手,恨不能現在就讓兒子跟她見面。

“這不巧了麽,我兒子,姓陳,叫陳澤之,就在正殿陪他伯父喝酒呢!”

“來來來,我帶你去見見他,你們年紀相仿,肯定有話說!”

言俏俏被對方的熱情沖擊得整個腦子都亂掉了,稀裏糊塗地被拉着站起來。

席上一片安靜,個個都羨慕地看向她。

陳澤之那可是陳大将軍的侄子,父親是軍中二把手,母親是靈州知州之女。

等消息傳出去,不知多少世家嫡女都要争先冒頭,誰知讓言俏俏一個籍籍無名的拔了頭籌。

席小蔓着急地看了眼長姐,又看看已經穿過小門的兩個人:“長姐,你看她……”

席清雪捏緊了茶杯,一時也不知道哪裏出了問題。

分明她一切都按照規矩來的,禮儀姿态沒出一點錯。

言俏俏從頭到尾又哪裏有一點出彩的地方?怎麽一個個都喜歡她。

席清雪吸了口氣,勉強穩住心态。

席小蔓卻穩不住,仗着陳夫人不在,摔了筷子,陰陽怪氣道:“空有美貌而已,我看她就是繡花草包、雕花夜壺!我不信陳大将軍能看上她。”

她剛說完,側方倏地驚起一道冷風。

一只銀杯擦着她的臉飛過,猛地砸在牆上,杯中未幹涸的點點牛乳濺了幾點出來。

席小蔓摸着臉上的牛乳,渾身發抖,難以置信地看向另一邊的人。

林琅壓着眉頭,不耐煩道:“你最好嘴巴放幹淨點。”

“林琅!你別欺人太甚!”席小蔓尖叫着彈起來。

“小蔓!住口!”席清雪冷呵道,倘若陳夫人一走,這裏便鬧出動靜,只會顯得她無能。

席小蔓臉色漲紅,但她從小到大都像長姐的尾巴一樣,事事順從,終究還是一屁股坐回去,氣得想哭。

林琅諷笑一聲,自顧自轉頭望向正殿中。

言俏俏還未想出來該怎麽體面地拒絕陳夫人的好意,轉眼人已經到了正殿。

陳夫人是此次宮宴的重要客人,她出來走動,其他人自然沒有異議,反而點頭問好。

陳夫人也知正殿都是男賓,便将小姑娘藏在自個兒身側,從最不起眼的路繞到自家兒子所在的席位。

她熱衷給兒子說親,沒想到一來京城就遇到個很讨喜的小姑娘,滿心滿眼都是喜悅。

因而也沒有發現,從她踏入正殿的那刻起,坐在最高處的帝王就輕垂眼眸,不動聲色地看了一路。

女子烏發間只有幾朵珠花點綴,卻平衡了衣裙的華麗沉重之感,多出幾分俏皮可愛。

新裙更是将小青梅的身段完全勾勒出來,腰肢盈盈,春丘顫顫。

尤其面頰微紅,有些緊張地跟着身前婦人,那般孤立無助的模樣,好似一朵誘人采撷的嬌花。

梁九溪勾着金色酒杯,長指撫過杯身微凸的繁複花紋。

本就飲酒飲得有些幹澀的喉嚨泛起渴意,令男人那凸起的喉結動了動。

可很快,言俏俏跟着停在了某個席位前。

陳靖曲打量着笑容滿面的弟妹,又看看她身後羞怯的小姑娘,自然明白過來。

他朗笑道:“澤之。”

陳澤之早就看到言俏俏了。

他上午跟随伯父面聖,那時便見過這位姑娘,難以忘懷。

沒想到,現在她又出現了。

方才她一手提着裙擺,朝他小步走來,陳澤之的心跳早就亂得不成樣子。

十九歲,已是半個頂天立地的男人。

他此刻卻無端臉紅,抱拳的手都有些發麻:“……在下陳澤之。”

四周都是陌生人交談的聲音,混雜着熏香和酒的氣味。

言俏俏難以習慣,恍惚竟有些頭暈腦脹。

但也知自己不能沒禮貌,從陳夫人身後出來,回了一禮,小聲道:“我叫言俏俏。”

陳澤之看出她的無所适從,畢竟這樣觥籌交錯的場合,沒幾個姑娘會喜歡。

他難免有些過意不去,委婉說:“晚上外面比較涼快,要不我陪你出去吹吹風?”

陳夫人和陳大将軍對了個眼神,知道以她兒子直率的個性,必然不是惺惺作态。

既然主動邀約,他這是也喜歡的。

想着出去轉轉,總比一直呆着這裏好。

言俏俏目光有些暈乎望着他,語氣軟乎乎的宛如浸在水裏:“嗯……”

“啪!”

可還未說出口,殿中便驟然響起一聲清脆的碰撞聲。

一只純金的酒杯從高處落下,直直地砸在堅硬地面上。

偌大的正殿,瞬間鴉雀無聲。

原本那些稍顯嘈雜的聲響,都盡數消失不見。

所有人的心一齊揪緊了,有人面色惶恐地暼一眼主位上的男人,待觸及那陰沉的臉色,又迅速低頭作鹌鹑狀。

新帝暴名在外,新朝才幾日便血案頻出,令人聞之色變。

連此次宮宴,不少人都以為是鴻門宴,抱着必死的決心來的。

縱觀全場,只有陳靖曲姿态未變,不解地出聲:“陛下這是?”

看着那只精致非凡的酒杯,言俏俏後知後覺意識到,自己好像忘了什麽。

她呆呆地擡頭,望向高座上玄衣如墨、面容俊朗的竹馬。

梁九溪見她終于把目光放向自己,心底那股暴躁陰郁的情緒才稍稍收斂。

他勾了下唇,眼底卻沒什麽笑意,深而晦澀的眼只落在某人臉上,緩緩道:“失手而已,都緊張什麽。”

可言俏俏兩只手都揪住裙擺,緊張得要暈了。

作者有話說:

小九:當着我的面相親?

俏俏:QAQ

上一章增加了一千多字哦,沒看過的寶兒可以先回去看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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