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紀子洋揉着胳膊,長時間的捆綁讓他的肩胛骨乃至手腕都處于一種極度不舒服的狀态,加上昨晚的宿醉,又在地板睡了一宿,整個身體都有些吃不消,頭疼的要裂開了一樣。

可是被松綁的紀子洋卻沒有着急打點自己的一切,只是簡單梳洗一下後,揉着手腕坐在一邊,觀察着正在廚房裏忙東忙西的家夥。

那個家夥說他叫季長思,他正站在廚房裏弄吃的。

屋子裏散發着濃郁香氣,然而這樣的味道并沒有刺激到紀子洋空空的五髒六腑,反而讓他的思緒運轉得越發迅速起來。

季長思的背影一點都不陌生,如果說起來的話,還讓人感到特別的熟悉。

雖然短時間內要接受這樣一個事實是件非常困難的事,但是對于紀子洋來說,在困難之餘還有對自己的失望,那就是他竟然現在才搞清楚衛夕的身上到底出了什麽問題。

其實從很久以前就有過無數的信息足夠昭示今天的一切了麽?

小超市那家老板娘的閑言碎語,公園裏的孩子們見過的那個會踢球的大哥哥,衛夕時常無故的消失,還有消失後家裏那明顯可見的陌生氣息,此時逐一聯想起來,原來一切早就擺在那裏。

紀子洋擡起頭看了看廚房裏那個消瘦的背影,滿目悲涼地低下了頭。

那是季長思,可是對于紀子洋來說,那個人明明之前還叫衛夕。

那是一種什麽樣的感覺呢?

當你面對着一個你原本知根知底、認識很久的至親好友時,你卻覺得眼前的家夥是那麽的陌生,沒來由地就是打心底冒出了一個聲音在告訴你,他不是那個家夥,即使他們長着一樣的臉,但是你認錯人了。

這感覺是多麽的似曾相識,一下子就讓他想起了長久以來在望着衛夕時的那種感覺,他在衛夕的眼睛裏找不到衛嘉樂的影子。

而今天,衛夕又刷新了他對他的感覺,他完全沒有在眼前這個人的身上找到一丁點關于衛夕的氣息。

現在紀子洋終于知道為什麽曾經會在衛夕的眼裏看到過那樣陌生而仇視的目光了,他也終于确定了之前在衛夕家樓下見過的那個酷似衛夕的身影,其實就是已經轉換到副人格的衛夕。

解離性人格疾患,常與精神分裂症混淆,也稱多重人格障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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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麽衛夕身上還殘存的那些疑點便基本全部解開了。

原來精神分裂只是一個擾亂視線的幌子罷了,而那些看似短期的失憶也并不是什麽後遺症,只不過是人格切換過程中所造成的時間缺失,是記憶斷層。

衛夕,不,現在應該叫做季長思。

他轉身從廚房走進客廳來到餐桌前,一路的動作與神态看起來跟衛夕截然不同,如果不是因為一樣的面貌,根本和兩個人沒什麽區別。

紀子洋還在用那種探究的眼神看着季長思,而季長思對紀子洋這樣的目光感到很反感。

“你吃不吃?”

話語裏的冷漠,餐桌上卻擺着兩幅餐具。食物也很簡單,荷包蛋、面包,還有兩盒牛奶。

紀子洋的肚子還真餓了,趕緊來到餐桌前坐定,拿起一盒牛奶看了兩眼,又瞟了瞟廚房的方向問季長思,“你還在做什麽?”

“煮雞蛋。”

“煮雞蛋?”

“恩,不過不是給你的。”

紀子洋看着手裏的牛奶,對季長思道了聲謝,便自顧自地吃了起來。

期間紀子洋還不斷地觀察着季長思的一舉一動,吃相真和衛夕那種磨磨蹭蹭、小口小口的樣子沒法比,也和小時候的衛嘉樂那種磨磨蹭蹭、邊吃邊玩的習慣不一樣。

紀子洋撇撇嘴,又問季長思,“聽說你也喜歡吃方便面放醋啊?”

季長思聞言一愣,咬着荷包蛋擡起頭,很古怪地看了紀子洋一眼。

“衛夕告訴我的。”

季長思想了想,什麽也沒說,低下頭繼續吃飯。

可是沒過一會兒,紀子洋又出聲了,“你多大了?”

季長思又擡起眼睛看着他。

“你家哪的?在哪工作?你爸媽呢?你…”

“你查戶口呢?”季長思瞪了紀子洋一眼,半晌後只回答了紀子洋第一個問題,“我和衛夕一邊大。”

紀子洋點點頭,又問了季長思一些關于他的背景的問題,不過大部分季長思都沒有回答他,除非是被逼急了,才會吐露出那麽幾條。

不過只這只言片語便足以塑造出一個很整體的形象,季長思的人格發展的非常完善,這跟紀子洋之前的猜測差不多。

後來季長思也主動問了紀子洋,“衛夕在哪兒?”

紀子洋猶豫了一下,“你…知不知道你和衛夕之間的關系?”

“關系?”季長思愣了一下,“什麽關系?”

“他就在這,你看不見嗎?”

紀子洋認真地看着季長思,那眼神讓季長思脊梁骨直發涼,“你真的感覺不到他嗎?”

“你什麽意思?他在哪兒?”

看着季長思越發凝重起來的神情,紀子洋忽然輕松一笑,“逗你玩呢,他…在醫院。”

“他生病了?”

“恩。”

“哪家醫院?”

“你去不了的,我都見不了他,等他病好了,自然就回來了。”紀子洋點了根煙,移開了視線,“也不是很嚴重的病,只是…之前失憶那些毛病。”

季長思聞言垂下頭仔細想了一下,又不高興地說道,“如果不是你總讓他恢複記憶,他也不會出這種事。”

“…是,都是我不好。”

“說道醫院,我記得我好像也在醫院見過你,那時…”

紀子洋心裏一驚,趕緊坐直了身體看着季長思,“你那時看見了什麽?”

“沒什麽,可能是做夢吧。”

季長思垂着眼睛想了想,然後無所謂的搖搖頭。

可是紀子洋卻不明白了,“我以為我們以前見過面。”

他以為在醫院那次是他和季長思的第一次見面。

“我們是見過,我也沒想到原來你就是紀子洋。”季長思笑了一下,“好久以前了吧,我在一個酒吧門口和人打架…”

紀子洋聞言心裏一窒,很久以前,酒吧,打架?

那不是他和衛夕第一次見面時的情形嗎?

紀子洋閉了閉眼睛,又露出了一陣難以言喻的恍然。

“你又怎麽了?”季長思還在問着他,“你之前說想和我談談,到底想談什麽?”

紀子洋嘆了口氣,轉念又對季長思說,“我想請你幫我個忙。”

“什麽忙?”

“我想…你能不能每次想要找衛夕的時候,都先和我聯系一下?”

季長思聞言,露出了一個更為困惑的表情。

“因為我朋友是衛夕的主治醫生,他時不時會給我點衛夕的情況,如果你想知道的話,可以直接來找我。”紀子洋慢慢地說着,像是怕季長思聽不懂一樣,“我希望你不要只顧着尋找衛夕,然後在找不到人的時候到處亂跑,怎麽樣?”

雖然那種情況基本不可能發生,衛夕除了整日往返于家裏和醫院兩處,根本沒有別的可以亂跑的機會。但是紀子洋還是要确保不發生萬一,像昨晚這種情況不就是一個特例嗎。

季長思皺起了眉頭,特別不明白的問道,“你為什麽要幫我?”

“衛夕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

紀子洋淡淡一笑,起身找到自己的外套,又從錢包裏取出一張名片,“怎麽樣,我們說定了?”

季長思接過名片,還是一臉不解的望着它。

他不想跟眼前的家夥建立任何多餘的聯系,但是看起來,這卻是唯一一個可以得知衛夕情況的途徑。

後來紀子洋又和季長思聊了些有的沒的。對于季長思來說,那多半是沒話找話。但是對紀子洋來說,那都是必不可少需要了解到的關于這個人格的信息。

期間紀子洋給許飛打了個電話,交代了衛夕今天和他在一起就不去醫院了。于是他就這麽在家守着眼前的家夥,即使季長思三番五次要他離開他也能找到各種借口不走,而季長思想要離開的話,他也是一副誓死不從的樣子。

兩個人就這麽互相讨厭又互相拉鋸着,直到入夜以後,季長思才終于很疲憊的倒在沙發上沉沉睡了過去。

紀子洋一直假裝玩着手機,等沙發上的家夥睡熟了,才輕手輕腳地掀開那人的眼皮看了看。卻沒想到被打擾到的家夥在半睡半醒之間反手就是一巴掌,直接呼到了紀子洋的臉上。

紀子洋悶着臉嘆了口氣,也沒在意挨這一下打,看那人完全醒不過來的樣子,直接将人從沙發上抱到了卧室裏。

等到第二天被人推醒的時候,紀子洋揉着眼睛,才看到了原本熟悉的目光。

“你怎麽…你怎麽跑這裏來了?”

熟悉的語氣,熟悉的神情,衛夕嫌棄地看着紀子洋,連那一臉厭惡的怒意都透着幾分沒用的懦弱。

紀子洋呆呆地看了會兒衛夕,一瞬間覺得自己突然很想哭。

可是還不等紀子洋醞釀好情緒哭出來,當衛夕發現屬于他的時間又在不知不覺中少了一天時,整個人都瞬間落到了一個失神的狀态中。

衛夕孤愣愣地坐在畫室中的地板上,對着放在地板上的手機屏幕滿臉的無措。

他本來想要檢查一下自己的工作郵件,卻在走進畫室時看到了手機上的日期。

為什麽又發生這樣的情況了?

是因為他偷偷将藥丢掉的原因嗎?

那些丢失的時間和記憶,到底去哪了?

再想一想這一個多月以來的經歷,難道自己真的是不正常的嗎?

衛夕這樣想着,忽然,肩膀上多了一抹溫度。

側過頭去,是不知何時來到他身後的紀子洋,正關切地看着他。

這是紀子洋第一次觀察到人格切換後的衛夕,這還是紀子洋第一次看到如此無助與無措的衛夕。

“我…我又睡着了?”

紀子洋拍拍衛夕的肩膀,目光閃爍了一下,嘴上卻只是在安慰他,“啊,你又睡着了。”

衛夕落寞地垂下眼去,慢慢地站起身。

紀子洋跟在他的身後,看着衛夕四處觀察着家裏的一切。他眯起了眼睛,果然,當衛夕走到廚房時,發出了一聲類似驚喜的歡呼。

“長思…季長思來過?”

紀子洋從來沒有在衛夕的眼裏見過那樣耀眼的光芒,那異于平時的神情無一不昭示着衛夕心裏的那份欣喜和雀躍,像極了小時候的衛嘉樂,也曾站在老宅裏那個高高的二樓上,扶着圍欄自上而下的看着來找他玩的紀子洋。

可是現在那份耀眼的光芒不再屬于紀子洋了。

“恩…”紀子洋吸了吸鼻子,沉聲說道,“他來過。”

“你見到他了?”衛夕沖到紀子洋的面前,情緒激動地問道,“你見到他了?我沒騙你,他不是假的,對嗎?”

紀子洋抿了抿嘴巴,任由衛夕拽着他的胳膊,輕輕點了點頭,“恩,你沒有騙我。”

衛夕确實沒有騙他,季長思是真實存在的,他确實不是幻覺。

只是紀子洋的語氣一直帶着酸楚和惆悵,那是還處于興奮狀态的衛夕所無法聽出來的。

紀子洋努力地擠出一個微笑,像是說給衛夕聽的,也像是說給自己聽的,“我見到他了,他是真實存在。”

“長思…”

衛夕垂下頭,低聲呼喚了一聲這個名字,然後又跑回廚房裏四處查看着。

沒過一會兒,衛夕拿着兩樣東西跑到紀子洋的面前,獻寶似得遞到他眼前。

“給你,早餐。”

紀子洋被衛夕遞過來的東西驚的一愣,那是一枚雞蛋還有一盒牛奶。他知道,雞蛋是季長思昨天煮好的,牛奶是季長思昨天買回來的。

只是昨天他沒有意識到,當這兩樣東西湊到一起的時候,再配着衛夕此時那張帶着明媚笑容的臉龐,他忽然覺得有點茫然。

恍惚間回到了小時候,那時紀子洋的媽媽怕他在學校半路餓了,每天都會給他帶一個雞蛋和一盒牛奶。可是紀子洋每天都會多帶一份,然後踏着晨曦背着小書包向巷子深處的那戶人家跑去,沖着那扇大鐵門托着長音大聲叫着,“衛——嘉——樂!”

等到門裏終于鑽出個一樣打扮的小男孩,紀子洋便會獻寶一樣把袋子裏的雞蛋和牛奶塞到衛嘉樂的懷裏。

然後,紀子洋就能得到一個最滿意的收獲品。

衛嘉樂露出了一個明媚的笑容,主動拉起紀子洋的小手,然後一蹦一跳的跟他一起踏上了通往學校的路途。

紀子洋怔怔地看着手裏的雞蛋和牛奶,又看了看衛夕臉上那明媚的笑。

“是季長思給我準備的,分給你!”

撲閃撲閃的大眼睛,目光中還帶着一絲期待。

紀子洋的心裏像是被什麽東西刺了一下,一種錯亂的感覺油然而生。

他忽然覺得有些暈眩,又覺得有些不對。

在心裏的最深處,在腦海的邊緣,有一抹說不上來的感覺牽引着他的思緒一步步向着一種更為錯亂的猜測走去。

雖然不可能,但是有些事情,未免也太巧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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