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傅勇的身體不好, 熬一夜也快到極限,最後被周靜安排去醫生的休息室暫時休息。

至于張維婉和簡忠明,是怎麽也勸不動的, 他們非要等簡璐清醒才肯休息,周靜勸說無果只能作罷。

快中午時, 傅時羿短暫地離開了一下, 他在樓道盡頭安全出口的樓梯間抽了一支煙。

煙霧彌散中,他勉強找到一絲真實感, 很奇怪, 一切恍恍惚惚,他的身體卻又有種精神高度緊繃之後的疲憊和松懈, 冷汗浸透了襯衣, 他渾身發涼, 很不講究地坐在臺階上, 從衣兜拿出那根鏈子, 細細摩挲那兩枚戒指。

離婚那天,他和簡璐要過一回,她說扔掉了, 他當時是生氣的, 這種氣憤大半來源于她非要離婚——她就那樣咄咄逼人地帶着律師去他辦公室鬧。

他最厭惡別人逼他, 她就那麽想離開他。

他其實不想放手的。

戒指被攥緊, 他低下頭,神情頹喪狼狽, 他越發看不懂她, 如果那麽讨厭他,又為什麽在離婚後将他們的結婚戒指一直戴在身上?

下午三點多,簡璐又醒過來一回, 這次意識稍微清醒了些,持續有幾分鐘時間,還和醫生護士說了話,然後又睡着了。

傅時羿一行人只能隔着玻璃看,醫生出來之後神情輕松許多,安慰他們說簡璐狀況已經穩定下來,可以着手轉入普通病房觀察了。

一衆人都松了口氣,護士喊了周靜一聲,“周老師,傷者剛剛問你了。”

周靜一愣。

護士說:“她剛剛問你有沒有事,我說你很好,她說讓我告訴你還有她父母,她也沒事。”

周靜沒說話,只是眼圈又慢慢紅了。

她有些後悔,以前對簡璐其實太苛刻,尤其兩個年輕人剛結婚的時候,她看簡璐處處不順眼。

兩個小時後簡璐被轉入單人病房,但為了保險起見,周靜選擇了安排特級護理繼續定時觀察生命體征。

接下來的兩三天裏,簡璐的精神狀态一直不是太好,清醒的時間少并且很短暫,每次醒來說不了兩句話就又陷入昏睡。

傅時羿一直沒能和她說上話,張維婉和簡忠明守在病床跟前,簡璐為數不多的話裏還有重複的幾句,她告訴張維婉她沒事,然後又和張維婉說:“媽,你不要怪周阿姨,這是意外,她也想不到的。”

可能是因為經歷過同樣的困窘處境,她強調過幾次。

張維婉心疼女兒,不由得生氣:“你還想別人,先看看你自己吧!”

簡璐非常艱難地扯動唇角,對她露出個牽強的笑容,“我又沒事……再說,能為他們一家人做點事,挺好的。”

意外沒人料得到,但簡璐并不後悔,在她短暫的意識清醒的時間裏,她甚至有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好像多年來壓在心口的重石削減了它的重量。

但真正難過的日子很快就來了,三天後,醫生出于各方面的考慮,開始對止痛藥減量。

常用的嗎啡杜冷丁對神經都有損傷,醫生的意思是,盡量少用,如果疼痛能忍過去就不用。

同時她也沒前幾天嗜睡了,有時會疼到睡不着,傷口胸口背部都有,這導致她只能側躺,翻身困難,她開始覺得自己好像個廢人。

這段時間,張維婉是24小時在病房照顧她,簡忠明除了必要的工作以外也一直在病房,周靜因為在醫院工作,時不時過來幫忙,傅勇畢竟身體不好,在确定她沒事之後就走了。

至于傅時羿,他也要工作,一部分他帶着電腦到病房遠程處理,但偶爾也需要去公司,盡管如此,他至今沒能和簡璐說上一句話。

張維婉還是很排斥他,他在病房的日常就是看人臉色,這幾天過去,他倒也逐漸習慣。

現在這個時候計較不了那麽多,只要簡璐能快點好起來,他覺得其他一切都不重要。

簡璐出事的第二天綠光那邊有同事來過電話,當時還一片混亂,簡璐的手機在周靜手中,周靜沒顧上接,後來幾天,周靜将簡璐的随身物品全都交給傅時羿保管,到了周日這天,傅時羿想起這事,将簡璐已經沒電的手機充電開機,然後一堆信息和未接來電都跳出來。

傅時羿沒解鎖,掃了幾眼,除了一堆不認識的人以外,來電和信息有葉長安的,還有顧誠的。

他往病床方向看了一眼,簡璐這會兒在睡覺,張維婉還在病床邊,病房此時就他們三個人。

他視線收回來又盯着手機屏幕上“顧誠”那倆字看了會兒,屏幕暗下去,他拿出筆記本開始工作。

傍晚時,簡璐醒來,張維婉問她要吃什麽。

簡璐最近沒食欲,加上只能吃流食,更沒食欲,她糾結半天,小聲央求起張維婉,“媽,我想吃您熬的小米粥,放紅棗,花生仁,桂圓,山藥的那種,醫院食堂和外賣的都沒您做得好。”

張維婉皺眉,“我走了你怎麽辦?”

簡璐目光瞥向傅時羿,“那不還有個人嗎,再說就這一陣,沒事的。”

傅時羿聽見了,但沒動,他心跳有些快,視線還定格在電腦屏幕上,卻什麽都沒看進去。

他不确定簡璐是不是也想和他單獨相處,他很想。他從出事到現在……不,從山上回來到現在,就沒能和她說上一句話。

他完全不知道簡璐想的是另一回事。

簡璐對張維婉撒嬌,“媽,求您了,外面這些東西吃得我都快吐了。”

簡璐面色蒼白,張維婉看着心疼,知道她沒吃上什麽好的,也想給她補補,站起身,“那我回去給你做,我喊你爸過來吧。”

“沒必要,就這一會兒,我等着您的粥。”

張維婉一邊往出走一邊掏手機,赫然還是要打電話給簡忠明。

最初他們就沒請陪護,畢竟病房裏人其實很多,但在照顧簡璐這件事上張維婉總要親力親為,這幾天下來其實也熬得夠嗆,覺都沒怎麽睡好。

張維婉步子頓在病房門口,還是回頭喊了傅時羿一聲,語氣依舊有些硬,“時羿,你幫忙看璐璐一會兒。”

傅時羿從窗邊椅子上起身,動作太急,險些将桌上的電腦給碰得掉下去,他用手攔了一把,顯得冒失又慌張,将電腦推回去,他說:“好。”

喉嚨有些發緊,他在心底暗嘲自己沒出息。

張維婉離開後,他在原地站了好一陣。

簡璐背對着他側躺着,他看不到她是什麽表情,片刻後他看到她伸出手,去夠床頭的呼叫鈴。

他趕緊走過去,繞過病床,這才半半發現她面色慘白,額角都是冷汗,嘴唇發紫。

“你怎麽了?”他先于她按了呼叫鈴,彎身又摸她額頭。

她的額頭都是冰涼的,她咬着嘴唇,艱難地開口:“你……幫我和醫生……要止痛藥……”

傅時羿立刻明白過來,“疼得厲害?”

簡璐說不出話,快将自己嘴唇咬破,她的身體在發抖。

傅時羿心口似有什麽在撕扯,被無力感折磨,轉身去門口往外望,醫生和護士正走過來,他等不及,迎上去和醫生要止痛藥。

醫生立刻下了臨時醫囑,一邊開一邊還對傅時羿說:“這次打嗎啡,這些藥原則上都不能用太多,會有副作用,不過我看她忍痛還可以,這幾天止痛藥要得都不太多,很堅強了,這樣的外傷,這段時間是會經常疼的,你們也要注意。”

傅時羿沒說話,他腦子轉得有點慢,簡璐那個樣子有吓到他,他現在真是經不起她吓,那種心髒被撕扯的感覺太難受了,如果她有個什麽萬一情況,他不确定自己受不受得了。

護士給簡璐打了止痛藥後,疼痛慢慢緩解,她被疼痛耗費太多精力,頭昏昏沉沉,奄奄一息地躺在病床上,身上的病號服已經被冷汗浸透了。

傅時羿坐在她跟前,小聲地問她,“好點沒有?”

她看起來蒼白,氣若游絲,他覺得大聲說話都會成為一種驚擾。

她沒回應,他就等了幾分鐘,又問:“還疼嗎?”

她擡擡眼皮瞥他,聲音也很小,有些嘶啞:“你……好煩啊,能不能閉嘴?”

傅時羿:“……”

他閉嘴幾分鐘,又忍不住,“你疼為什麽不早說?”

和張維婉要飯的時候一副沒事人的樣,張維婉前腳走人,她就痛成這樣。

簡璐閉上眼,虛弱地說:“我媽最疼我,她這幾天夠累了,我不想讓她總擔心,再說……我太清楚她了,我只要一說疼……她肯定要埋怨你媽。”

傅時羿安靜下來。

她是為了張維婉和周靜考慮,竭力忍耐疼痛,特意支開張維婉要止痛藥。

從以前他就知道簡璐是個非常會設身處地為別人考慮的人,但在這時候,他寧可她不要這樣。

他還想說,他也疼她的,但他覺得這個時候說這話委實沒什麽說服力。

他盯着她的手,很久很久,還是沒能鼓起勇氣去碰一下。

簡璐忽然又睜眼,“你看我……我頭發是不是油了?”

“……”傅時羿有些無語,跟不上她的腦回路。

“我幾天沒洗頭了,而且疼的時候一直忍到滿頭大汗……也沒洗澡,對了,就連臉都只用濕巾擦,我的天,我連個擦臉油也沒有,我現在一定髒死了,臉都在冒油……”

“沒髒。”

“真的嗎?我不信。”

簡璐本意其實是想活躍一下氣氛。

她疼勁兒過了,也看到傅時羿那種小心翼翼的樣子,就好像看到曾經的自己和自己家人,這幾天,周靜看到她也是這樣,可能是因為有過相似的經歷,她并不想這樣折磨他們。

傅時羿沒接她抛的梗,盯着她,一瞬不瞬地看了會兒,忽然傾身。

她眼前一黑,他的手按着她後頸,他親吻她的發頂,又親吻她額頭,臉頰,鼻尖……

簡璐有些懵,沒立刻反應過來。

他親得克制,在她唇角短暫地觸碰,離開之後,貼着她耳朵啞聲開口:“璐璐……你要吓死我了,你知道嗎?”

作者有話要說:  加精了評論區賜布酷娃的長評,我認為是對人物說得比較全面和客觀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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