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無聲的嘆息。
衛母從床邊站起,輕聲慢步地退出了衛夕的房間。
好在,那樣讓人手足無措的情況不會再出現了。
自從出了那件事以後,衛嘉樂便再也沒有“撞過邪”了。
時至深夜,電視機裏傳出微弱的節目聲,彩色畫面裏流露出的是愉悅的氣氛,所有人都在笑,唯獨電視機前的人笑不出來。
思緒還流落在那段原本光鮮、後來回味起來才感到異常驚悚的過去裏。
衛母翻開一本相冊,按裏面人物打扮來看,應該正是衛嘉樂十五六歲的時候,也正是衛母再婚的時代。然而仔細看去,相冊裏面有她的照片,有衛嘉樂的照片,卻唯獨不曾有那個男人的照片。
因為所有的災難,都是從他到來的那天開始的。
衛母第二次嫁給的男人是一個外地來的生意人。
其實那個男人看起來真的很不錯,雖然相貌平平,但是身上一點生意人的氣息都沒有。
記得那時鄰居總會打趣他,要不說,還真以為是哪個學校新來了教書的老師呢。
看那斯斯文文的眼鏡往臉上一帶,怎麽看怎麽像個學問人,怎麽會是個滿腦子生意經的小老板呢。
那個男人真的很溫柔,比衛嘉樂的生父還要溫柔。
永遠都會把自己收拾的幹幹淨淨,會掙錢,會做飯,沒事的時候還會幫忙做做家務,新世紀的好男人大概也不過如此。
而且更重要的,那個男人對衛嘉樂很好。
無論衛嘉樂對他表現的多冷淡,他也從來不會怪衛嘉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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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母曾經一度認為,那個男人沒有騙她,他說的都是實話。
他一定會打動衛嘉樂的,他們一定會快快樂樂地生活在一起的。
可是最後等待着母子二人的結局,竟然是那麽慘痛的。
腦海中還能浮現出見到衛嘉樂躺在醫院時的情形,一群醫生和護士圍在病床前對衛嘉樂施以急救,等到再醒來時,已經忘卻了一切。
而那個造成這一切的罪魁禍首已經安靜的躺在停屍間裏,再也不會醒來了。
但是即使他死了,衛母也還是會恨他,就算她曾經那麽愛過他。
衛母将燃盡的煙蒂用力碾碎在煙灰缸裏,那些讓人作嘔的回憶她已經不想去想了。
總之,現在唯一能做到的,就是讓那個重新又出現的紀子洋離她的兒子越遠越好。
如果衛夕真的恢複記憶,那等于帶給衛夕二次傷害,這又何必呢?
她的兒子已經受過太多苦了,雖然她是個不稱職的母親,但是她不允許現在再有任何人做出傷害她兒子的事。
第二天清早,衛夕醒來的時候,看見了桌子上擺着的早餐。
母親打過電話回來,告訴他沒什麽要緊事的話,可以在這邊多住幾天。
可是衛夕看了看手機,原本想要留下的,卻不得不拒絕母親的好意。
他的編輯有事需要他幫忙,他必須趕回去處理他的工作。
更何況,如果季長思來找他他不在的話該怎麽辦?
那人從來都是随心所欲,說不定什麽時候來又說不定什麽時候走的,他不想錯過任何能夠見到季長思的機會。
可是這一次的母親沒有給他拒絕的機會。
衛母在電話的那邊語氣沉穩卻說的很堅決,“有事的話就去工作,工作完了再回來不就行了。”
衛夕拿着電話,臉上沒有什麽多餘的表情,但是還是微微地點了點頭。
沒辦法,對于任何可以用強加或霸道來形容的東西,他都不擅長應付。
吃完早餐,衛夕簡單收拾了一下便動身回自己的家去看看。
處理工作的時候又用到了電腦,但是之前關于那時間的缺失已經被抛在了腦後。衛夕按部就班慢吞吞的處理着工作,末了還是存了很多稿子,有兩份還特意設置了定時發送,他害怕不一定什麽時候又會出現那種忘記交稿的事情,這是他一直以來的習慣。
等到忙的差不多的時候,紀子洋的電話也來了。
衛夕一邊接聽電話,一邊來到沙發上休息一下。
“還好嗎?還在你媽那邊?”
“還好,已經回家了,”衛夕小聲回答着,“但是…晚上還要再回去。”
“回去?”
“恩,媽媽說,讓我回去住一段時間。”
“啊……”
電話那邊傳來了一段沉吟,隔了一會兒,紀子洋又說,“我現在過去找你,你等着我。”
然後紀子洋很快就來了。
開門見到衛夕的時候,紀子洋一邊憂心着之前衛母對他說過的話,一邊看着衛夕再見到他時的樣子,雖然猜想衛母如今的做法是為了讓衛夕盡量減少和他見面的機會,不過倒是覺得衛夕今天看起來難得精神不錯。
既沒有黑眼圈也不見一絲困倦,想必昨天睡了一個好覺。
衛夕見紀子洋從門外進來渾身還帶着熱氣,便從冰箱裏為紀子洋拿了一瓶飲料,紀子洋擡擡眉眼,“感覺你活的挺健康的,很少喝這些,為我準備的?”
衛夕無奈地輕笑了一下,想說這根本不是他買的,但是想起紀子洋之前對季長思的那種神經病似得多疑和敏感,他還是什麽都沒說。
“你媽怎麽想起讓你去那邊住了,跟你說什麽沒有?”
紀子洋歇了一會,随意問道。
而衛夕想起之前母親對他說的那些不許他和紀子洋來往的話,一時之間不知道該怎麽對紀子洋說,于是便猶豫着垂下頭,半天說不出話來。
“是不是讓你不要和我來往了?”
衛夕有些驚訝的擡起頭看了看“料事如神”的紀子洋,紀子洋無所謂的笑笑然後窩進沙發裏,還抓起一個抱枕抱到懷裏,那樣子真是像極了一個人。
“我就知道…不過沒事的,我不在意。”
得,他倒是還不介意上了。
“你媽也是的,還拿你當小孩呢?不許跟這個玩兒、不許跟那個玩兒的。”
“她也是為我好…”衛夕有些不滿意的瞟了紀子洋一眼,小聲說道,”你別這麽說…”
紀子洋看了看衛夕,低頭笑笑,小聲念着,“你還是跟以前一樣,無論你媽媽怎麽樣,你都那麽乖。”
這麽一說就想起了之前從母親那裏聽說的關于衛嘉樂小時候的事,心裏更是湧起了一種異樣的疼痛感。
午後驕陽似火,這恐怕是今年最後還會這麽炎熱的幾天了吧。
兩個人各自沉默了一會兒,衛夕忽然主動開了口。
“不問我嗎?”
“什麽?”
“之前的事。”
紀子洋重新看向衛夕,抛卻了之前那種随意的感覺,換上了一副略帶猶豫的神色。
他問衛夕,“你想說說嗎?”
“我想?”
“要是不願意的話可以不說。”
這是什麽意思,他…是在問他的意見嗎?
衛夕有些摸不着方向了。
不知怎麽的,這樣的紀子洋反而讓衛夕适應不起來了。
以往的紀子洋身上都是帶着一種侵略性的氣息的,霸道又任性,有時候甚至會壓的人喘不過氣來。但是今天的紀子洋卻似乎變了個人,好像一下子收斂了之前那不留片刻餘地的追逐,卻讓人一下子有些不習慣了。
“我不懂,你…我…”
紀子洋看着衛夕迷迷糊糊的樣子,心覺有些好笑。但是轉念想想,不知道他是不是因為知道了衛嘉樂過去的一些事所以更敏感了,他忽然覺得眼前的衛夕連這種被尊重意願的行為都不知道該怎麽對待,是不是只能說明他之前對衛夕真是太糟糕了?
紀子洋嘆了口氣,“衛夕,你到底願意恢複記憶嗎?”
“我?”
“恩,我記得最早的時候你說過,你對這件事沒什麽感覺,你根本不在意到底能不能記起過去。”
“是…”
“但是後來因為我勸了你很多次,你終于同意了,”紀子洋舔了舔嘴唇,猶豫着話該怎麽說,“可是你媽媽不願意你記起過去,對嗎?”
衛夕垂下目光,無聲地點了點頭。
“之前我們回了老宅,你也跟我說了,你在那裏想起了一些東西,雖然不完整,但是你對那裏不是沒反應,說不定你真的能把一切都想起來。”
紀子洋直視着衛夕的眼睛,滿眼的真誠,“但是我現在想知道,抛開你的母親,抛開我之前給你開過的條件,把所有的東西都抛開不想,就看你自己,你到底是怎麽想的?”
“你想要恢複記憶嗎?”
這樣一連串的話語和問題徹底把衛夕問愣了。
衛夕滿眼迷茫的看着紀子洋,一時間根本找不到他所想要得到的答案。
在老宅見到的一切又重新浮現在腦海裏,那些在心中升起過的疑問又重新盤旋心頭,那些到底是什麽東西,那些到底與他的過去有什麽樣的聯系,他想知道,他确實想知道。
但是如果不是因為他見到了這些東西,原本的他是根本不在乎能不能想起過去的。他早就說過了,或許過去的那個衛嘉樂早就不在了,那個過去的他或許也應該就那樣“死”在過去了,他現在是衛夕,他就只是衛夕。雖然這個叫做衛夕的自己同樣經歷過痛苦和煎熬,但是那也都是過去了。
所以紀子洋現在将這樣的問題放在衛夕的眼前來看,他真的一點都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因為他現在真的已經不知道,他到底想不想找回那份已經被遺忘的記憶了。
而看着衛夕為難的樣子,紀子洋也完全不知道該怎麽做了。
說來好笑,當衛夕有能力斬釘截鐵的回答這個問題的時候,紀子洋不願意聽;但是當衛夕已經選擇配合了以後,始作俑者卻又回過頭給了他一個善意的選擇,然而那份斬釘截鐵卻早已被打亂了,這樣做是不是還是有點不負責呢?
紀子洋像是也意識到了這點,心裏更加不知所措了起來。
為什麽不知不覺中他會變成了一個如此讓人感到讨厭的人呢?
他到底該怎麽做,對衛嘉樂來說才是最好的呢?
“嘉…咳咳,衛夕?”
衛夕還在不住的思考着該如何回答這個問題,聽見紀子洋的呼喚聲才擡起頭,眼中依然布滿了猶豫。
“不如我們以後再說?如果你也不知道的話我們就幹脆不去想了。”
紀子洋往前探了探身子,伸出一只手覆到衛夕的手上,故作輕松地安慰道,“這樣吧,我們慢慢考慮這件事,如果有一天你想到了,我們再決定,怎麽樣?”
衛夕還是微微皺着眉頭,像是對這個答案并不感到滿意,“如果我一直想不到怎麽辦?”
紀子洋聞言忍不住笑了,“能怎麽辦,日子還不是繼續往下過?你還能因為想不到就死了是怎麽着,不用那麽往心裏去。”
說完,紀子洋便起身向廚房走去。
一睡醒就起來找衛夕,他現在肚子還餓着呢。
只是一邊翻着冰箱找吃的,紀子洋還一邊無所謂地跟了一句,“就算一直想不到的話也沒關系,我一直都在,放心吧。”
我一直都在。
很普通的一句話,然而當這句話傳到衛夕的耳朵裏時,大腦中不知哪根神經像是被刺到了,頭部傳來一陣猛烈的疼痛,意識也一下不清晰了起來。
那種從靈魂深處撕裂般的痛楚是那麽的熟悉,不像是第一次發生了。只是與疼痛所形成的鮮明對比,是原本意識不清晰的衛夕并沒有暈過去,而是猛然擡起眼睛看了紀子洋一眼,那眼神明亮又澄澈,絲毫不帶任何迷茫,與之前的衛夕截然不同。
只是這一瞬間的意識不清晰只持續了一下下便消失了。
“衛夕?你想吃點什麽?”
随着這一聲呼喚,那撕裂般的痛楚瞬間消失殆盡。
當衛夕反應過來的時候,渾然不知自己剛剛怎麽了。
而紀子洋呢,正拿着一顆圓白菜站在廚房裏琢磨着該做點什麽好,完全沒注意到衛夕之前的不對,所以當然,他也錯過了那一刻明亮的眼神。
否則如果他看到了的話,他一定會推翻自己之前那略帶悲傷的感覺了吧——他在衛夕的眼裏看不到一絲衛嘉樂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