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阿霁是旱鴨子,雖看不到外間情景,但聽到這可怖的聲音,又想到漆黑夜空和滾滾濁流,不覺膽戰心驚。
便在此時,般般帶着一隊武婢沖到了門口,焦急道:“公主,嚴将軍正帶人在樓上死守,刺客并不知道您在何處,趁現在快走,奴婢們護送您岸。”
“敵暗我明,此時我下船,無異于羊入虎口,黑燈瞎火的,你怎知岸邊沒有伏兵?”在阿霁看來,最安全的是守衛森嚴的堅固大船,而非黑魆魆的河面和未知的陸地。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公主切不可以身冒險,萬一出了什麽意外,我們如何向陛下和千歲交代?”蜻蜻抱住她手臂苦勸道。
向來沉穩持重的蠻蠻也趕過來,力勸阿霁先走,“刺客若不能得手,定然還有後招。這船上人多眼雜,我們也是防不勝防。般般帶人護送您走陸路,我和蜻蜻、羅羅留下,或可掩人耳目,咱們在長安彙合。”
阿霁陡然想起姑母的話:“難道我和你姑丈百年之後,你會讓我們做若敖之鬼?”
她心頭一凜,暗暗握了握拳道:“好,我走。”
“公主,”崔大寒‘嘩啦’一聲站起來,揚聲道:“我水性好,帶上我吧,我可以保護你。”
衆人面露猶疑,般般慌忙朝她使眼色。
崔旻雖死,但殘餘勢力仍舊存在。
魏簡和蕭祈不對盤,并不願大動幹戈幫他建功。
而蕭祈想要警醒慶陽的中立派,也不欲勞民傷財發兵奢延澤。那是北狄人的地盤,一旦動兵,後果不堪設想,便只派密探潛伏在崔小雪身邊,試圖分化瓦解,阻止兄弟倆複仇。
按理說刺客應當悄無聲息,哪有這般聲勢浩大的?在大衛境內,除了崔氏餘孽這樣的叛逆,實在想不出別人。
阿霁卻無視神情各異的下屬,奪過鑰匙親自去開鎖。
“大寒,你千萬不要辜負我,不然以後我在她們面前可就再也擡不起頭了。”她俯身悄聲道。
崔大寒心情激蕩,熱血沸騰,臉膛漲得紫紅,恨不得當即為她擋箭而死,好教她知道自己沒有看錯人。
“公主……我願為你赴湯蹈火……萬死不辭!”他結結巴巴道。
阿霁嫣然一笑,柔聲道:“別說傻話,我們是朋友,都要活着,誰都不許死。”
般般待要阻攔,卻聽得破空之聲,忙回劍格擋。
‘叮’一聲脆響,斜刺裏飛來的羽箭折為兩截,一半迸到了阿霁腳前,吓得她驚跳而起。
貨艙位于甲板底下,本就昏暗逼仄,她這一跳,腦袋頓時撞上天花板,頃刻間眼冒金星,頭暈目眩。
好在武婢們都在全力警戒,除了崔大寒并無人看到她的窘樣。
“很疼吧?”崔大寒連忙扶住她,手足無措道。
阿霁揉着頭頂的包,泫然欲泣。
外邊傳來嘈雜的腳步聲,羅羅帶着一隊人奔進來道:“我來掩護,你們快走!”
大船旁邊的陰影裏早就放出了小舟,船夫正原地待命。
衆人依次缒了下來,阿霁縮在船篷下,仰望着高處的刀光劍影,心早就哆嗦成了一團。
小舟無聲地當開了,幸好此處河段水流平緩,倒不至于有多颠簸。
崔大寒彎腰抓起纜繩,匆匆系在腰間,對般般道:“能否借劍一用?”
般般遲疑道:“做什麽?”
他瞟了眼黑沉沉的河面,壓低聲音道:“我潛入水下探查一番,以免有賊人鑿船。”
舟中氣氛頓時為之一僵,般般身後那兩名武婢警覺地握住了劍柄。
阿霁關切道:“你還有傷,怎能下水?何況這麽黑,什麽也看不到。”
她這樣子像是默許了,般般便不再請示,将佩劍遞了過去。
崔大寒接過,咧嘴笑了一下道:“早就好了,公主別擔心。”說罷輕輕一躍,魚一般掠入河中。
阿霁緊緊攀着船舷,大氣也不敢出。
船夫收了槳,小舟随波逐流,刀兵之聲漸漸遠去。
阿霁心急如焚,緊張地拽了拽纜繩。
船夫輕聲安慰道:“小郎君沒事,方才冒了幾次頭呢!”
阿霁驚訝道:“真的?”
船夫道:“小的夜間行船慣了,眼力好得很,斷然不會看錯。何況那跳水那架勢,一看就是老手。”
阿霁略微放下心來,直到小舟靠岸,崔大寒才落湯雞似的鑽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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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并不是想象中的亡命天涯,因為早有人在道邊接應。
“雍王料到公主有此一劫,故而派屬下沿途待命。”王府詹事韓吾與下游的漆縣縣丞齊來觐見。
阿霁怔忪半晌,直到上了車仍覺得耳畔嗡鳴陣陣。
回想起父親的臨別贈言,她恍然間明白了什麽。
此地距長安不過三百多裏,一行人輕裝簡行,不日便進了城。
城中青槐夾道,楊柳成蔭。
雍王府位于前朝未央宮舊址,毗鄰滄池,水風徐來,沁人心脾。
阿霁剛下馬車,就看到一群人站在道邊迎候,中間那個玉面青年笑容可掬,親切和藹,正是長兄李匡翼。
寒暄過後,李匡翼長揖到底,笑嘻嘻道:“恭喜妹妹,賀喜妹妹。”
阿霁只覺莫名其妙,納悶道:“喜從何來?”
“聽說你在慶陽那邊找了個夫婿……唔!”早就知道他狗嘴裏吐不出象牙,阿霁悔不當初,一把捂住他的嘴,跺了跺腳氣呼呼道:“你再瞎說我就不理你了。”
崔大寒就丈許外,隐約聽到了幾分,不覺面紅耳赤,連忙低下了頭。
阿霁原本還想将他引薦給長兄,但此刻生怕遭他打趣,卻是半句也不敢提,只扯着他匆匆進府,連聲詢問父母的近況。
“你難得回來一次,原本阿耶和阿娘也會出來接的,但阿耶臨時有公務,人在官署還沒回來,阿娘……”他頓了一下,神色有些不自然,幹咳兩聲道:“阿娘在禮佛呢,實在是脫不開身。”
阿霁方才在人群裏沒找到雍王妃,心裏便涼了一截。
此刻看到李匡翼諱莫如深,依稀便明白了幾分,知道母親應該在生她的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