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晚宴上觥籌交錯,賓主盡歡。
阿霁略覺微醺,薛妍親自送她回房,安置好後便在帳外小榻陪寝。
寂寂春将暮,迢迢夜未央。①
閣中燈影昏昏,餘香袅袅,阿霁閉眼假寐,腦中不斷回閃着席間的場景。
此番船上遇刺多虧了阿耶提前部署,嚴應是知道的,可為何阿耶問起具體事宜時,他卻諱莫如深?甚至輕描淡寫得說那些是劫財的水匪,虛驚一場而已。
而阿耶又是如何得知她會有此一劫?
她想起了那面舊旗,也想起了他所說的時候未到,就算打開也發揮不了奇效……
他想要的是什麽樣的奇效?
而姑母也叮囑過,要她返程時再去五柞亭,莫非這就是所謂的時機?
還有崔遲,他的使命真的只是化解慶陽危機嗎?
那日在祭臺上看到的熟悉身影,究竟是不是他?
不知過了多久,簾外響起窸窸窣窣之聲,薛妍推開衾枕悄然離去。
阿霁等了一刻鐘仍不見她回來,不覺有些蹊跷。
她天生酒量好,長這麽大從來沒醉過,只不過外表嬌怯柔弱,別人便都當她不勝酒力,她也樂得配合。
這麽晚了,薛妍會去哪裏?
廂房裏有侍女值夜,她并未聽到院中響動,看來薛妍定然沒有出去。
阿霁攬起寝袍下擺,蹑手蹑腳出了寝閣。
廳中紗幔低垂,只有屏風前亮着一盞琉璃燈,華光如夢,幽幽地灑在團花牡丹紋地毯上。
花廳另一邊是書齋,此刻門扉緊閉。
奇怪,她記得方才回來時,書齋門口的壁燈亮着,且兩扇玉扃②皆敞。
薛妍是伴讀不假,但也不至于勤學到夜深人靜又去挑燈夜讀吧?
阿霁愈發好奇,于是屏住呼吸,貓着腰穿過花廳,準備去探個究竟。
及至紙窗下,這才聽到輕微的異響,果然有人?
她附耳過去,隐約聽到婉轉的嬌啼,又像是含混的吟哦,期間還夾雜着壓抑的低喘,好像不止一個人。
“呃,您輕點、輕點……可別吵到公主……”像是唱歌唱久了,薛妍的聲線有些沙啞,卻又異常動聽,與平日的端莊文雅不同,竟帶着股少見的妩媚,阿霁聽得面頰微燙心底發癢。
“怕什麽,你不是說她孩子心性,睡眠極佳,天亮才睜眼嗎?”一個熟悉至極的男聲陡然炸響。
阿霁頓覺五雷轟頂,不慎咬到舌尖,眼淚一下子奪眶而出。
薛妍怎麽會和阿兄大半夜躲在書齋?甚至還熄了燈?
那奇怪的聲響此起彼伏,令她心煩意燥,卻又無比好奇,于是用指尖沾上唾液,悄悄捅破了窗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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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大早,雍王妃便帶着婢媪女醫浩浩蕩蕩奔至別院。
“公主發燒了,渾身燙得像火爐。”蜻蜻趨步相迎,面上卻難掩喜色,“可巧的是,她終于來月信了。”
她壓抑着激動,悄聲在雍王妃耳畔禀報道。
雍王妃腳步一頓,面上激喜交加,“真的?”
蜻蜻忙不疊點頭,“當然是真的,奴婢哪敢用這種事開玩笑?”
女子七歲腎氣盛,齒更發長,二七而天癸至,但阿霁直到十五歲仍不見動靜,這可急壞了雍王妃,為此沒少燒香拜佛為她祈福,唯恐她身體有什麽異樣。
“這可是大喜事,得好好慶賀一下。”雍王妃疾步進了寝閣,伏在榻前興致勃勃地盤算,“浴佛節快到了,我去寺裏……”
“阿娘,這有什麽好慶賀的?羞死人了。”阿霁将蒙頭的錦衾掀開一條縫,有氣無力地反駁道。
雍王妃探手進去,摸着她汗津津的額頭,笑道:“怎麽就不能慶賀了?《漢書》裏說:元始五年秋,王莽以皇後有子孫瑞,通子午道,昭告天下。你是本朝唯一的公主,難道不比王莽的女兒尊貴?”
阿霁哭笑不得,擺手道:“咱們學誰不好,為何非要學王莽?阿娘,您盡快打消這個念頭,不然我現在就回洛……嘶,好疼!”
明明渾身火熱,小腹卻冷如寒冰,像有一只無形的鐵手在攪弄,疼得她冷汗直流,嗚咽一聲蜷成了蝦米。
“好,好,好,我聽你的,你別急。”雍王妃滿眼疼惜,連聲哄着,又往她被窩裏塞了兩只手爐,接過婢女奉上的補血羹湯,一口口喂她。
“別院久不住人,多半有邪祟入侵。你看這才住了一宿,結果你發熱,薛娘子發冷。我得請些僧人來做幾場法事,好好淨化一下。”雍王妃嘀咕道。
阿霁想到薛妍,耳根子不由得滾燙起來,擡手輕輕推開玉盞,又把頭縮了回去。
腦海中驟然浮起那兩人交疊糾纏的身影,薛妍裙衫委地,發髻松垂,月光下修頸纖長,玉背瑩然,柔臀圓潤,四肢如雪蔓般攀附在阿兄身上。
那景象說不出的詭異,卻又美得驚心動魄。
阿兄像啜茶一般在她頸側流連,薛妍像是恐懼又像是享受,阿霁只看到她的烏發簌簌抖動。
一想到那些,她便又覺察到異樣的感受,‘咕哝’一聲,她清晰地感到一股熱流滑了出來,就像昨夜一樣,那視覺沖擊實在太大……
她發燒大概是臊得了,薛妍着涼多半是受了寒。阿兄可真卑鄙,自己衣衫齊整,卻讓人家寸縷不着,陪他一起曬月亮。
“阿娘,您先去忙吧,”她面泛為難,小聲嘟囔道:“別再這裏耗着了,我……我想睡一會兒。”
雍王妃自然看出了她的窘迫,便起身告辭,不忘使眼色讓婢女過來侍候。
阿霁渾渾噩噩睡了一日,晚膳前雍王妃命人來移榻,将她和薛妍都接了過去。
雍王妃本想親自照顧阿霁,卻被她婉言謝絕。
按理說,天下間最近的應該是母女,但她總覺得和母親之間有隔閡,而且這輩子恐怕都無法消除。
這種時候,她寧可讓貼身婢女陪着。
雍王妃也不好強求,只能盡力為她張羅飲食,準備的皆是她愛吃的時鮮果蔬。
在冰火兩重天之間煎熬了數日後,阿霁總算成功渡劫,好轉後第一件事便是抓着蜻蜻向她讨要東西。
蜻蜻小臉通紅,忸怩道:“這種東西,長安縱然有,奴婢也搞不到啊,還是等回到宮裏再說。”
“什麽意思?宮裏有?”阿霁詫異道。
蜻蜻羞答答地點頭,悄聲道:“去年冬天,您及笄那會兒,陛下便着人送來一個匣子,交給鄭女史保管。說是等時機到了,就讓您學一學,看一看。”
阿霁瞠目結舌道:“姑……姑母可真開明啊!”
蜻蜻一臉敬佩道:“那可是陛下,當然要敢為天下先。鄭女史和奴婢商量過,我們都覺得您心智尚不成熟,若提前看到那些東西,恐污了眼睛。”
“那你們都看過了?”阿霁反問道。
蜻蜻撇嘴道:“陛下又沒說只許公主看,不許宮女看。”
阿霁長嘆了一聲,用帕子蒙住臉,悶聲道:“薛娘子可大好了?”
“憔悴了不少,今早還有點咳嗽。”蜻蜻道。
阿霁又想到了薛妍皎潔美麗的胴.體,不覺自慚形穢,懊惱地蹬了蹬腿道:“我何時能長到她那般高?”
蜻蜻失笑道:“薛娘子比您年長,少說也得兩年後吧,”她似有意似無意道:“本朝女子十七議婚,到時候您也該找驸馬了。”
這種話聽得多了,阿霁也坦然了,不再像之前那樣抵觸。
但在她心目中,婚姻并不是最重要的,她如今最期盼的是上玉牒。
等她成了真正的公主,有了封地、府邸和臣屬後,看崔遲那個家夥還有什麽話說。
可惡,怎麽會突然想到他?
作者有話說:
①出自陸游《春夜》
②出自《長恨歌》:金闕西廂叩玉扃。指玉飾的門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