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爛泥

在一所中學的大樹下,女歌手曾柔癱在躺椅上一臉不爽地讓化妝師替她補妝。她閉着眼睛心裏卻一遍遍把沈澤的祖宗十八代暗暗問候了無數遍。

助理一遍替她扇着風一邊替她吹涼溫水,嘴裏小聲安慰:“姐別生氣,誰讓那人是蔓姐介紹來的……”

曾柔掀開眼皮瞪小助理一眼,後者安安靜靜扇得更起勁了。

沈澤唱歌勉勉強強,得靠後期大神把走到爪哇國的音抓回來;演戲真應了饒蔓當初揶揄他的話,與徐筱雅如出一轍的呆、木、楞。那好吧,拍MV總成吧,幾個簡單的肢體動作,有的還不用太走內心戲,一首歌頂多五六分鐘,很多鏡頭還可以重複利用,真正需要的不過一半的露臉時間。

饒蔓就對他說:“唱歌拍戲都不行,MV總沒問題了?怎麽說你也是我請了最會調教人的團隊給你培訓的。”

沈澤從小到大做事就沒上心過,常常三分鐘熱度,哪怕饒蔓把全世界的明星導師請來圍着他一個人轉他也無法長成個好苗子。

那顆心是吊兒郎當得過且過的種子,拿什麽來嚴于律己?

沈澤眯着眼讨好地笑:“蔓姐,我不會讓你丢人的。”

導演開拍不過一分鐘他就讓饒蔓徹頭徹尾地丢了個大臉。讓他靠着門做個微笑看曾柔走來的眼神,并且攤開手要擁抱對方,他就做了個直勾勾盯着曾柔的目光,偏嘴角還要詭異地勾起,兩條胳膊彎曲地張開。

導演看在饒蔓的面子上打趣到:“沈澤!要飽含愛意!不是看到欠債的來了。”

“欠債的”三個字一出來,沈澤仿佛勾起了不好的回憶,僵硬的目光終于活過來了——惡狠狠地瞪着曾柔。

這一開始就拍了八次才算過,曾柔再好的耐心和對饒蔓的敬畏都磨沒了。

沈澤抓抓頭發,對導演哈腰陪笑:“給大家添麻煩了。”

導演摸摸禿頂的腦門,也沒了好語氣,冷淡說:“經驗多了就會好一些。”

助理王二——其實叫王爾升,沈澤非要給人喊成王二——他瞅瞅一臉怒氣的導演和大歌星,再看看自家這位到哪都能自由舒展187身高的不正不經态度,苦笑道:“沈哥,要不咱們先看看接下來的鏡頭要求?”

沈澤幹淨修長的手指交叉擱在肚皮上,不知道在哼着什麽調,食指還一下一下點着手背,慵懶得像院子裏曬太陽的老貓,老神在在道:“不看。車到山前必有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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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二默默轉身,垮下臉,跟了個不争氣的星二代,自己哪裏能出人頭地喲!

看他是農村來的,沒後臺,就打發他伺候個扶不起的沈阿鬥。

預計下午還能去錄另一段MV再趕到這邊拍黃昏片段的曾柔就這樣耗到了黃昏……

MV的最後一幕是男女雙方在血一樣的黃昏下背對背走過一條長堤,沈澤還得推着自行車,背影潇灑無謂無拘無束,女的得在幾步之後回頭戀戀不舍看他一眼。

配合那句歌詞:“黃昏之後/說再見之後/不能再回頭/牽過的手/轉移的溫柔/只剩我太執着……”

黃昏短暫,加上這段拍攝真的講究天時地利人和,要求一條過,于是大家都緊張地看着沈澤。

好在這人突然很進入狀态,大概是本色出演,導演準備喊“cut”之際,只見沈澤連人帶車掉到了長堤之下……

王二驚呼:“沈哥!”

中學外的長堤下是一條護城河,所有人都亂做一團,打電話的,準備撈人的。曾柔吓傻了,出什麽事出什麽事,好好的走着路怎麽說掉下去就掉下去了?外面都說沈澤是饒蔓的幹兒子,這……蔓姐不會怪罪到我頭上吧?

權衡了利益,曾柔也加入了救援隊伍。

王二一身塵土地抱着坐在底下的沈澤,苦哈哈的一張臉對大家說:“沒滾下河,不過腿好像摔骨折了。”

沈澤架着他肩膀在他耳邊吹口哨:“嘿,這下可以光明正大地休息了。這怎麽的也是工傷啊。”

王二氣笑了:怎麽不把你摔傻啊。

上一次沈澤上新聞是MV拍攝前的造勢活動,那天他是風度翩翩俊朗非凡,這次則是躺在擔架上對鏡頭比了個V。

饒蔓看到屏幕上那個慘兮兮又笑得賤兮兮的沈澤,她氣得翻了個白眼對Aimi說:“看看,你看看,好像抗洪救災勇士,一臉光榮啊。”

“哎呀蔓姐,您早不就斷言說……”

“我嘴裏說出的話不代表心裏真這樣想。可他倒有本事,徐筱雅當年的壞毛病他不僅繼承了還青出于藍發揚光大了!”

Aimi也不喜歡這個沒什麽本事的星二代,想那時候領着他拜這位老師拜那位前輩時沈澤沒少表露過對他的鄙夷。于是火上澆油:“蔓姐,你不知道呀,那些培訓的老師都搖頭說,這人外在資源這麽好卻不吃苦努力,一腦子都在想偷懶的事,真是浪費那張臉和身份。”

饒蔓聽到最後那兩個字,無端的又想起了徐筱雅,她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又放下:“星二代都像沈澤這樣了還不如去批發水果。”

最後沒賣成水果的沈澤指揮着王二帶這帶那,俨然把住院當成了常居于此。他這腦子背臺詞不行,記同行的名字不行,卻能清楚無誤地囑咐王二:“在我衣櫃左邊抽屜第二排找兩條灰色內褲,別忘記了墨鏡。還用問嗎,在我放鞋子的那個房間,倒數第一排左起第三副!別拿錯了,那是時下最時髦的。還有衣服,哎随便吧——也不能随便,你小子搭配的品味,這樣,我手機拿來,按着圖片去找……”

王二飄一眼自家主子還打着石膏的腿,心說這人怎麽還能惦記這麽多。

“別忘了把iPad和PSP帶來,這裏能悶死人啊。”

愛崗敬業的王二從一個布袋裏扒拉出幾張訂在一起的A4紙問:“蔓姐還是給沈哥說了個角色,古裝偶像劇,這次參演的都是新星,所以不會出現……”王二意識到沈澤面有不善,幹咳一聲後說:“都是新星好,省得有人擺譜端戲骨架子欺負沈哥。”

沈澤擡手在他光的發亮的後腦勺搡一下:“給我帶東西去,要是拿錯一樣這個月工資扣半!”

病房又恢複了安靜。

他是個十八線小明星,除了經紀人來走流程探視下,饒蔓有打電話來問了情況就再也沒有第三個人詢問了。

以前五六歲,在花園裏追着狗跑,摔倒時膝蓋不偏不倚往磚頭的尖角上撞,血頓時湧出,哭聲驚來了徐筱雅。這位從來都不知道何為着急擔心的散漫女人立即抱起他喊來仆人,慌手慌腳地替他止血包紮。那時候經濟狀況就不好了吧,辭退了家庭醫生和多餘仆人,只留了一個何奶奶,做事手腳幹淨利索。後來徐筱雅死後,何奶奶去哪了?

大概回國了吧?沈澤想,徐筱雅以前就問何奶奶要不要回國呢,一個老人家來這麽遠的地方。

何奶奶家情況挺複雜,她也就六十出頭,當年第一次去那個國家遇到徐筱雅。她一個人坐在小行李箱上就拉住經過的徐筱雅說:“姑娘,你知道這裏哪裏可以做事的?”

于是她就被徐筱雅帶回來了。

沈澤想起這些心裏并沒有覺得難受,過去那一年他幾乎把正常人一生能經歷的苦難都打滾了一遍,這點回憶又怎能勾起一絲絲委屈和懷念?

好吧,他确實有那麽點懷念徐筱雅和何奶奶。何奶奶煮的荔枝肉實在是太好吃了,他那不争氣的肚子很配合地叫了起來。

沈澤拿起手機,這時候他倒發揮了要慘是慘要憔悴有憔悴的演技,只聽“咔嚓”一聲,他拍好了一張“因工作強度大因拍攝太投入而失神憔悴的臉。”

完美。他喜滋滋地感嘆自己即便摔殘了也顏值不掉,于是心裏哼着曲兒打開了微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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