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白瓷盞
回程的路上, 顧松澤十分聒噪，看來他的身體素質很好，只是去醫院挂了兩瓶水就變得生龍活虎。
時聽就沒那麽生龍活虎了，她感覺腹部有些墜脹感, 算一下日子, 她的大姨媽要來了, 這次比以往晚了近十天, 搞得她都差點忘了自己這個月姨媽還沒來的事情，不過如果不是因為她和顧淩澤還沒有到那一步，她大概要去藥店買驗孕棒了。
顧松澤擺弄了一會兒玩具，回頭發現時聽一臉慘白, 看起來身體很不舒服的模樣，他有點擔心, 于是湊過去仰着小腦袋問道：“姐姐你不舒服嗎？臉色看起來比我竄稀還要可怕!”
“……”
時聽一巴掌按在小鬼頭的後腦勺上, 用了點力道揉了揉他濃密的黑發，鄭重地說：“不要随意說竄稀這個詞彙，因為會讓人聯想到很崩潰的畫面, 尤其是有潔癖的人，姐姐只是有一點點不舒服, 不需要吃藥，你放心好了。”
“哦。我哥的确是個潔癖，他很注重衛生的，所以他大學第一次交女朋友的時候我很懷疑他會不會沒有和初戀接過吻。”
“……”
時聽的心裏咯噔了一下, 随即瞧了眼駕駛位正在與人通電話的顧淩澤, 他一手按壓着藍牙耳機, 另一手熟練地掌控着方向盤, 似乎并沒有留意到剛才她和小鬼頭之間的對話, 這讓她莫名其妙松了一口氣。
她立刻捂住顧松澤的嘴巴，顧松澤嗚嗚嗚地叫了幾聲以示抗議，但最後在她的眼神攻勢下只好乖乖閉了嘴，他伸手指了指自己的嘴巴，樣子仿佛在說“姐姐快松開我我不會亂說話了”。
見小鬼頭如此機靈，時聽這才松開了手，小鬼頭大口大口地喘了好幾下氣，湊近她耳朵邊小聲問：“姐姐你是不是很在意我哥的感情史啊？”
時聽點了點頭，壓低嗓音道：“那……你哥哥的初戀女朋友漂不漂亮啊？”
“漂亮啊，男人都是視覺動物，肯定都喜歡漂亮的啊，我也是，不過我沒有那種求而不得的煩惱，因為我們班上最漂亮的幾個女生都給我寫過情書說要做我的女朋友，然後我和她們其中的幾個分別試着交往了兩三天，最後我發現她們完全不是我的菜，于是我又恢複了單身。”
“……”
現在的小鬼。
時聽又想笑又覺得很不是時候，只因比起小鬼頭豐富多彩的感情史，她對顧淩澤的感情經歷更感興趣。
關于顧淩澤喜歡誰喜歡什麽樣的女孩子，她從高中那會兒就十分在意，只是她當時沒有途徑去了解，因為他那時候看着實在太禁欲了點兒，加上他總和一堆男生混在一起，以至于她甚至懷疑過他是不是不喜歡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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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淩澤這時挂了電話，随手摘下耳機瞥了眼後視鏡，發現他的老婆和弟弟居然又厮混在一塊兒說悄悄話，他蹙了蹙眉，說：“你們兩個坐好。顧松澤，系好你的安全帶。”
顧松澤立馬端坐好，然後利索地系好安全帶。等車子又開了好一會兒，顧松澤才把腦袋歪靠過去，時聽會意，也貼向他。
“姐姐我跟你說，我哥的初戀在大二那一年，是他同校的女生，據說很漂亮很漂亮。”
時聽眨眨眼，問：“啊……你沒有見過她嗎？”
“姐姐你數學一定很不好吧？我哥大二的時候我都還沒有出生唉，等我生出來他們已經分手了吧。”
“呃，你怎麽知道他們什麽時候分手的啊？”
顧松澤咳嗽兩聲，像個小大人似的，一本正經道：“我姐顧佳萱說我出生的時候他們一家都去了香港，當然了，除了我爸爸以外，別的人都是去指責我媽媽的，因為我媽媽不是我爸爸的老婆。顧佳萱回憶那段他們全家傾巢而出制.*裁我和我媽媽的往事的時候提過一嘴，說我哥那個時候剛和初戀女朋友分手心情不好，所以他懶得加入這場以多欺少的制*.裁。”
“……”
時聽有些尴尬，話題忽然就劃到奇怪的家庭倫理方向了，而她并不想和一個只有六歲的小孩子讨論這種超越他年齡範圍的事情，即使這個小孩兒聰明早熟到令人有點兒心疼。
她擡手摸了摸顧松澤的腦袋，又讓他的腦袋靠在她懷裏。
顧松澤很受用地往她懷裏拱了拱，又伸手摟住她，像孩子依偎母親那樣親密，他眨着故意瞪大的大眼睛看着時聽白皙的臉蛋兒，有些感嘆地說：“如果姐姐是我的媽媽該多好啊，我媽媽嫁給了一個英國佬，她現在一定又有了新的小孩兒吧？有了弟弟或者妹妹，所以我對她來說就變得不重要了，她不喜歡我。”
時聽一怔，又摸摸他的腦瓜子，溫吞地說：“不會的，你媽媽她一定只是太忙了，如果她不喜歡你，就不會生下你。如果你很想媽媽，那就好好學習好好生活，等你長大了就能自己去找她了，如果你不好好吃飯好好學習，你媽媽才會真的不喜歡你。”
顧松澤瞪着大眼睛看了她三秒，最後鄭重地點了點頭，說：“我一定會好好吃飯好好學習的。不過我很難保證自己不早戀，畢竟給我送情書的女孩子實在是太多了，如果我不先下手為強就便宜別的小鬼了，而且有的女孩子還是蠻漂亮的，我好像有一點點動心。”
“……”
時聽哭笑不得，“你自己也是小鬼好嗎？”
“那不一樣，總之這大概是我唯一不能保證的事情。”
時聽幽幽道：“那這件事情上還是你哥哥更可愛一些。”
顧松澤鼓了鼓腮幫子，“你是說早戀這種事情嗎？”
“對啊，你哥哥大二才交女朋友，已經不算早戀啦。”
“可是我聽我姐說我哥的初戀女朋友是他的高中同學唉，他們只是在大學才正式在一起。”
“……”
這個消息對于時聽來說有點五雷轟頂了，她怔愣在那兒半天都沒有反應，直到顧松澤伸出一根肉肉的手臂在她面前使勁兒晃了好幾下才回過神，她拍了拍臉，盡量裝作什麽也沒有聽到一樣平靜。
她這副模樣太安靜，連聒噪的顧松澤也不敢冒然打擾，只好乖乖閉嘴，只因雖然他才六歲，但早已深谙察言觀色這一套生存法則，在香港時，他的外婆每每自外邊與人打完麻将回來都會板着一副臉色，他這時候無論有多少訴求都不敢輕易開口，只能等外婆心情好了才敢說。
二人靜默了很久，之後車子穩穩停泊下來，顧淩澤走到後座拉開車門，時聽還在發呆，他便伸手摸了摸她的額頭，寬大手掌覆上來的瞬間令她好似觸電一般，回過神後她扯了扯笑，随後背上帆布包下了車，着急忙慌地也不看路就往前走，直到她發現不對勁停下步子。
擡眼，不是顧宅，她以為自己走錯了路正要原路返回，卻被一只手穩穩牽住。
顧淩澤有些無奈地看着她，語氣溫淡：“還以為你又發燒了。”
“……”
她左顧右盼，不甚在意地問：“你是不是走錯路啦？”
“沒，說好了今天帶你回老宅看老爺子，忘了？”
“……”
顧松澤本來還跑跑跳跳的，一聽是來爺爺家，立馬露出一副抗拒的神色，抱着奧特曼玩具立在車子邊有些苦惱道：“哥……我好像忽然間身體不太舒服了……那你們去看爺爺就好了，我在車上等你們行不行？”
顧淩澤：“不行，你今天鬧肚子，別拉我車上。”
“我已經好了不會再拉了!”顧松澤抗議道。
“那也不行，只是進去吃個飯，又不是要你命。團圓飯，你不準缺席。”
“……”
顧松澤還想說什麽，最後只好放下那些玩具，然後對着車子整理了一下儀容，蹲下來系好鞋帶，這才敢走過去。
顧淩澤按了門鈴。
時聽忽然有點緊張，因為看小鬼頭的态度，老爺子好像更不好惹。不會拿鞭子抽打她一頓吧？或者是讓她對着列祖列宗的面兒跪個十小時？
她使勁兒晃了晃腦袋，覺得自己一定是無聊的電視劇看多了……
老爺子住的地方很是古樸，從外觀來看這是一棟園林式別墅，房梁很長，門口還安放了一對上馬石，這是古時達官顯貴門口才會擺放的東西，設計師看來很會投其所好啊，怪會溜須拍馬的。
又走了幾步，她擡眼，大門前懸挂一塊中式匾額，上邊書寫的卻不是“顧府”或“顧宅”這樣的字樣，而是兩個嵌入的鎏金大字——雅宅。
這棟宅邸可謂是粉牆黛瓦，高低錯落有致，設計上引入了許多古建築元素，入內之後，時聽更是大開眼界，裏邊的庭苑曲徑通幽，回廊詩意還有綠池假山，池子裏邊還有嬉戲的鯉魚，養得很大了，看起來已經跳不動，只能游來游去。
她像個市井小民一樣緊緊挽住了顧淩澤的胳膊 ，而同她一樣對于即将面對嚴厲的爺爺而吓得瑟瑟發抖的小鬼頭則選擇了抱緊顧淩澤的大腿。
顧淩澤有些動彈不得，他無奈，垂眼對小鬼頭道：“你來爺爺這裏是打算做賊麽？”
“……”
顧松澤為了不被哥哥看扁，只好放開了哥哥的大腿，像個小豆丁一樣跟在哥哥後邊走一步是一步，本來今天他沒有來看爺爺的打算的，而且爺爺也沒說要見他，他來這裏純粹是意外，但既然來都來了，只能這樣了，他總不能吓得尿褲子吧？那樣爺爺會家法伺候——讓他跪一天一夜不準吃飯!
這太可怕了，他想想都覺得屁股一涼。
穿過回廊，幾人走進廳堂。
做為一名設計師，時聽不敢說自己是大家，但對于建築設計她還有一些心得，于是忽慢慢忘卻了先前的緊張，目光流連在這些古樸雅致的設計上。
顧淩澤見她左顧右盼的，好像對這裏的一切很感興趣，于是低聲問了句：“職業病犯了？”
她回神，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壓低嗓音說：“嗯，這裏的設計還挺別致的。我們說話一定要這麽這麽小聲嗎？”
“嗯，老爺子這個點兒在睡午覺，他有起床氣，被吵醒會罵人。”
“……”
時聽于是捂住嘴巴。
顧淩澤笑，“不用這麽誇張，他年紀大了耳背，暫時吵不醒，除非你敲鑼打鼓。”
“……”
她小心地看看四周，嗓音壓得還是很低：“你爺爺兇不兇啊？會用搓衣板罰跪嗎？”
“會，所以你小心一些，跟緊我。”
然後小鬼頭昂着腦袋問：“哥那我也可以跟緊你嗎？”
“你不行，去坐好。”
“……”
顧松澤非常難受地走到一旁規規矩矩地坐好，連茶都不敢喝。
三人在客廳裏待了幾分鐘，阿姨送了幾杯沖泡的熱茶來，時聽坐下後捧了一杯，不過因為有點太燙了她就沒有喝。
與她的拘謹相反，顧淩澤就像進了自己家一樣，端一杯茶坐在那兒喝，雙腿交疊，一只手劃着手機屏幕，側臉線條利落流暢，說不出的誘人。
時聽因為太緊張，只好通過看老公的臉來減輕壓力。
顧淩澤被她盯着看了好一會兒後實在受不了，問：“怎麽不喝？”
“有點燙。”
“涼了不好喝，會很澀。味道是不是淡了？”
“好像有一點點唉。”
顧淩澤于是放下手機，修長手指揭開茶壺蓋兒，自然娴熟地往茶壺裏加了兩匙茶葉 ，這動作他做得一氣呵成，在時聽的視角看來，他好像舊時書香門第世家裏的清冷少爺，連泡茶也做得賞心悅目。
他重新拿了一只白瓷茶盞，倒上滾燙茶水，骨節分明玉潤的手指輕輕捏着茶盞邊緣遞給她，她伸手小心翼翼地接住，吹了吹氣後飲上一口。
茶這種飲品對她而言還是有點澀，只因她不喜歡喝茶，所以也品不出來好壞，就當喝一種味道奇特的飲料了。
“這裏的設計是不是有些舊？”顧淩澤捧着一盞茶不鹹不淡地問。
時聽搖頭，捧着茶盞環顧四周，仔細觀察這裏的布景和設計，壓低嗓音慢吞吞地說道：“沒有，這種複古風格其實很多人都喜歡的，只是可能要真的做到這種地步，錢會嘩啦嘩啦像水一樣流出去，所以真正實踐的人會比較少。嗯……設計師在設計上融入了許多國學文化，就拿客廳的設計而言，配色上以黑白灰為主調，運用了大理石水墨元素，風格比較偏東方。我剛才注意到入戶玄關的位置，設計師用了很經典的水紋元素，可以營造出一種十分空曠的空間感，給人的感覺就是……一入戶就很驚豔。”
時聽話音方落，镂空雕花設計的圓拱門外不知何時站了一位頭發花白的老人家，他拄着拐杖，微微咳嗽兩聲，有些步履蹒跚地走進廳堂裏，她還在怔愣不知怎麽稱呼，一旁沉默了許久的小鬼頭立馬從椅子上跳下來喊了一聲“爺爺好”。
時聽立馬站起來，手上還捧着茶杯都忘了，好在茶水都喝了一半，不至于撒出。她有些緊張地介紹自己：“爺爺好……我是時聽，你孫子的老婆。”
這番自我介紹聽起來好像沒什麽問題，但其實有些沒禮貌，不過她太緊張了，說話語無倫次可以理解，所以老爺子并沒有多麽在意，他拄着拐杖一步一步走到主位坐下。
顧淩澤的位子就在老爺子右手邊，于是他給老爺子遞上一杯茶，老爺子咳嗽了幾聲後才喝了一口，他放下茶盞，渾濁中透着幾分銳利的目光掃向時聽，時聽立刻正襟危坐。
廳內半晌沒有人說話，氣氛好像有點僵，就在顧松澤決定舍身取義跳出來調皮搗蛋活躍氣氛的時候，老爺子忽然笑呵呵地對顧淩澤說道：“這就是你給我找的孫媳婦兒？”
顧淩澤颔首，淡然道：“您不滿意麽？沒關系，我滿意就行。”
老爺子：“……”
時聽大氣都不敢出，而小鬼頭看自己哥哥的眼神裏充滿了無限的崇敬——看吧!整個家裏只有他哥敢這麽和爺爺聊天!
半晌後，老爺子喝完茶，示意顧淩澤再倒一杯，顧淩澤照做了，老爺子慢吞吞享用完茶水，這才把目光對準了時聽，這導致時聽緊張得一動不動，笑容也僵在臉上，過了會兒，她大着膽子打破沉默道：“爺爺你吃過午飯了嗎？”
老爺子回：“當然吃過了，難道我還要等你們幾個年輕人一起吃嗎？我當然想什麽時候吃就什麽時候吃。我是家裏最大的，你覺得我需要等你們來才敢動筷子嗎？”
“那有點可惜了啊，我們剛去超市掃貨回來，買了很多好吃的。”時聽有些尴尬道。
老爺子哼了哼，“你們買了什麽好吃的？”
“呃……各種小零食。”
“你都這麽大了還要吃零食嗎？”老爺子發出靈魂一問，白花花的胡子抖動着。
時聽雖然感到有點窘迫，但是這好像是事實，于是她只好大方承認道：“是這樣的，我這麽大了還要吃零食，實在太不好意思了。可是好像沒有人規定人長大了就不能吃零食吧……爺爺你喜歡吃鴨脖嗎？我買了十斤放在後備箱。”
老爺子瞪了瞪眼睛，煞有介事地說：“你為什麽要買十斤？難道你一個人吃得完嗎？既然都已經買了不如拿出來大家一起分享。”
“好的爺爺。”
時聽剛要邁出一步，老爺子叫住她：“不止是鴨脖，把你買的零食通通都拿出來大家一起分享。”
“好的爺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