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洗過澡,衛夕回到了自己的房間裏。

自從搬出去以後,他便很久沒有在這裏住過了。

房間裏的布置沒有變過,所有的東西還都擺在原來的角落上,看來自從他走了以後,這間房間一定從來沒人進來過。

只是衛夕沒有注意到,一個從來不會有人進來的房間,無論哪裏都不曾落有一絲塵土,沒人留意的邊邊角角,為什麽會這樣幹淨呢。

之前的事還會困擾着衛夕。

在老宅時的那種難過的心情即使已經過去了,但是再想起的時候,還是難免覺得心有餘悸。

衛夕無意識的捂了捂胸口,心跳很平穩,只是腦海裏還對那個似曾相識的身影,久久不能忘卻。

那個穿着白色襯衫的少年到底是誰?

無法看清的容貌,為什麽讓他覺得他認識他,甚至還會覺得與他心靈相通。

還有那個奇怪的男人,他為什麽會覺得那麽害怕他?

無數的疑問困擾着衛夕,但是不知道為什麽,每當應該順其自然地努力的想下去時,卻慣性般的将問題推到了腦後。

冥冥之中似乎就是有着一個無形的力量,教會了衛夕逃避。

衛夕在寫字臺前趴了一會,然後坐起身,拉開抽屜拿出了一個小盒子。

裏面都是各種各樣的小玩應,有各種各樣的字條,有攤平成疊的透明糖紙,還有夾在紙間的葉子,那都是季長思東給他的東西,每一樣都能讓他想起與之相對的過去。季長思…

衛夕抱着盒子躺到床上,聞着枕頭上傳來的淡淡香氣,像是新換的一樣,有着很幹淨的味道,像極了季長思,也沖散了一身的疲憊。

他真的好想念他啊,從昨天到現在,他真的有好多話想要對他說。

Advertisement

等到不知過了多久,床上的衛夕已經進入夢鄉了,卧室的房門才被輕輕推開。

衛母悄聲無息的走了進來,看到衛夕像只小貓一樣蜷縮在床上,懷裏還捧着一個盒子,那樣子又可憐又可愛,一瞬間便柔軟了衛母的眉眼,不禁默默彎了彎唇角。

多大的人了,還像個孩子一樣。

衛母就那樣無聲的坐到床邊,溫柔地看着熟睡中的衛夕,忍不住輕輕的摸了摸兒子的眉眼。

這裏,是長的最像她的地方。

有多久沒有這樣好好看看自己的兒子了呢?

自從兒子搬出去以後,便沒有這樣的機會了吧。

說起來是不是還應該謝謝那個被自己趕走的紀子洋,兒子少時的玩伴,如果不是他的話,說不定她和兒子還在彼此相安無事的各自生活,一年到頭也沒什麽交集。

其實也不是她狠心,哪個不想自己的孩子可以一直常伴左右,她不是不喜歡這個兒子,她也不是不疼愛他。

只是她覺得發生完這麽多事以後,她已經沒有繼續作為一個母親的資格了。

衛嘉樂會變成現在這樣,都是她一手造成的,沒有在感到不對的時候及時作出反應,沒有好好體會過兒子的心情,這都是她身為母親的失職。

後來更是因為精神的崩潰,找不到發洩情緒的方式,便在自暴自棄的同時,讓已經足夠可憐的兒子繼續承擔了這一切。

兒子一直都是最無辜的,卻非要成為了一個最不幸的人,這都是她的罪過。

所以才要讓他離自己越遠越好吧,仔細想想,就是因為在她的身邊,所以才會讓這麽多的不幸降臨在他頭上,不是麽?

她沒有能力保護好他的話,那麽還不如讓他自己去保護自己,至少自己也別變成他的牽絆。

其實衛嘉樂小時候看起來是個身心都很健康的孩子,走到哪裏都笑着,而且和媽媽特別親。上幼兒園的時候,每次媽媽來晚一會,衛嘉樂都會特別害怕地攥着衣角偷偷抹眼淚,直到看到媽媽來了,才眼淚巴巴的抱住媽媽,後來即使認識了紀子洋,這情況也從來沒有好轉過。

那時衛嘉樂的媽媽一直認為,這孩子是随她了,像個小姑娘,性格有點軟弱。

很久以後,衛母自己反省時才有所感悟,其實衛嘉樂或許不是性格軟弱,雖然當時他的年紀還小,但是他不是什麽都不懂的,他的爸爸已經不要他了,他是害怕他的媽媽也不要他了吧?

只是她明白的太晚了。

單親家庭的孩子始終都是不一樣的,即使衛母給予過衛嘉樂再多的關愛,在某些情感方面,始終都是缺失的。

衛嘉樂很厲害,和同齡的孩子相比,他成長的很迅速。因為他知道他和別人不一樣,他是家裏唯一的男子漢,他是唯一一個能照顧媽媽和自己的人。

所以在漸漸懂事以後,衛嘉樂走到哪裏都會笑着,他不想讓任何人感覺到他骨子裏的不安,他不想讓任何人覺得他不如別人家的孩子來的快樂,更重要的,他不想讓他的媽媽擔心他。

媽媽很辛苦,媽媽很不容易,從小接受過的教育都在這麽告訴他,他都知道。

但是最重要的,他害怕媽媽會不要他,所以他更要表現的好一點,他要做一個讓媽媽喜歡的孩子。

只是偶爾也會表現的很糟糕,偶爾看到有陌生的叔叔來家裏串門的時候,他總會摔東西、發脾氣。等到把大人都鬧煩了,媽媽便會一個人掉眼淚。

那樣子真的吓壞了衛嘉樂,大人的眼淚對小孩子來說,始終都是很有壓力的。

于是衛嘉樂學會了沉默,學會了壓抑。

即使他真的覺得很讨厭、很惡心、甚至會忍不住對着馬桶幹嘔,但是他什麽也不會說。

後來衛嘉樂認識了紀子洋,一個看起來和他差不多大的男孩,那個家夥好像和他一樣,從來都是只有媽媽來接他,說不定那是一個可以理解他的存在。

衛母嘆了口氣,幫衛夕蓋好被子,然後小心翼翼地将衛夕抱在懷裏的盒子收起來放到桌子上。

這讓她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當衛夕還叫衛嘉樂的時候,也經常捧着寫滿密密麻麻小字的信紙就這樣睡過去。

唉,可是那樣的日子已經再也回不來了。

衛嘉樂真的很喜歡紀子洋。

即使後來他知道紀子洋的情況還是和他不一樣,但是那些都不重要了。因為紀子洋對他說過,他是不一樣的。

所以在衛嘉樂的心裏,紀子洋也是不一樣的。

或許別人看不出來,但是衛母很清楚,在自己兒子的心裏面,那個總會過來串門的孩子很重要。

因為衛嘉樂只有在面對紀子洋的時候,才會露出那麽誠摯又明媚的笑容。

那笑容與平時挂在臉上的笑容相比,簡直天壤之別。

可是看起來在某種意義上,兒子和她的命差不多,都不善常留住自己在意的人。

她留不住愛人,他的兒子留不住他珍愛的小夥伴。

衛嘉樂從來就不是一個相信天長地久的孩子,別人家的小孩都喜歡聽大人講故事,但是衛嘉樂連故事書都懶得看,因為那些童話故事裏的每一個幸福結局,在他看來都是虛無的。

不是不向往,也不是不相信這世界上存在着那樣的美好。

只是衛嘉樂不認為他有那樣的命,可以得到那樣的幸福。

紀子洋曾經很認真的對他發過誓,在聽到衛嘉樂的身世時,那個少年言之鑿鑿地說着,我永遠都不會不要你。

紀子洋說的是那麽的認真,可是他不知道,當時的他在衛嘉樂看來,是那麽的幼稚又可笑。

為什麽要對他發誓呢,為什麽要對他做出永遠這樣的承諾。

明明他們還這麽小,明明以後的事情誰都說不準,為什麽還要說出這種不自量力的話呢?

不過,衛嘉樂還是決定相信紀子洋,即使他知道他不該相信的,但是誰讓他是紀子洋呢。

結果他錯了,那個永遠不會不要他的家夥一轉頭就要離開他了。

衛嘉樂對此一點都不感到驚訝,他早就知道這個世界就是存在着人力所不可抗衡的事物,他有心理準備,但是他還是覺得心痛。

可是原本食言的紀子洋卻并沒有對自己的離開感到抱歉,而且還又給了衛嘉樂一個承諾。

他告訴他,他一定會回來找他。

那時的衛嘉樂都快被逗得笑出來了,可是看着天邊的夕陽,他的眼眶卻濕潤了。

他還是選擇了相信他。

衛嘉樂每天都在等着紀子洋回來。

在這個承載了兩個人所有的過去的地方,一個人重複着兩個人在一起時做過的每一件事,一個人走過兩個人在一起時走過的每一條路。

他知道距離他回來的日子一定要過很久,可能久到他們都長大了,可能久到他都忘記他的樣子了。

但是他還是每天都在等。

可是他又錯了。

紀子洋是從什麽時候開始沒有再傳開音訊了,衛嘉樂也記不起來。

那樣的事情不是一點征兆都沒有的,回信越來越慢,字數越來越少,甚至連回複的內容都與上一封信件毫無關系,他真的有好好看過他寫的東西嗎。

等到那封送出去的信件再也收不到回複時,衛嘉樂的冬天就來到了。

他一個人穿着厚厚的冬衣,看着結了一層薄冰的河面,那條正向河底游去的青魚,形單影只。

他從來沒有再給紀子洋寫過信,主動去聯系什麽的,為什麽還要繼續做那樣多餘的事呢?

只是一個人的日子,真的太難熬了。

那個原本與他相互依偎的魚兒不見了,冰涼的河底,終于只剩他一個了。

他原本就應該知道的,永遠和承諾這樣的東西,只能用在那些不切實際的東西上。

可是他選擇相信了一個人,也就給了那個人背叛自己的機會。

這是他自己咎由自取。

衛嘉樂不會再笑了。

衛母雖然不清楚這些無法探知的細節,但是她知道,兒子的笑容與那個離開的男孩一起消失了。

她知道衛嘉樂年紀還小,或許還無法迅速消化與朋友分別的傷感。

而且這時間點趕得太重疊了,在她遇見了那個本以為可以托付終身的男人時,她很快的便決定了再婚,并且把那個男人領到了衛嘉樂的面前。

卻不知道,這樣的決定只是給了衛嘉樂幾近崩潰的又一個理由。

他的媽媽也不要他了。

衛嘉樂是從什麽時候開始不正常的?

成績的下滑,性格的驟變,老師找過她很多次,但是她将一切都歸結給叛逆期。

那是叛逆期的衛嘉樂不滿她的第二次婚姻,這個似乎也是人之常情,衛母當時單純的以為,只要新的生活開始了,衛嘉樂早晚會有接受的一天。

唯一讓人覺得有點不正常的,或許就是衛嘉樂那有些奇怪的舉動。

活潑的孩子變得沉默寡言不說,到底有多少次聽到衛嘉樂在和人小聲的交談?

其實這樣的情況并不常見,只那麽一兩次,卻足夠讓衛母印象深刻、驚吓非常了。

祥和的午後,衛母抱着剛收進來的衣服路過衛嘉樂的房間,忽然聽見了一陣微弱的輕笑聲。

“…你又來找我了?”

隐隐約約的聽到了這麽句話,衛母還以為是自己的腳步聲引來了衛嘉樂對她的詢問,然而剛準備推門進去,卻隔着門縫看到衛嘉樂躺在床上,像是在做夢一樣。

或許真的是在睡着吧,那是來自夢中的呓語。

“你太不可愛了,你只會哭,可是我想笑…”

“如果這樣的你總是和我在一起,媽媽會更不喜歡我的…”

“你應該離開我,我不喜歡這樣的你,我不想這麽難過,我不想這麽疼,我不想要你…”

可是半夜聞聲推門而入,空蕩蕩的房間裏卻只有衛嘉樂一個人,孤零零的坐在地上,擡起迷茫的眼睛看着她,卻又像根本看不到她。

“樂樂?”

衛嘉樂茫然的看着衛母,不住的搖着頭,用這一種幾近可憐的語氣小聲說着,“我不是樂樂…我不是…”

衛母僵住了,一種毛骨悚然的感覺有心而生,她難以相信這種感覺竟然是她的兒子給她的。

“樂樂,你、你怎麽了?”

然而當她觸碰到衛嘉樂的時候,衛嘉樂便眼睛一閉,暈了過去。

衛母曾經一度認為,衛嘉樂是不是撞邪了。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