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Chapter 41. 玺玉
嘟嘟——
白和璧的手機在褲兜裏振動兩下。
收到信息的時候,他剛剛準備下班,收拾好西裝外套和公文包,正打算鎖上自己辦公室的門。
誰會在這種時候給他發消息?
他打開手機瞄了一眼:“和璧啊,你現在還打算在外面住嗎?”
這是他爸的發來的短信。
很難想象,此時在外人眼裏威風凜凜、威嚴十足的白董事長,在詢問自家兒子時,語氣裏竟帶上了幾分小心翼翼。
白和璧知道,這條短信代表着他爸在經過激烈思想鬥争,和被他媽側敲旁擊後,總算想通了他是同性戀這一事實,特地給他發來求和的。
自從他遭受過那次綁架之後,他爸就神經兮兮的,連在初高中時期單獨放他住宿舍都不放心,還特別叮囑了當時他們學校的教務處,讓他特別辦理了走讀生的手續,讓他最信賴的陳管家開着車,每天不辭辛苦地送他上下學,就連高三高考前的那一段最緊張的時期裏,白元恺都不願意松口,一度堅持自己開車送兒子上學,以示他對兒子的關心。
還是他高考完之後,年滿十八歲成了人,才正式地向他爸提出自己一個人去離家近的S大住宿。他當時在家裏提議了很久,才争取到獨屬于自己的人身自由,可即使是這樣,他爸媽每個周末都得來學校看他一趟才肯放心。
自己因為性取向而“離家出走”,除了向他們坦白自己同性戀的身份,也是為了讓他們用自己的眼睛真真實實地看到,自己獨立生活的決心和毅力。
不過這次放他出來這麽久,他爸估計也是擔心壞了。
白和璧沉吟片刻,指尖輕點屏幕:“爸,你別擔心,我一個人在自己租的房子裏過得很好,不用操心我。我正在這邊和我的同學們嘗試創業,你也知道,我這邊的公司才剛剛起步,片刻都離不開人,我需要一個離公司近一點的處所來方便我處理事務,所以這段時間就先不回去家裏住了。”
“哼,”他爸罵罵咧咧,“你離家出走就算了,如今我都這樣問你了,有什麽工作比你爸還重要?”
白和璧套上了搭在小臂上的西服外套,按下電梯下行鍵,看着他爸沒兩句就暴露傲嬌本性的話語,失笑着搖了搖頭,回道:“爸,我不能總在你的羽翼下安然的度過一輩子,我總得自己見見風浪,就像現在一樣,我自己一個人創業能學到很多之前課本上學不到的內容,這些實踐經歷讓我受益匪淺。”
白元恺不依不饒,故意歪曲他的意思:“那你就是說跟在你爸這個S市最傑出的企業家身邊學不到東西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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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和璧撫了撫頭,無語道:“爸!別無理取鬧,也別太自戀!”
“臭小子,還敢說你的爹的不是!?”
白和璧拿出殺手锏:“爸,你真別鬧了,我現在要開車,你再鬧,我要叫媽了!”
對面噤了聲。
誰不知道他在商場上叱咤風雲的白元恺白董事長最懼內,活脫脫一個妻管嚴。
過了一會,他爸才磨磨蹭蹭地給他發信息過來
“你好好開車,別叫你媽!她還不知道我給你發消息的事情呢,”白元恺很懂得轉移話題,“對了和璧,你們高中的班主任,就是你們謝老師今天上午給我發消息說,這周末想請你回S大附中,鼓勵一下他們這屆新開學的高三好好學習,做個簡單的演講,順便給當時我給你在學校設的基金會做個感謝儀式,說是今年資助的學生十分優秀,考上了很好的學校,都想感謝你。當時他在學習上也幫了你挺多的,我也就沒拒絕,說要看你的意見,不知道你願不願意?”
白和璧剛插上車鑰匙,把車開出地下車庫,就看到他爸給他發了這麽一長串的話,還附上了一張他和自己高中班主任的聊天記錄。
他打了打方向盤,這個以他名義設立在S大附中的基金會他是知道的,名叫“玺玉”,取了他名字裏的意象。
當時他爸得知他高考考了全校第一,總成績位列全省前十時,笑得合不攏嘴,二話不說就捐了一大筆錢給學校成立基金會,底下的項目在造福學校基礎建設的同時,更重要的是救助一些生活貧苦的學生。
基金會還為此專門設立了一個特別項目,當時他爸給了他好幾個備用名讓他挑其中一個作為該項目的名字,最終他選中了“曙光計劃”這個名字。“曙光計劃”每年有幾十個名額給到那些新入學,在生活上有困難的學生,只要通過嚴格的審核後,基金會就供他們接下來三年的學費和基礎的生活費。
在他畢業的三年來,“玺玉”基金會已經幫助了二十多名經濟困難的學生成功考上了大學,甚至有人還拿到了國內綜合排名前三大學的錄取通知書。
白和璧蠻久沒回去過了,他還挺想老師們的,趁這個機會和他們敘敘舊,放松一下也不錯。
而且,如果他沒記錯的話,上個月他送進醫院的靳同學,好像就是這屆高三的吧?
自從那天在醫院告別之後,才過了一兩天,靳敖就開始每天敲他的房門說要還他醫藥費,他拒絕了幾次,對方後來甚至把錢用信封包着,放在他家門口的郵箱裏,無奈之下,他才收下那份于自己而言微不足道的醫藥費。
就憑這件事,他對靳敖的印象就不錯。
如果自己答應去的話,他會不會碰見小制冷機?
白和璧猶豫片刻,還是沒抵住心裏若有若無的探究欲,打字回複道。
“好,這個周末我不算很忙,爸你幫我答應了吧。”
***
S大附中。
“靳敖,下節課下課後你來我辦公室一下,我有點事找你。”
課間時分,正在埋頭題海奮筆疾書的靳敖被輕輕敲了兩下桌角。
靳敖被打斷了解題的思路,他停下手中的筆,擡頭看向站在他桌子旁的班主任。
他們班主任是教英語的,還是他們年級組的組長,叫蔣雨澤,已經四十多了,但從外表卻完全看不出來,穿得時尚得體,還像二十五六剛進社會的年輕人。同時,她為人知性大方,溫柔解意,笑起來能讓人如沐春風,同時自身教學水平也好,有着二十餘年的英語教學資歷,被關起來出過好幾次高考題和閱卷組長,因此深受男男女女同學們的喜愛,每天靳敖都能不下多次地聽到周圍人對蔣老師的彩虹屁和花癡,聽得他耳朵都起繭了。
平日裏,他和蔣老師的交流僅限于課上的學習和一些必要的班級事務的處理,此外私下并沒有過多的交流。
所以,她找自己有什麽事?
靳敖本來想先問問她大概的情況,但上課鈴聲已響,他不好讓班主任多等,只匆匆說了一聲“好”,蔣老師就踩着小碎步,姿态優雅地轉身離開了。
他趁着老師講話的間隙喝了口水,清理掉腦子裏一閃而過的不好猜測,按壓下一些無謂的負面情緒,就進入了認真聽課的狀态。
直到下課鈴聲響起,等着語文老師在講臺上說完下課,他不急不慢地謄寫完黑板上的筆記,這才起身朝教師辦公室走去。
當靳敖走進辦公室時,蔣老師正在電腦上的excel表格上做着批注,臉上帶着笑,一見到他就朝他熱情揮手。
“靳同學,這次八校聯考的成績剛剛送到我手上了,你考得很不錯,是所有學校裏的總成績第一!”班主任把電腦屏幕向外移了移,讓靳敖也能看到excel表格上的排名信息。
他們班同學的成績都被蔣老師用黃色标識了出來,篩選後按照排名從高到低排列,最後還有備注欄,用加粗的宋體字寫着針對每個同學優勢點和薄弱點的分析。
她繼續道:“我教的英語你也考了148分,是在作文和口語上各扣的一分,我們學校已經兩三年沒出過你這麽好的苗子了,到時候上課時,你可得好好和同學們分享一下你的學習經驗。”
只是考試上的事?
靳敖松了一口氣,沉穩地答應道:“還是老師教得好,如果沒有老師們的耐心指導,我是考不了這麽高分的。”
蔣雨澤笑彎了細眉,顯得更溫婉可人,朝周圍旁聽的老師炫耀道:“你們看看,靳同學不僅成績好,人也謙虛!再說了,師傅領進門,修行看個人,還是你自己的功勞要大一些,我們這些引路人可擔不起這麽大頂帽子。”
即使被如此誇贊,靳敖也只是十指交叉地置于身前,面上卻不顯露任何情緒:“謝謝老師誇獎,我會給同學們好好聊聊考試的方法和技巧的。”
語畢,他還是多問了一句:“老師,還有什麽別的事嗎,沒有的話我就先回教室了?”
“的确還有一件事,”蔣雨澤笑夠了,拍拍腦袋這才仿佛想起來正事,“靳同學,我要先向你确定一下,你是不是報名了‘曙光計劃’這個項目呀?”
聽到這個名字,靳敖猛地攥着已經洗到泛白的衣角,擡頭看她:“……是的。”
學校裏的人都知道‘曙光計劃’是專門為家境貧寒的同學設計的,就算明面上都是一片溢美之詞,但涉及到大筆的金錢往來,背後的議論和非議自然不會少。
蔣老師看出了他的戒備和不安,溫和地笑着說:“你別緊張,對你來說應該是個好消息。”
她翻了翻手機裏的通知,繼續道:“是這樣的,我們這周正常教學日結束的時候,也就是你們周五放學的時候會有一場演講,時長大概一個半小時吧。我們特別邀請了你們以前畢業的幾位優秀學長學姐來給你們做高考前的指導和心理疏導,要知道,他們可都是之前高考可是考過全省前五十、分數被屏蔽的人,我想這些人應該更能針對你們目前的學習疑惑作出針對性的解答,我們班我推薦了你去,還有幾個名額還要分別和其他人說一下。”
靳敖本能地想拒絕,聽亂七八糟的演講只是在浪費他的時間,有那多出來的一個多小時,他都不知道複習了多少知識點、寫了多少道題目了。
但是為什麽又要提前選他,不直接把選好的所有人一起叫過來,而是提前單獨叫了他。
他有什麽特殊的嗎?
他委婉道:“為什麽選我?明明還有其他更适合的人選……像是班長還有學委,他們應該都挺樂意聽的?”
蔣雨澤像是看透了靳敖心裏那點小九九,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這也是我要來找你的原因。”
靳敖很快聯想到班主任之前提到的問題:“因為我……報名了‘曙光計劃’?”
“對,”蔣雨澤又喝了一口茶,放下茶杯道,“因為我們邀請的同學中,有一個是你的學長,是當時拿了全省前三的學生,他創辦了一個公益基金會,叫“玺玉”……就是目前你參與的這個,‘曙光計劃’則是他們基金會裏最為重要的項目,于是我們就想趁着這個機會,讓你們這些受益者去感謝他們,順便和他們混熟一點,說不定還能得到創始人的當場的指點……至于為什麽找你?因為你是目前‘曙光計劃’裏成績最好的一位,我們将會把你當做學生代表,向他們展示學校培養的結果,所以這個名額學校非常青睐你去參加。”
但是蔣雨澤又道:“當然,這也不是一定的,現在學校派我來向你征求一下意見,你可以考慮一下,如果你不願意或者沒有時間的話,我們也不會強迫你參加。”
聽完這話,靳敖沉思片刻。
看出了對方的猶豫,班主任吹散茶杯上的熱氣,笑道:“趁你在考慮的時候,我來給你講講你的那位學長,也就是那位年輕有為的基金會創始人的事情。”
靳敖洗耳恭聽。
“你的這位學長可是我最得意的門生,也好久沒見過他了,我也挺想他的,”蔣雨澤摸了摸手中的英文教案,嘴角微翹,撫了撫自己的眼鏡,紅色鏡框背後的眼底除了懷念,更多的是藏不住的驕傲,“要知道,他之前高考的時候拿了我們學校的文科狀元,當時在全省也是前五的存在。”
“而且人家出身富貴家庭,來自名流世家,先不提他出衆的相貌,那周身的氣度的見識可真是了不得,每次考試都是年級第一,就和你一樣年少有為,一副翩翩少年郎的樣子,放在同一屆的學生裏簡直就是鶴立雞群、鳳毛麟角,也難怪年級裏大把的小姑娘追呢,最後還是我們幾個班主任合力才壓下了這些暧昧的情愫。有些時候,我和他談話的時候,都感覺他和我是同齡人,眼界寬得不行……”
這經歷越聽越耳熟,似乎和之前把他送進醫院的那個人的經歷差不多。
之前,白和璧提了一嘴自己在高中時“不值一提”的學神體驗,靳敖覺得有趣,就去學校的論壇和貼吧裏搜了搜,真給他找到一些關于白和璧的讨論和少年少女們發花癡的遠古遺跡。
他眨了眨眼,似有所感地問了一句:“蔣老師,我可以冒昧問一下那位學長的名字嗎?”
“當然可以,”蔣雨澤被打斷了講話,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他叫白和璧,不知道你聽說過沒有?”
即使早有預料,但聽到這個名字,靳敖面上不顯,可心頭還是一震。
班主任沒察覺他的異常,反而見靳敖似乎開始對自己的決定動搖,又開始苦口婆心地勸他:“現在知道你的白學長多厲害了吧?你完全可以好好把握住這個機會,好好和他聊一聊,像你們這樣的天之驕子應該有屬于自己的共同話題,像是學習上的一些問題都可以好好地談談,我相信他這麽一個和善的人,一定會非常認真地為你答疑解惑的……”
靳敖把“白和璧”這三個字放在舌尖滾了一圈,他的名字和對方的名字被班主任放在了一起,這讓他有種莫名的雀躍,像是有一片羽毛輕輕刮了一下他的心尖,泛起層層疊疊的漣漪。
腦後的剛剛愈合的傷口也有些發燙起來。
班主任還在不停地誇着白和璧,特地避開靳敖家裏的糟糕狀況,直到把口水都講幹了,才端起茶杯潤了口嗓子。
趁着她喝水的間隙,靳敖才似乎下定了決心,擡起頭直視着蔣雨澤的眼睛,輕輕道:“好的,我答應了。”
由于他的音量太低,蔣老師沒聽清他在說什麽,于是追問一句:“什麽?你說什麽?”
靳敖抿着唇:“蔣老師,我說我想去參加感謝典禮,我答應您了,不僅是為了感謝‘曙光計劃’對我這些年的培養……”
他停頓片刻,不知道想到了什麽,緊繃的嘴角漸漸舒緩下來,煙灰色的眼睛裏帶着十分的認真。
“還有,我想見見……那位很厲害的白學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