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顧庭禮
顧庭禮的書房在一樓靠南的位置, 每日的日曬使書房內部的實木陳設變得稍許褪色，雖然阿姨白天會用薄紗覆蓋，但成效甚微。
顧淩澤進入書房後便掩上門，他與顧庭禮在書房談話時不喜歡被打擾, 這個習慣一直維持到現在, 自從他母親去世後。
他還沒有告訴時聽的是, 安岚其實并非他的親生母親, 如果按照血緣關系，安岚其實是他的姨媽，是他母親的妹妹。
他的母親過世後僅一年，顧庭禮就娶了安岚進門。
外人眼中顧庭禮很愛他的母親安寧, 但表象再完美也只是表象，安寧與顧庭禮之間的婚姻在顧淩澤看來早已千瘡百孔。
顧庭禮愛很多人, 說好聽點是風流, 難聽一些就是見一個愛一個。
安寧過世後，顧庭禮立即便取了安岚，原因是安岚與安寧長得很像。
所有人都說顧庭禮太愛安寧了, 所以才會娶那麽像安寧的安岚，但只有顧淩澤知道父親的虛僞面目, 顧庭禮和安岚結婚後只半年就在法國有了新歡，是個跳芭蕾舞的，金發碧眼，至于那個跳芭蕾舞的女人有沒有替顧庭禮生下個一兒半女沒人清楚。
顧庭禮雖然朝三暮四, 但他對女人确也是真的大方, 所以這大概也是為什麽會有那麽多女人前赴後繼的原因。
法國那位跳芭蕾舞的女人後來跳到了首席的位置, 說要搬到更高級的屋子裏住着才舒服, 顧庭禮立馬就撥款八百萬美金獎勵該女子買房。
好幾年前顧庭禮迷上了娛樂圈裏一個十八線女明星, 貌美如花身姿婀娜，剛入圈，還沒有在娛樂圈這個大染缸裏浸染過太多的世俗和烏煙瘴氣，顧庭禮便打算收入囊中。
一開始只是送些名牌包和珠寶首飾，替她砸錢買些角色，但女星在圈子裏浸淫的時日越長越會見風使舵，她要顧庭禮替她成立一間影視公司拍電影，不然就要分手，一番軟磨硬泡下，顧庭禮砸了兩個億，讓女星做公司的股東又做制片人，十分風光。
那個女星顧淩澤見過幾次，但沒有太大印象，他聽朋友提起過該女星後來的星途，大為詫異。
顧庭禮對她的新鮮勁兒過了後，再也受不了她的獅子大開口，于是與之分手，沒了顧庭禮的支持，那間影視公司在成立兩年不到的時間就風光倒閉，而正在制作的某部電影也随之夭折，該女星在谷底消沉了許久，大約兩三年幾乎都無戲可拍，後來機緣巧合結識一位影視公司的老總才又起勢，現在已經被捧到影後的位置。
顧庭禮得知該女星離開他以後居然過得很好，也覺得不可思議，某次酒會上遇見該女星，該女星有意回到他身邊，塞給他一張房卡，他随手扔進垃圾桶。
那場酒會安岚也在，于是扔房卡的傳聞又為顧庭禮的癡情增添了更多的可信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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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這樣一個處處留情的人，多少人稱贊他對過世的原配情深意重。
這令顧淩澤感到匪夷所思。
他坐在書桌前，與顧庭禮隔着一張褐色長桌相對，顧庭禮戴着眼鏡凝視他，兩只手交叉而握，目光中透着幾分精明和銳利，這樣的眼神令很多員工和下屬都曾感到不寒而栗。
顧淩澤沒有避開父親這樣的目光，他并不害怕與父親這樣面對面地開誠布公，他也沒有需要隐瞞的事情。
顧庭禮開門見山。
“前段時間你溫伯伯和我好好談過了，溫芯缺席訂婚禮，只是因為有些不适應身份上的轉變，你知道的，她是溫家從小捧在手心的小公主，哥哥姐姐都讓着她，無憂無慮就像童話裏的公主一樣幸福，可現實畢竟不是童話，讓一個小公主忽然間和人訂婚再嫁作人婦，這意味着她需要離開一起生活了二十幾年的父母家人，再孤身走入另一個陌生的家庭中，所以她才有些接受不了，這才逃避了。溫芯只是有些恐婚，我相信她會慢慢想清楚，你應該給她一個機會。”
顧庭禮說這些時語氣沒有絲毫停頓，就好像在背書，或者說，這套說辭他早就已經想好并演練了無數遍，所以說出來毫不費力。
顧淩澤擡手拿起桌上一本老舊的童話故事書，是他小時候母親安寧經常在他睡前讀給他聽的那本，其實他不愛聽童話故事，但安寧喜歡給他念，所以他每天都會聽着童話故事入睡。
也許是顧松澤翻過，小孩子總是看完就扔。
“是麽？既然溫芯恐婚，那就等她不恐婚了再結婚，她是溫家的小公主，相信溫伯伯他們會理解自己的女兒，不會逼迫她做不喜歡的事。我也不會逼她。”
顧淩澤的語氣很淡，他一頁一頁地翻着童話故事書，泛黃的紙張令他想起從前的歲月，但很模糊。
“你這說的什麽話？溫芯和你有婚約，我們都很看好這樁婚事，你也沒有拒絕這段姻緣，所以為什麽不多等一等？你難道很着急結婚？你根本不着急，所以為什麽要和溫芯一樣任性？她任性你也跟着任性嗎？淩澤，你一向很理性，怎麽在婚姻大事上如此随便？”
顧庭禮的語氣變得有些強勢，這讓悠閑地翻着童話故事書的顧淩澤心情不太好，沒有人喜歡在成年之後還被父親教訓，何況這個父親自己都一攤子的爛事。
他合上書本，放到書桌右側，擡眼，直視自己的父親，開口說道：“我沒有随便。難不成你認為我應該等溫芯回來再跟她完婚？我和時聽已經領證，這件事不用再提。”
顧庭禮的眼角一抽，冰冷的眸劃過幾分陰沉，他掏出一盒雪茄，抽一根叼在嘴裏點燃，然後背靠在黑色皮沙發椅悠閑地吞雲吐霧，如果不是魚尾紋和法令紋暴露了他的年齡，就連顧淩澤也不得不承認自己的父親的确是一個外形優越的男人。
“一張證件而已，辦理離婚浪費不了太多時間。”顧庭禮如此說道。
書房安靜了很久。
顧淩澤靜靜看了會兒自己的父親，目光變得越來越冷。
就算保養得再好，顧庭禮也還是老了，歲月的痕跡掩飾得再好也還是會暴露，顧庭禮一直沒有變，還是和以前一樣冷漠薄情。
顧淩澤至今不明白安岚到底看中了顧庭禮哪一點。
畢竟從身份上來說，顧庭禮是她的姐夫，即便是姐姐已經過世了不存在道德問題，但是就非這個男人不可嗎？她不是不知道顧庭禮在安寧還在世時就在外邊有一堆的風流債，确偏偏還是要嫁給他。
“我不會辦理離婚。”顧淩澤冷聲道。
顧庭禮抽雪茄的手一頓，随即将雪茄摁滅扔進煙灰缸裏，他身子前傾半靠着書桌，兩手交叉而握看着自己的兒子，一字一句道：“淩澤，別任性。我讓人調查過這個叫時聽的女孩子的家庭背景，放在普通人裏确實很不錯，獨生女，父母都擁有一份令人豔羨的高薪職業，母親現在好像擔任一家國企的常務副總？但也只是中産。她名下那套房子得還三十年的房貸，當然如果她父母助力也能快速還清，不過再怎麽說，她和溫芯的條件比起來還是太差了。”
“時聽現在已經是我名正言順的妻子，我不想拿她與別人做比較，另外我不認為她的條件很差，即便是和溫芯比。”
顧淩澤坦然道。他已經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所以說完後就起身打算離開，但顧庭禮叫住他。
“你還太年輕了，不要和你母親一樣生活在自己設想的童話世界裏，當你面臨現實的嚴峻考驗時你就會知道，別的女孩兒與溫芯之間的差距會有多大，溫芯和她背後的家族會幫助你度過難關，而這個女孩兒不能。”
顧淩澤側身望着窗外，樹影婆娑，風聲徐徐。
“爸。”
這一句稱謂令顧庭禮怔了一怔，他已許久沒有聽兒子這麽叫過他了。
顧淩澤回頭，對上顧庭禮有些詫異的目光，平靜道：“也許就像你說的，和溫芯結婚可以将未來的風險降到最低，但人生的任何決定都不能一勞永逸，風險永遠存在，你是商人，不會不懂利益二字如何做到彙聚人心，當有利可圖時你身邊會伸出很多援手，但如果真的到了無可挽回的地步，沒人會铤而走險搭上自己，所以不要過于看中婚姻這層關系。”
顧庭禮久久沒有回應，他是認同兒子這番話的，說好聽些門當戶對的婚姻是一重強有力的保障，但如果真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這層脆弱的保障又算什麽？當然，這些只是對有可能發生的危機的一些預警，顧家的一切都很安穩。
“淩澤，爸爸知道這些年你對我有怨恨，但你媽媽絕對不希望看見你和我之間這麽生份。當然我不是想說自己這些年完全沒有一點過錯，但你要明白我做的很多都是為了你好，剛才給你的那些建議只是一份建議，你可以考慮，也可以不聽，我當然是希望你過得好，你知道，爸爸和你爺爺一樣，最看重你，所以才想讓你和溫芯結婚。你看你今天帶這個女孩兒回家來，佳萱和松澤都對她不是太滿意，大家沒有對她表現出過多的排斥和挑剔，只是因為教養和禮貌，你知道，佳萱很喜歡溫芯這個未來大嫂，松澤也是，難道你不希望自己的妻子和你弟弟妹妹相處和諧一些嗎？家和萬事興啊。”
顧淩澤沉默，他知道顧庭禮的話還沒完，而他從來不喜歡與人争執，所以他耐心等。
“我也不是要你立刻和她辦理離婚，只是希望你考慮清楚，是不是要放棄溫芯。時聽嘛，這個女孩兒家庭太普通，以後事業上幫不了你多少，你和她從小的成長環境和教育背景差別太大，這會對你們以後的相處造成很大阻礙，你們現在安然無恙，不過是因為還新鮮，等新鮮勁兒一過，種種問題都會暴露，到時候你和他還能像現在一樣感情這麽好？不要到時候被她纏上，我們家不缺這點分手費，但也不是人人都能來分一口，也沒那個必要給人分。”
顧淩澤這時笑了，看着顧庭禮說：“确實不缺這點錢，你能輕松砸兩個億給女明星開公司拍電影。”
“……”
顧庭禮臉色一黑，但他不願與顧淩澤發生沖突，所以他還是心平氣和道：“淩澤，不要舊事重提，況且我和那個女明星早已斷絕一切聯系。你現在要做的是趕快考慮清楚和這個女孩兒的關系，早斷早清。”
“我不需要再考慮，并且我已經考慮得十分清楚，我不會和時聽離婚，不僅如此，我和她的婚禮會在明年三月舉行，會很隆重，我會邀請國內國外所有的親朋好友，包括你商場上的那些合作夥伴，到時候希望你能來參加我和時聽的婚禮，畢竟如果你不來，那會生出許多我們父子不和的傳聞，那對你和我的形象都很不利，另外不要想着拆散我和時聽的婚姻，那樣可能會導致我們父子情分分崩離析，假如你不在意我這個兒子，那麽請便，畢竟你不止我一個兒子。”
“……”
顧庭禮臉色很不好看，瞪着眼睛，如果他有胡子并且很長，他現在會吹胡子。
顧淩澤這時已經走到門邊，拉開門前一秒他又想到什麽，轉回身看着自己的父親說道：“不要私下找時聽聊這種話題，她會多想，你如果有不滿可以随時聯系我，我來和你談。至于她和佳萱松澤能不能相處得很好，這根本不重要，她是和我過，不是和佳萱他們，所以你不需要操心這些。我明天會帶她去看望老爺子，所以今晚要早睡。”
“……”
意思就是談話不用繼續了，到此結束。
顧庭禮當然知道兒子的脾氣，所以他沒有阻攔，在顧淩澤拉開門走出去帶上門之後，顧庭禮又點了一根雪茄來抽，他坐在沙發椅上仰着頭看了會兒頭頂的吊燈，吐出一口白色煙霧，眼角的魚尾紋悄悄爬了上來，讓他的年紀徹底暴露。
抽完一根雪茄他看了眼時間，十點了，這個時間點他一般還不會睡，可能是今天談話有點累了，他竟然感到有些困，于是他感嘆年紀大了就是大了，身體不會騙人。
剛才看着兒子年輕挺拔的背影，他有一瞬間竟然很羨慕，雖然他也有過這樣随心所欲的年紀，但歲月真的不饒人，很多事情他已經力不從心。
當然，他今晚不會待家裏睡，因為他已經三個月沒和安岚同床共枕了，今晚冒然和安岚一起入睡，他不習慣。
他伸手拿起桌上的手機，拇指輕劃撥了通電話，電話那頭一道嬌俏女聲傳來。
“親愛的今天過來嗎？你已經半個月沒陪我了，是家裏那位不讓？堂堂顧董事長，這麽懼內啊？”
“她哪裏敢管我的事？等着，今晚過去陪你。”
挂斷電話，顧庭禮起身走出書房，他要回二樓換一身衣裳再出門。他推開卧室的門，安岚回頭，她正抹護膚品。
雖然她已經四十九了，但同樣保養得很好，看着也就四十出頭，但繞是如此，顧庭禮也已經對妻子沒有更多興趣，身體的老化是很殘忍的，多少金錢砸進去也只是緩解而不會維持原本的面目。
他和安岚除去剛結婚那兩年算是比較和諧，後來就是相敬如賓的狀态了，安岚之所以會嫁給他，很大一個原因是她一直就喜歡他，在他還是她的姐夫的時候她就喜歡他，而他也一直知情，但安寧還在的時候，他和安岚沒有逾矩的地方。
他是愛安寧的，只是他的愛永遠不能只給一個人。
安寧不能獨享他的愛，安岚當然也做不到。
因為他是姐夫，所以安岚把這份情感壓在心底，都說女人的直覺很準，但男人的直覺同樣，他早就知道安岚喜歡他，所以在安寧去世後，他對與安寧長相相似的安岚好感激增，你情我願又沒有了道德顧慮，于是他們走入了婚姻，然後她替他生下了女兒佳萱。
安岚比安寧會籠絡人心，但他對安岚的新鮮感依舊只維持了兩年，此後他在外邊有了新歡，安岚也知道，但她從來不過問，每次他回來，她都會表現得溫柔體貼，這和安寧不同，安寧得知他在外邊有了外遇後就和他大吵大鬧，每次都鬧得烏煙瘴氣，他本想在外邊居住，但他很在意兒子，所以還是會時常回來看望她們母子，只是他每次回來，安寧都會和他鬧。
他後來忍無可忍提出離婚，安寧卻沒有鬧了，他以為她同意了離婚的事，那天便安心去公司上班，誰知他剛到公司就接到家裏阿姨打來的電話，安寧割腕了。
那一次送醫及時，所以安寧的手腕上只是留了一道疤。
他安穩了一段時間，可是本性難移，他最終還是放棄了安寧。
安寧後來沒有再自尋短見，但她患上了抑郁症，只是她再也不鬧了，甚至看他的時候深情無比，這令他時常感到一絲愧疚，他想過回歸家庭，回到她身邊，可他還是改不了自己的本性，所以這段婚姻只能一直糟糕下去。
思緒拉回，安岚已經替他拿來一件西裝外套，溫聲問他：“要出去嗎？已經這麽晚了……”
他按住她的手，又拍拍她的肩，安慰道：“有個牌局，今晚我就在朋友那兒睡了，你也早點睡，別熬夜等我。”
安岚點頭，她對丈夫笑了笑，眼角眉梢卻劃過幾分失落。
顧淩澤從書房出來，遠遠地聽見顧松澤咿咿呀呀地叫，還有游戲音效傳出來，他皺眉走進客廳，映入眼簾的一幕讓他有些頭疼。
顧松澤此刻正依偎在時聽的懷裏，靠着她的肩膀指揮着時聽打手機游戲，兩個人看起來有些冰釋前嫌的意味。
“對!就藏這裏!快出技能不然他就跑了!不會吧他跑了!你怎麽這麽菜啊？!我要被你氣死了都!”
“小鬼頭別吵，我正躲着呢，你等下再氣死。”
顧松澤揮着手大喊大叫，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樣，而時聽則專注地操作着手機，一聲雙殺的音效傳出，顧松澤眨巴着眼睛湊近了瞧，随後豎起大拇指道：“姐姐你真會玩兒啊!快教我剛才那招!”
顧松澤正得意呢，扒拉着時聽的手臂搖啊搖的，然後被顧淩澤提着衣領子扔到了一邊，顧松澤不敢出聲抗議，只好皺眉抗議。
“在玩兒什麽？”
顧淩澤随手攬住時聽的腰圈向自己，一邊的顧佳萱覺得很受不了，立馬起身走開了，只有顧松澤湊過來。
“我和姐姐在玩兒游戲呢!”顧松澤說。
顧淩澤沒理他，在時聽臉上親了親，說：“該睡了，回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