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顧太太

大金毛委屈地嗚嗚叫,伴随着電視機裏不斷傳出的人聲和煽情的背景樂、以及時長城接連不斷的咳嗽聲,時聽忽然感到一股巨大的陰霾将自己包圍,令她透不過氣。

她不是沒想過這件事情會造成的種種後果,只是她已經做了,現在才想起來害怕,只能說是自作自受。

崔敏軍在公司說一不二,行事作風十分淩厲,對員工而言,崔敏軍無疑是滅絕師太一般的狠辣人物,當然,這些關于母親何等不近人情的傳說都只是時聽從江阿姨口中得知。

江阿姨和崔敏軍是大學同學,又在同一家公司工作,二人日常工作幾乎形影不離,甚至連婚禮都恰好安排在同一天同一家酒店進行,頗有點兒電影《新娘大作戰》的風格,只不過二人并沒有為了争奪結婚場地而打起來,因為她們倆在淡季結婚,那家酒店的婚宴廳正好空出來。

時聽很小的時候,江阿姨就經常帶着各種玩具和禮物來看她,所以她對江阿姨的好感度頗高,有一段時間她甚至覺得江阿姨要是她媽媽就好了,因為江阿姨很溫柔。

一起逛超市的時候,崔敏軍從來不給她買零食和玩具,但江阿姨很大方,她要什麽江阿姨都會給她買。

因為江阿姨和崔敏軍關系太好,二人私下都有兩家小孩兒以後長大結親的打算,所以,當時聽第一次帶“男朋友”回家的時候,崔敏軍極度不滿意蔣昊陽。

其實抛開蔣昊陽的性取向問題,蔣昊陽算是很出挑的女婿人選了,所以當時她很不理解崔敏軍為什麽大發雷霆,就好像她交男朋友是一件不可饒恕的事情,那會兒她都已經成年了。

她和蔣昊陽“分手”之後,崔敏軍一直告誡她,以後不許私自交男朋友,如果有了想要交往的對象,必須先帶回來家裏接受“檢驗”。

除此之外,崔敏軍經常在她耳邊灌輸江阿姨的兒子的優秀過人之處,例如“你江昉哥可帥了一堆女孩子喜歡呢”、“你江昉哥又考了全班第一”、“你江昉哥被xx重點中學錄取了你要向他看齊”、“你江昉哥這學期又拿了獎學金”等等。

一說到江昉就是“你江昉哥”四個字,時聽每次被拿來和江昉比較就非常不爽,并且十分不接受自己憑空多出來一個一年都見不到兩次的哥哥這件事。

有一次崔敏軍又在誇江昉,那時候時聽十歲,就故意裝傻充愣問崔敏軍:“媽媽,你江昉哥是誰啊?好神奇,居然有人姓你江的嗎?他是日本人嗎?不過就算是日本人叫昉哥還是太奇怪了吧。”

崔敏軍當時就很無語,還和時長城商量要不要帶女兒去醫院腦科做一下檢查,因為在崔敏軍看來,自己的女兒實在是太不聰明了,殊不知時聽只是在故意裝傻充愣而已。

時聽就是在崔敏軍和江阿姨家“你江昉哥”的雙重夾擊下成長下來的。

對于江昉,她沒太多印象,小時候見過不到五回,後來江昉去了京市上學,之後又出國留學,見面次數寥寥。

她雖然經常聽崔敏軍說起江昉的各種事跡,但其實根本沒見過幾面,江昉就像一個傳說中的人一樣,但又時時刻刻在她的生活裏搗亂。

Advertisement

就是這樣一位十分陌生的、母親的朋友的兒子,讓時聽避之不及。

但對崔敏軍而言,江昉是她的準女婿。

所以江昉成為時聽繼變色唇膏後又一個夢魇般的存在。

那麽崔敏軍得知她私自和人領了結婚證,那得發生多可怕的事啊。

時聽端端正正地坐在沙發那兒,低着腦袋一言不發,等候發落。

時長城不怕死地換了個臺,換到戲曲頻道,咿咿呀呀的唱腔讓崔敏軍頭疼,她立刻關了電視,瞪了一眼時長城。

“你看你女兒做的好事!都敢一聲不吭和人領結婚證了!我這是造了什麽孽!”

崔敏軍說完,坐下來猛灌了一杯茶。

時長城撿起那本紅色本本仔細地看了看,對崔敏軍道:“別生氣老婆,雖然小聽這事做得不妥當,但是既然事情都已經發生了,你罵她也沒用,不如心平氣和地坐下來聽小聽把事情的來龍去脈說清楚,年輕人嘛,感覺對了,看對眼了閃婚也不是什麽錯,那會兒我倆也還是先上車再補票呢。”

崔敏軍罵道:“你還敢煽風點火?啊?她都在外面和人結婚了才告訴我們,你看看你慣出來的好女兒,時長城,這事兒沒完!那個人我不管是誰,馬上立刻讓他來見我!真是太不像話了!”

時長城捧着茶壺,說:“你發火兒也沒用,那紅本本是具有法律效力的,結婚了就結婚了嘛,又不是殺人放火,”他扭頭看向時聽,“那個誰……那個人他什麽時候來家裏見我們啊?”

時聽害怕地再度垂下腦袋說:“他……要去京市待幾天,是我讓他先不要來見你們的,本來他說今天就來看你們。周末行嗎?周末我帶他來。”

崔敏軍瞪她一眼,她吓得不敢再說,求助地看了眼時長城。

時長城立刻過來打圓場,摟着崔敏軍的肩膀好聲好氣道:“別生氣別生氣,氣壞了可不好,是騾子是馬等我們見了不就知道了?況且我們小聽的眼光很高的,高中大學多少男孩子追她,你看她和誰談了?她既然敢閃婚,就說明對方是很優秀的,不早點下手就被別人搶走的那種,肯定是這樣。”

崔敏軍還是生氣,一把推開時長城,翹着二郎腿一副審問的姿态看着時聽,道:“坐好!和我們說說他的情況。時聽,別以為你這樣先斬後奏就能将我一軍,告訴你,我不管你多喜歡他,也不管他是怎麽花言巧語騙的你,總之他如果過不了我這一關,這個婚我照樣有辦法讓你們離了。”

時長城在一邊倒茶,安慰道:“好好說好好說,別這麽兇,這在家呢,你又不是訓下屬,來來來,喝茶壓壓驚。”

崔敏軍捧着茶,仿若面絕師太坐在那兒聽紀曉芙辯解一般,似乎随時都會翻臉結果了徒兒,時聽吓得半死,準備了許久的措辭此刻說出來每一句都打結。

“他叫……顧淩澤,是我的……高中同學。”

崔敏軍和時長城豎着耳朵等了半天,時聽就只說了這麽一句,氣氛別提有多尴尬,總之,這次連時長城也蹙起了眉毛。

“啊?小聽啊,就……這些嗎?”

時聽點了點頭。

崔敏軍氣死了,差點急火攻心,摸着額頭站起來又坐下,時長城扶她坐好,安撫了一會兒,道:“三言兩語也說不清楚,今天先讓小聽回去好吧?等過兩天女婿來看我們不就知道是什麽人了?就這樣吧。”

崔敏軍摸着額頭沒說話,時長城趁這個機會把時聽送出門,叮囑她道:“這兩天別惹你媽生氣了,她要是找你你就來,不找你就先不要提結婚那檔子事,你媽可氣得不輕。不過你和爸爸說說,那個人到底怎麽樣?對你好不好?”

“呃……爸爸,我和他是閃婚,沒有……感情基礎。”

時長城一聽立馬和吃了屎一樣變了臉色,道:“小聽啊,你這次的确有點兒太胡鬧了,不過你們都結婚了爸爸也沒法阻止,但是他如果對你不好,就離婚好了,離婚也不是什麽大事。”

時聽有些懊惱,說:“我才剛結婚,爸爸你怎麽咒我啊……”

“不是咒你,就是想讓你知道,過不下去就離,不要死撐着,回來爸爸養你,怕個屁。”

時聽眼眶一酸,撲進時長城懷裏,可憐兮兮的。

時長城嘆了口氣,送時聽到一樓,去停車場把車開出來,送她回春瀾灣一號的公寓後在屋裏轉了一圈,沒發現有男人的東西,他松了口氣,對時聽道:“你們既然結婚了,那他有房子嗎?工作怎麽樣?做什麽的?家裏幾口人?本地人還是外地人?如果沒房子住你的房,那也不是不行,不過這樣那他就得入贅了,我本來就想讓你招贅,所以一直不喜歡你江昉哥,就你媽一廂情願,江家肯定不會讓獨生子入贅的。”

“……”

時聽搖頭,說:“他老家在青州那邊,不過他在晥城工作,房子和車子……都有。其實他今天問我要不要搬過去,我說要等你看了黃歷再搬。”

時長城點頭,說:“這個好,搬房子肯定要看黃歷才行的。他姓顧對吧?結婚照裏看着确實是一表人才的,和你很般配,不過他比我年輕的時候還是要差一點,沒我帥。”

“……”

時聽哭笑不得,但沒有反駁,送時長城離開後回來洗漱,很快就睡了過去。

周末,時聽上午和艾晴晴跑了會兒裝修市場,午餐在一家米粉店解決。

剛從米粉店出來,艾晴晴說口渴想喝水,于是去旁邊的小超市買水。

時聽在粉店等了十來分鐘不見人,打電話給艾晴晴,艾晴晴也不接,她只好挂斷電話繼續等。

忽然開始下雨,淅淅瀝瀝的,時聽退到粉店裏邊,剛坐下,一個男人端着一碗粉坐在她對面,不懷好意地盯着她一直看,她只好起身換了一個位子,不料那個男人又端着粉過來坐在她對面。

現在已經兩點多,不是午間用餐高峰期,因此店裏人很少,很多座位都空着,如果剛才男人是無意而為,那這次明顯就是故意的。

男人一邊嗦粉,一邊用眼睛在她身上看來看去,眼神很下流。

時聽很少遇到這種狀況,只好起身又換了個位子。

那個男人居然又跟上來坐她對面。

男人已經吃完粉,用紙巾擦嘴,壞笑着問她:“妹妹你是一個人啊?”

“……”

她不是一個人難道還是一個鬼嗎……

但這話她沒敢說,怕激怒男人,只搖頭道:“我朋友在旁邊超市買水。”

男人點了支煙抽,吞雲吐霧的,形容十分猥瑣,起身坐到她旁邊挨着她。

男人一坐下她就站起來要走,男人不讓,一手拽住她手腕,道:“別急着走嘛,加個微信交個朋友喽。”

男人的目光在她身上逡巡,她抽不回來手,掙紮無果,有些着急,道:“你再這樣……我要叫人了。”

“你叫啊,我又沒怎麽樣你,別人以為你發癫。”

店內的食客這時望向他們桌,男人解釋:“女朋友鬧脾氣呢!”

食客們就沒再理,繼續吃。

時聽一着急,拿起手機就要報警,男人一把抓過她的手機,然後拽她出了粉店,走向路邊一輛面包車,面包車上又下來一個男人,拉開了面包車的車門。

時聽終于感到害怕,想要向周圍的路人求救,嘴巴立刻被男人捂住了,就在她要被推上車的瞬間,一只手捉住她的手腕将她往後拽去,她再擡眼時,只看見顧淩澤一張冷峻的臉。

時聽這才看清,面包車上居然還有兩個男人,她一陣後怕,如果她真的上了車,恐怕根本就沒有機會逃脫了,這些人極有可能是拐賣人口的人販子。

顧淩澤另一只手還抓着男人的手腕,用了力,男人冷汗淋漓,咬着牙求饒道:“別別別,一場誤會,手要斷了……”

旁邊一輛奔馳車上下來一個西裝革履的男人,戴眼鏡,很佚?斯文,他走過來問:“顧總,需要報警嗎?”

“報。”

車上的男人一聽要報警,立馬開着車蹿了出去,只剩下被顧淩澤制住的男人,男人很慌張,一直說是誤會。

顧淩澤把男人推給了眼鏡男。

眼鏡男看着斯文,但身手一看就是練過的,沒兩下就把男人摁在了奔馳轎車的車頭上。

警察到了之後一番詢問,最後眼鏡男跟着上了警車,顧淩澤則走到路邊一顆樹下打了通電話,挂斷後,他牽着時聽的手上了奔馳。

“有沒有受傷?”他問。

“……沒有。”時聽心有餘悸,“你什麽時候回晥城的?”

“剛下飛機。你到這邊買材料?”

“嗯,可惜沒有挑到滿意的。”時聽還驚魂未定,聲音有點虛,“你怎麽知道的啊?”

顧淩澤笑,摁下車子的啓動按鈕,說:“這邊有個裝修材料批發市場,猜的。”

“剛剛戴着眼鏡的那位是你朋友嗎?”她問道。

“秘書。”顧淩澤抽了張紙巾遞給她,“你出好多汗,吓到了?”

時聽接過紙巾擦擦臉,終于還是點了點頭。

“我第一次碰到這種事情,有點……慌張。”

“以後遇到這種人,直接跑就行,不用和他們廢話。”顧淩澤道。

“……嗯。”

顧淩澤看了眼後視鏡,慢慢倒車,握着方向盤問:“還需要看材料麽?要不要我陪你買?”

時聽搖頭,又想起來艾晴晴,忙說:“我的助理在那間超市買東西,我們等一下她吧?”

顧淩澤又把車倒回去停好。

“什麽材料這麽難買?”他蹙眉問。

“其實是這樣,我們裝修有一個很嚴格的預算表格清單,那位客戶對客廳瓷磚分配的價格是每平米兩百元,我和助理去買的時候,客戶要的名牌進口磚在做活動,一百八十的價格降到了七十多,我就買了回去,客戶的媽媽一看單子,覺得我買的磚太便宜,就讓我退了重新買貴的,我解釋過了,但客戶的媽媽就是不聽,覺得我以次充好……”

時聽頓了頓,又繼續說:“所以……我只能退了,重新過來挑,但是店裏不做活動了,客戶要的瓷磚漲價,比原來更貴,要買只能加錢,客戶媽媽不同意,所以這幾天我都在跑市場,可是好難找。”

顧淩澤聽完沉吟片刻,看着她微微濕潤的眼睛道:“知道國外為什麽把瓷器稱作china麽?瓷磚這種東西,幾乎都是中國往外出口,當然進口磚也不少,只是一個出口,一個進口,這之間的價格會差到十倍,甚至二十倍。顯然,你那位客戶的媽媽迷信高價進口磚,不過這正好,只注重價格,材料倒是不難買到。”

時聽舒展眉頭,欣喜地問:“你有渠道可以搞到便宜一些但是質量很好的瓷磚嗎?”

顧淩澤斂了斂目光,意有所指道:“可以。我幫你聯系一位瓷磚進出口公司的朋友,他的公司經常有出口剩餘的尾貨,那些尾貨的品質和出口的沒有差別,處理價格很低,唯一的區別在于出口時按美元計。”

“那太謝謝你了,顧淩澤,我……我請你吃飯吧?”

時聽很高興,問題終于解決了。

顧淩澤側着腦袋掃她一回,靠近了一些,壓低嗓音道:“請我吃飯?顧太太,你是不是忘了,我是你老公。”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