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再見

沈澤雷打不動地送花,收花的人八風不動地維持着一張冷漠臉,天曉得他的心裏早就開出了一朵朵花兒。

雙方這樣拉鋸了一個禮拜,某天,何高文上班沒看見花的影子,心裏倒是有一些失落。他對沈澤的那點毅力嗤之以鼻,心道:“這樣就打退堂鼓了?”

不過他很快就不想了,因為競聘副總經理的會議在這天召開。

雖然是個分公司,不過股東們也會列席,一來看看分公司發展勢頭,二來也要認識一下新任的副總。

何高文的成績斐然,任職四年帶領這個分公司從零開始,業績報告擺在股東面前,業務量要趕上總公司了。再加上之前沈澤的生日會,我們的大明星特地、專門、慎重地打電話去總公司反饋,給了“五星好評”,外加十五個字以上的評論,還有張總之前的許諾,何高文毫無懸念地當上了副總。

心裏發出寬慰的喟嘆,他突然有點想哭,一時洶湧着各種情緒,來不及細細區分,品嘗,都窸窸窣窣地紛湧而至。

他回想起無數個最後一個走出辦公室的日子,回想起每每回去那毫無人氣的屋子,回想起與客戶你來我往地喝酒,喝得吐完了回去繼續應酬的經歷……還有每當感覺吃力想就此平庸,可當年在小出租屋裏,掉落地板的那兩個人的照片就明晃晃地紮在眼眶裏……

失意得意,順遂波折,回首一看,都成了不足挂齒的過眼雲煙。

何高文很想找個人傾訴一番,三言兩語概括一番他這些年是怎麽過來的,掏出手機按了一串數字,卻果斷地删除,退出撥號鍵。

那是沈澤的號碼,他不用刻意銘記,删除也不作數,他腦子裏記得清清楚楚。

晚上自然要請同事吃飯,熱熱鬧鬧,熱鬧過頭了,幾個年輕的喊着要加場,吆喝着繼續唱歌。何高文被熱鬧包圍,眯着眼靠在沙發上看他們鬧騰,半晌,留下一張卡給助理,喝了三杯酒才被放行。

靠在車子邊,他打開通訊錄,手指在屏幕上下刷了兩遍,也不知道該找誰,想了想,撥打了林蕭的號碼。

那頭沒接,何高文正悵然地想喊個代駕,林蕭很快回過來了。

林蕭聲音有些懶懶的困意,問:“師兄?”

“啊吵到你了?睡吧。”

“沒事——師兄是還在外面?”林蕭遲疑着問,“喝酒了嗎?在哪?”

Advertisement

何高文也不再扭捏,報了位置,林蕭說馬上過來。

十分鐘左右,林蕭就打的來了。何高文把車鑰匙給他,坐在副駕位置,昏沉沉地靠着也不說話。

“遇到了什麽事?”林蕭自自然然地問。

這是他們分開以來的第一次見面。很奇妙,在這樣狹窄的空間裏氣氛沒有一絲絲尴尬或者不自在。大概這世上就有些人只能發展為朋友,好到不能再好也達不到那種“友達以上戀人未滿”。可以志趣相投,可以無話不說,可以推心置腹,就是不可以成為戀人伴侶。

若半個小時前何高文必然拉上他零零碎碎地扯一些,但現在那些澎湃的情緒風平浪靜了,他無力地捏了捏眉心,輕輕吐出二字:“沒事。”

看他眼下兩塊陰影很濃重,看來又是一段時間沒有休息好。林蕭嘆氣,伸手想摸摸他的臉,卻發現兩個人不是能做這樣親密舉動的關系了。

蜷在副駕的男人動了動,說想去Mr.坐坐,不想回去。林蕭潇灑地轉着方向盤,連開車都能開得這麽俊逸。

海哥看他進來,昏暗迷離的閃爍燈光下,也沒發現何高文臉色有些古怪,只看了一眼何高文身後的林蕭,點頭算是打過招呼。海哥拉過他說:“那個,那個人剛到!海哥惦記着你說想見見人家,剛準備找你來着!”

何高文被海哥推着去二樓,他遞給身後的林蕭一個安撫的眼神,面有抱歉之色。

林蕭隐約聽到一些,但是不确定海哥說了什麽,只是聽到海哥說要帶他去見誰,但是林蕭懂得壓抑,沒表現出不開心。

站在二樓能将整個酒吧盡收眼底。

燈光暧昧身影搖晃,貼身的惹火動作或者耳畔的言語勾`引,這些都是在Mr…常見的,何高文亂飄的目光梭巡一遍,片刻就找到了一個安于一隅的人。

他幾乎在望過去的那一瞬間就猜到那個人是誰。

何高文那眼神或許還有一絲絲的刺探和狐疑,但它們很快一閃而過,因為他看見一連串行雲流水的熟悉的動作。

只見那個人的修長手指捏着杯底,自有一股貴氣和慵懶,卻又讓人覺得富有美感。何高文看着他将酒杯貼近嘴唇,只是輕淺地抿一口,繼而另一手托着腮不說話。

确是沈澤。

這樣氛圍裏的一個單身男人總是引人關注,因此何高文注意到有幾個人試探着上前,還沒坐下就讪着臉離開。

海哥見何高文看得入迷,幾乎要入定了,于是拍拍他胳膊:“怎麽,一見鐘情了這是?”

何高文搖頭笑笑,附耳道:“你怎麽這麽牛,一下就讓我看到他。”

海哥虎軀一震:這個“他”是誰還用細想嗎?!

海哥上前一步說:“不能吧?”

“怎麽不能?就是他。”

林蕭皺眉看着二樓兩個人的動作,也循着何高文的視線看過去,當然,在他眼裏,此時的沈澤就是個借酒消愁渾身散發憂郁氣質的貴公子。

這位憂郁貴公子起身,随意一擡頭,發生了這世上最美妙的事情:衆裏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愛,從來是一件千回百轉的事。【注1】

時間消弭了怨怼,消磨着熱情,時間教人閱歷豐富,時間改變華發蒼顏。時間悄無聲息地作主了一切,唯獨一顆想念你的心。

沈澤在怔楞了兩秒後,邁出兩條長腿,他一步兩三個臺階地往何高文的位置跑去。這短短的路程,他感覺到那四年的光陰似乎變成一道細而長的極光,掠過他的身體,成為一根看不見的繩索,正大力地把他往何高文的身邊牽引着。

駐唱歌手沙啞性`感的聲音他聽不見了,眼前搖晃魅惑的燈光他看不見了,他的心堵在嗓子眼,他聽見了如雷的心跳,它們比他還要激動,好像找到了失散已久的另一顆心。

海哥一臉寫滿了“我的天哪!真的是他”的表情,而何高文完完全全沒有想到會在這樣的境況下與沈澤見面,他眼睛裏是濕漉漉的不可思議,而沈澤的眼睛裏竟然有着令他驚心動魄的動蕩色彩!

何高文在那瞬間福至心靈地想到一句詩:那一刻的你,出我眼眸,入我心海。【注2】

他眼睛眨了眨,嘴巴只是微張着,只是手該放哪裏,嘴巴該說句什麽,他全然沒有準備。

誰能想到會在深夜的同志酒吧遇見舊愛呢?

眼前是一位一貫倨傲的美男子,這位美男子正眼巴巴地等着他有所表示。兩個人誰也不說話,幸虧一旁的海哥開口了。

“那啥……沒想到真是大明星,要不,我看你們……房間裏坐着喝茶行吧?”

“沒必要。”

“好的。”

兩個人同時回應了海哥的提議,海哥在心裏默默捂臉,他覺得自己應該靜悄悄地消失。

何高文這四年來在手下面前的“裝腔作勢”這時候派上用場了,他面上仍然裝得面沉似水,這腔調看在海哥眼裏不免有拿喬的嫌疑。

林蕭就在局面僵而不化之際上來,問:“師兄要回去了嗎?”說着看一眼身高腿長的沈大明星,又提醒道:“您在這樣的場所不避避嗎?”

何高文方才只顧着琢磨要給沈澤臉色看,被林蕭一提醒才去張望樓下,有幾個人正舉着手機拍。剛想順着林蕭遞的梯子往下爬,海哥的“小家教”小高探出腦袋驚喜道:“文哥你來啦!你上回說喜歡吃的點心我特意給你留着了!進來吃吧!”

何高文生無可戀地再看看海哥,後者那寬如足球場的一張臉上,間距如球門的兩道眉毛動了動,表示:小高不知情!不能怪他!

幾個人魚貫而入,沈大明星很不要臉地尾随其後。

何高文依然沒有與他說話的意思,但他冷靜下來後知道自己的心裏卻是一圈圈喜悅的波紋漾開,他在水中央。

向海哥和小高介紹完林蕭,屋子裏的五個男人突然都不說話了。

這裏隔音效果很好,一時間空間靜得讓人坐立不安。

海哥作為長者和老板,拖着小高支着林蕭去隔壁客廳準備點吃的喝的,留下那兩個至今零交流的冤家。

沈澤早前就曾經在心裏醞釀了一卡車的話,等着再見時有條不紊地對那人一一道來,可此時想問的話一股腦地排隊在嘴邊,張開嘴卻臨陣退縮,只說了句:“我很意外會在這裏遇見你。”

何高文看了看他,淡淡道:“……是嗎?”又匆匆看一眼沈澤有些難過的表情,心裏多少不落忍了,認為是亡羊補牢地補了一句:“我也沒想到會在這裏看見你。”

本來是擔心喜歡熱鬧的沈澤尴尬才自作聰明地補了一句,沒想到聽在沈澤耳朵裏,這句話有點戲谑和挖苦。

畢竟,這是一個同志酒吧。

沈澤說:“我沒在這裏找人。”

“嗯,我知道。”不過和我有什麽關系?

“對了,生日會,我很喜歡。”

何高文點頭,心裏想:“你怎麽不跟我說說為什麽送花給我?快說,說出來我原諒你。”

“那花——會讓你困擾吧?我……”

“不會。”何高文急忙接話,又覺得自己這麽快地回應有稀罕他送花的嫌疑,于是又說道:“一大男人怎麽也不會喜歡收到花吧。”

“是嗎。”

“快說,說為什麽,說出來我真原諒你。”何高文十指交叉,放在唇邊。他一臉的無悲無喜,心裏卻在急躁地念着咒語。

可惜咒語對沈澤無效,沈澤嘆氣,站起來說:“我該走了——哦對了,我號碼沒變……沒其他意思,如果你有事需要我的話……”

遞給沈澤一個涼飕飕的眼神,但何高文心裏的喜悅因為最後一句話沸反連天。他只是平靜地回一句:“嗯,好,你出去時候注意一點。”

海哥出來的時候,沈澤早已離開片刻了,只剩下何高文站在窗戶那抽煙。黑夜裏騰騰而起的煙筆直沖天,上升到一定程度就看不見了。

就像過去他和沈澤在一起時的日子。

時光呵,總是自作主張地決定離開和留下的回憶。

【注1:“愛,從來是一件千回百轉的事。”出自張小娴。

注2:“那一刻的你,出我眼眸,入我心海。”出自李宮俊。】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