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大将軍府位于永寧寺旁,東鄰禦道銅駝街,離阊阖門不過一裏。
帝裏春晚,草綠階前。
谷雨過後,氣溫驟降,哪怕門窗緊閉,閣中仍有絲絲涼意。
崔遲盤膝坐在窗畔,雙袖卷到肘部,正聚精會神地堆制沙盤,膝上平鋪着一卷慶陽三郡地形圖,是他親自帶人繪制的。
他傷勢還未痊愈,仆人貼心地在羅漢床邊放置了熏籠,可惜一早就被強占,他想暖暖手還得遭受刁奴的怒目和嫌棄。
喵嗚——
那只警衛般高高蹲踞的貍花貓突然跳起,迅捷如流星般撲到了他懷裏。
崔遲連忙将圖紙收起,有些好笑道:“白長這麽大個頭,膽子比老鼠還小。”
便在此時,外邊傳來仆人焦灼的聲音,“少主,安定王來訪,已經到了前廳。”
崔遲微驚,面帶愠色道:“怎麽不早點通報?”
“千歲僅帶兩名随從,走的又是側門……”仆人小聲解釋道。
崔遲只着常服,也未戴冠,實在不便見客,忙吩咐道:“先讓人好生陪着,待我更衣。”
仆人應聲,一面去傳話,一面喚人侍候。
崔遲穿戴整齊理好儀容,剛步下臺階,就見對面月洞門下悄然站着三個人。
中間那人袖着雙手,身着群青雲鶴雜寶紋錦袍,外罩玄色鬥篷,面如冠玉,神情藹然,正是謝珺。
崔遲忙趨步過去請罪,謝珺淡淡一笑,示意左右退下,溫聲道:“是我叨擾在先,安徐何罪之有?”
寒暄過後,崔遲引他入內。
兩人剛邁進門檻,就見一個小黑影‘嗖’地飛進了裏間,只留一截尾巴梢在榻下蕩來蕩去。
謝珺早就見怪不怪,信步走到窗邊,俯身低笑道:“掩耳盜鈴。”
貍花貓聽到他的聲音,身子一縮,整個都躲了進去。
崔遲進來時,見他正低頭端詳着案上沙盤,面帶贊許,點頭道:“這兩年沒有白歷練,進步很大啊!”
崔遲微窘,擡手替他解下鬥篷,搭在一邊衣架上,語氣謙和道:“不足之處頗多,還請謝伯伯不吝賜教。”
謝珺直起身,拍了拍他的肩,還未開口,卻見崔遲眉梢微蹙,面上似有隐痛,關切道:“傷還沒好?要不明日換幾個禦醫?”
崔遲輕吸了口氣,搖頭道:“已無大礙,謝伯伯無需挂懷。”
謝珺回頭望了眼案上沙盤,“我那邊有慶陽三郡十六城的詳細輿圖,你若需要,可随時去調閱。”
崔遲眼睛一亮,連聲道謝。
外間小廳已擺好了茶果,崔遲忙邀他入座,親手奉上茶盞道:“您若有什麽事,傳我進宮就行了,哪用得着親自跑?
王嬍病逝後,崔易深受打擊,不願留在傷心地,遂請命去鎮守燕地,因他身份特殊,為了讓朝廷放心,便将十歲的崔遲留在了洛陽。
女皇原想将崔遲接進宮,但他堅決要留在大将軍府,便只得派了一批內廷女官去教導陪侍,其中便有蘭心蕙質的程月羽。
如今佳人遠去,芳蹤難覓,洛陽與他而言也算是傷心地了,若非為了複命,他還真不想回來。
說來奇怪,謝珺自打退隐後便深居簡出,甚少露面。可這回不到半月,便造訪大将軍府三次,以往一年也見不了這麽多面。
最詭異的是,他對崔遲的傷勢尤為上心,除了派禦醫日日請脈看診,還親自探視,噓寒問暖,藥材補品更是送了一茬又一茬,活像個絮絮叨叨的老父親。
崔遲既感動又惶恐,總覺得他似有所圖。
謝珺捋着颔下短須,沉吟道:“有件事頗為棘手……”
崔遲聽到這裏頓時來了勁,挺起胸膛道:“謝伯伯無需為難,但說無妨!”
“阿霁過幾日就要回來了。”謝珺嘴角浮起慈愛的笑。
崔遲一頭霧水,不知道這和他有什麽關系。
謝珺遲疑着道:“前些時日,雍王妃和世子聯名上書,請陛下早日為阿霁擇婿。”
崔遲猛地明白過來,一拍大腿道:“您是想在軍中找?這還不好辦?給個标準,我讓人去搜羅……”
謝珺幹笑兩聲,神色有些尴尬。
崔遲不由頓住,納悶地望着他。
謝珺硬着頭皮道:“安徐,你覺得阿霁如何?”
要是在以前,崔遲定然想都不想只管撇嘴搖頭,可自打與她同行一程後,對她的印象便大為改觀。
“挺好的呀!”他下意識道。
“怎麽個好法?”謝珺不依不饒道。
崔遲擡眸,正對上一雙圓溜溜的金碧色眼瞳。那只圓頭圓腦的貍花貓剛從屏風後探出來,對上他的眼神立刻又縮了回去。
他不禁想起了氣鼓鼓的阿霁,失笑道:“很可愛。”
謝珺無奈地搖了搖頭,對上這樣的榆木疙瘩,他還能說什麽?
他從袖中取出一封文書,遞過去道:“讓人送去行轅吧,陛下給大将軍的密信。”
崔遲忙躬身接過,驚問道:“出什麽事了?”
謝珺并未明言,只道:“你到時候就知道了。”說罷起身告辭,崔遲忙跟着起來,殷勤道:“謝伯伯,您還沒說清楚呢,這驸馬該按什麽标準找?”
謝珺幽幽地掃了他一眼,慢條斯理道:“阿霁還小,也不急在一時,以後再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