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士不可以不弘毅, 任重而道遠。

阿霁握了握拳,暗中下定了決心。

當務之急不是換回身體,而是适應這個身體, 并設法摸清崔家的老底。

在這種情況下,他們各自的優勢和劣勢都很明顯。就像在玩葉子戲時, 彼此的牌面都亮了出來,只能穩住心神,不動聲色地等對方出錯。

阿霁深吸了口氣,将長贏前面的話複述了一遍, 歪頭望着他的肚子,打趣道:“不會真有了吧?”

崔遲黑着臉沒說話, 對于她這種惡作劇已經見怪不怪。

她煞有介事道:“如果是兒子的話, 姑母肯定不高興,我們少不得要再接再厲。”

崔遲此刻聽不得這種話,他煩躁地蹬掉鞋子, 爬上床榻蒙住了頭。

阿霁呆坐在榻前,耳畔不斷回響過長贏的話,陸家、舊園、日薄西山、春秋鼎盛、保王黨……

當時太過震驚, 忽略了許多細節,等她徹底冷靜下來後,才漸漸感到了恐慌和驚懼。

在世人眼中日薄西山的姑丈究竟能支撐多久, 恐怕連他自己也不清楚。

而姑母真的春秋鼎盛嗎?她本就不屬于這裏,她是上天派來給世間送福祉的, 她超脫于這個時代。

如果他們相繼離開,那鳳始一朝還會留下什麽?

她也想起了程雲軒的話:世間格局是成千上萬年形成的, 二十年太短, 很快就會湮沒在歷史長河中。女主天下乃逆勢而為, 皇位傳承極為重要,一旦出了差池,很可能招致王朝覆滅。

這些問題不該由她來考慮,她也左右不了時局,但她第一次因為這種事愁得睡不着。

耳邊太過清淨,崔遲竟有些不适應。

他坐起身,望着阿霁伶仃的背影,忽然感到一種難言的酸楚。

可他又不知該說什麽,便爬過來拍了拍她的肩道:“你今天沒好好吃飯,是不是餓了?”

阿霁沒有回答,語氣有些凝重道:“如果天下大亂,你怎麽做?”

崔遲想也不想道:“還能怎麽做?當然是割據一方,自立為王,等時機成熟了,再将周圍勢力全都吞掉。”

阿霁忽然将臉埋進手掌中,失控般嗚咽出聲。

崔遲緊張起來,連忙安慰道:“只要陛下穩坐江山,天下怎麽會亂呢?再說了,就算真有那一天,我也不會丢下你。我若占山為王,你就是壓寨夫人。”

阿霁抹了把淚,抽噎着偏過頭去。

他自以為幽默的話并沒有逗樂她,這讓他很是沮喪,甚至有些手足無措。

他沒有哄女孩子的經驗,絞盡腦汁總算想到了辦法,于是激動地跳下榻,穿好鞋子跑了出去。

阿霁以為他嫌自己煩,不由哭得更傷心了。

這下子廂房又炸了。

今夜輪值的子規攀着門框,眉飛色舞道:“可不得了,公主把驸馬給氣哭了,她一個人出去了,說是散散心,也不叫人跟着。”

除了鄭女史、蜻蜻和羅羅有單獨的房間,其他婢女都是兩人一個屋。最寬敞的東廂算是大家的廳堂,睡前會聚在一起說說話消消食,等夜深了才散。

“驸馬?會哭?”這話沒一個人信,因為大家實在想象不出那個場景。

崔遲那種眼睛長在額頭上,連笑都不會的冷面郎,怎麽可能哭鼻子?

“騙你們是小狗,我雖然沒看到,但聽得真切。不信你們明天去看,他的眼睛肯定腫着。”子規信誓旦旦道。

昨晚值夜的促織将信将疑,轉向同伴飛奴道:“我們公主真的這麽厲害?”

飛奴撇了撇嘴,搖頭道:“昨晚公主可是哭着求饒了半天,子夜時分聲音都啞了,不可能才過一天就翻了身。”

“也不好說,我看她日間食量好胃口佳,說不定就是為了今夜翻身做準備呢!”侍膳的九官沉思着道。

“你這一說倒是提醒了我,驸馬今日憂心忡忡,午食和晚食都沒怎麽動,就連陛下賜的補藥也沒喝。”燈下擺弄果盤的舒雁揚聲道。

大家正議論得熱火朝天時,聽到庭中傳來喧嘩聲,好像是公主回來了。

衆人連忙噤聲,子規也轉身跑回去當值了。

大家互相使了個眼色,正想各自回房時,卻聽到一聲驚叫。

“不好了,公主受傷了……”

一時來不及多想,全都沖了出去。

**

崔遲被貓抓了,皓腕上幾道血痕深可見骨,觸目驚心。

阿霁既心疼又慶幸,心疼的是皮開肉綻的是她,慶幸的是此時那不是自己的身體。

她活了十六歲,從未受過這麽嚴重的傷。這在她看來,就像失去了半條命一樣嚴重。

禦醫過來處理傷口,她從旁看地冷汗直冒,那得多疼呀?好像皮肉都被撕掉了幾條。

衆人退下後,她坐在一旁,捧着那只手腕眼淚啪啪直掉。

崔遲很不好意思,雖然知道她眼中的關懷多半是出于善良的本性,與他并無多大幹系,可還是心存感激,笨拙地解釋道:“不疼的,一點兒都不疼,你別擔心。”

“你好端端的不睡覺,跑出去逗野貓作甚?”阿霁抽了抽鼻子,小聲嘟囔道。

“什麽野貓啊,那是我家養的。”崔遲懊惱道:“長得威風凜凜,我給它起名叫大虎,可膽小如鼠,最怕見生人,這幾天府上辦喜事,它都躲在側院不敢出來。”

他越說越來氣,激動地瞪圓了眼睛:“我哪裏想得到,它第一次發威,居然是對着自家主人,真是白養了許多年。”

阿霁很意外,他居然還養貓?還以為他的腦海中只有建功立業封侯拜相。

“大晚上的,定是你擾了人家睡眠,人家才發飙的。”她苦笑着搖頭道。

傷口處火辣辣得疼,方才清洗時有過片刻舒緩,但此刻不知是藥效發作還是怎麽回事,疼得他想将那只手腕撅了。

尤其是她用這種飽含憐憫和疼惜的目光看着時,他就愈發難以忍受。

該死,嬌氣的惡習也太容易傳承了吧?

“其實……我都是因為你,才變成這個樣的。”他一邊嫌自己不夠堅強,一邊卻自學賣慘,想獲得更多的關懷。

人吶,怎麽會不向往溫暖和光明呢?

阿霁一臉困惑,愕然道:“我可使喚不動陌生的貓,這事別賴我。”

崔遲有些無語,耐下性子道:“我沒有賴你的意思。”

太難了,石頭對上木頭也不過如此吧!

身為男人,一定得主動,要熱忱、真摯、厚臉皮、不屈不撓,這是謝伯伯說的。

謝伯伯還說,早些年他阿耶就是受他指點才追到他阿娘的,不然這世上可能就沒有他了。

不管怎麽說,他和阿霁之間的難度肯定遠遠比不上父母當年。

既然姻緣天注定,已經成婚了,于公于私都得好好珍惜。

何況如今要是關系鬧僵,怕是不止兩敗俱傷,得同歸于盡。

“以前你在我面前哭,我可以不管。但你現在是我的夫人,我要是不聞不問,那就不配做一個丈夫,更不配做一個男人。我不怎麽會安慰人,平時也沒人需要我安慰,但是大虎很會。”他努力做出熱忱真摯的樣子,連自己都有些動容了,“我不開心的時候,便是它陪着我,也是它安慰我。它被我帶回來時,只有半只手掌大,我每天都給它擠羊奶,把它喂得胖乎乎。我晚上睡覺的時候,它就蹲在案頭,像廟門口的石獅子一樣,只要有它在,我連噩夢都不會做……”

阿霁的眉頭越皺越緊,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聽他講他和自家貓的愛恨情仇。

難怪他對人那麽淡漠,想必是僅有的感情都投注到貓身上了。

“那你回來做什麽?”她不鹹不淡道:“去和你的大虎睡呀!”

“我不是……我想把它抱過來陪你玩。”東拉西扯了半天,總算說到了重點。

崔遲已不再像方才那麽窘迫,語氣輕快了許多,“可它不認識我了,對着我就是一爪子,還沖我呲牙。”

他說到這裏真的有些傷心起來,抿了抿唇道:“我養了它六年,它說不認就不認了。”

阿霁嘆了口氣,覺得他更可憐了。

“你對一只貓的要求有些高,它認的是你的模樣和身上的氣味,而不是那虛無缥缈的靈魂。”

她見崔遲仍有些失落,于心不忍,便提議道:“要不你帶我去看看,也許它能認出我來,咱們慢慢想辦法,總會讓它對你消除敵意的。”

崔遲緊張地抓住了她,搖頭道:“不可,萬一它狂性大發,連你也撲咬怎麽辦?”

阿霁心裏的确發怵,卻還是做出無所謂的樣子道:“可你有心事,今夜注定難眠。”

崔遲這才明白她誤會了,而且她挺在乎他的感受,他有些受寵若驚,腼腆地笑了一下,輕聲道:“我是有心事,但我惦記的不是貓,它就算一時認不出我也不打緊,反正吃得好睡得香。我……我惦記的是你,一天也沒好好吃飯,還不明緣由地哭……”

阿霁不敢置信道:“你是在關心我?”

崔遲強行壓制住想否定地本能,厚着臉皮道:“是。”

大丈夫能屈能伸,說點軟話又怎麽了?好像也不吃虧嘛!

阿霁吸了口氣,別過臉道:“我也挺餓,但實在吃不下。”

崔遲訝異道:“為什麽?是我家的飯菜不合口味?”

阿霁搖頭,指了指嘴巴,眼中滿是委屈,幽幽道:“你把人家舌頭咬破了,還問為什麽?”

崔遲的臉‘騰’地紅透了,他怎麽把這事給忘了呢?難怪一整天她都滿腹心事食欲不振,都怪他太大意了。

作者有話說:

①一種古老的中國紙牌博戲,類似于升官圖,兼用骰子擲玩,最早出現于漢代,被認為是撲克、字牌和麻将的鼻祖。

___________感謝潇潇的評論,非常開心,明天加更吧,如果今天加更的後,斷章處要等一天,會影響到閱讀連貫性,祝大家周末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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