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折返
曾柔送沈澤的大禮是與張導見面的機會。
張導一生為電影癡狂,年過半百依然孑然一身,那雙總是耷拉着眼皮的眼睛不知道看過多少鏡頭下的愛恨情仇。他總是一副醉态,不甚清明的瞳孔冷漠地将故事裏外的浮沉人生都過了遍眼。曾柔作為他老朋友的掌上明珠,又生的機靈伶俐,很得他老人家的喜愛,于是張導在曾柔外出求學時将她一半當學生一半當閨女地養着,曾柔出馬說有個劇本不錯,希望幹爹把關質量,張導自然不會拂了她面子。
當然還因為,曾柔說話做事向來極有分寸,平常人事難得她做媒介。
沈澤聞言,激動地握緊拳頭,上前感激地抱了抱曾柔,在她耳邊說謝謝謝謝。
這一幕肯定逃不過狗仔們的鏡頭,不時網絡就發了一組兩人相擁的照片,粉絲們又在微博排起了長隊,嚎叫着:“我粉的cp發糖了!”“只要堅持蹲個cp坑,總會等到糧的。”
另一座城市的林子君正盤着腿坐電腦桌前啃雞爪,花骨朵小嘴很不文雅地吐着骨頭,鼠标墊上堆了座骨頭山。
她剜一眼笑得迷死人的沈澤,屈尊降貴地用唯一一根沒有油漬的小爪子給何高文撥號。
“那厮生日會你還給策劃啊?”
何高文在龜速前進的車流裏“啊”了聲算是應了。
“啊什麽啊啊?哪只豬離開前痛定思痛看破紅塵似地告訴我,這輩子都不想見到他了?這才幾年就好了傷疤忘了痛了?”
“老姐兒,我沒忘記。”
林子君看着他這幾年是怎麽過來的,當年也聽說了沈澤做的混賬事,在她心裏沈澤就是和“驕奢淫逸”劃等號的敗類,所以不管沈澤怎麽找她讨好她,她就透露了何高文說過想去那個和尚廟看看。
這條可有可無的信息當作還人情,她才不想欠某個敗類人情。
林子君啃完最後一個雞爪,回味無窮地嘬一下手指,說道:“文文,老姐兒太雞婆了是不?我知道這些年你心裏還有他。但……算啦,這事兒還得自己拿主意,我也希望你身邊有個人。”末了長嘆一口氣,不知道是惋惜雞爪啃的太快還是為了何高文。
握方向盤的手指下意識地敲擊着,何高文沉默地挂了電話,他在殺出重圍之後利落地換了方向,公司前臺的接待人員看見何總監又折回來了,吓得指甲油都刷歪了。
看來有些沖動是過時不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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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回程的路上,他就在回味林子君警醒他的話,咂摸出一股“我是傻`逼”的自我唾棄來。于是方才胸中燃燒的火焰倏地消失,他又專心致志地嫌棄起沈澤來。
對,太便宜他了。何高文在逐漸變得通暢的高速上将車開得貼地而飛,那點火焰最後嘆息似的,虛弱一晃,暗了下來。
張總與人談話,最喜歡打太極,尤其是發現對方有求于他時,他能把那套太極打上幾遍,搪塞敷衍功夫真是一流,看對方發愁,他在那暗爽。
此人多半有病。
生日會将畢,沈澤怎麽也撬不開頭發絲都是心眼的張總的嘴,他不急不惱也不追問,也不去問王子恒;不過要找也找不到人,王大少與謝辰雙雙消失,不想也知道又勾搭在一起去哪做壞事了。他沒打算去何高文公司找他,他知道該相逢的總會遇見。
第二天上班,周助理捧着一束黃玫瑰進來。
那八支黃玫瑰錯落有致地被一張深綠色皺紋扇形紙包着,再拿一段淡綠色緞子攔腰一紮,看着令人心靈沉靜。
周助理把花遞給何高文。
後者在寬大的辦公桌前擡起了臉,皺眉看着倒黴的花問:“哪來的,送錯了吧?”
“前臺說給昨天生日會的總策劃人,我想就是何總監了。”
何高文肩膀一僵,胸口卻突突地狂跳,他昨晚回去不是沒期待過自己不靠譜的老板把他號碼賣給沈澤,偏偏他老板難得靠譜了一次。他與沈澤一別經年,在某些方面仍然保留着某種不可思議的心有靈犀,覺得對方會找到他。
他這麽自信也不是沒來由的,林子君遠沒到惡婆婆的份上,每次沈澤找她邊邊角角地打聽何高文消息,林子君都一個不落地反饋給了何高文。
其實去年,何高文回去過原來的城市,也一路靠雙腳走到了一直念叨着“要去看看的和尚廟。”
那時候他已經不怪沈澤了,那時候他還猶豫着要不要答應林蕭,那時候寺廟老住持對他說:“愁苦皆來自一個‘求’。若無渴求亦無愁苦,愛若生苦,是求而不得。您的苦倒是與一位香客很像。”
當時,何高文是怎麽也想不到老住持說的香客就是沈澤,當然這些都是後話。
何高文口是心非地在高僧面前裝潇灑:“好在那些都過去了,就讓它過去吧,以後大概會更好一些。”
卧蠶眉的老住持張開豆大的晶亮眼睛看一眼何高文,搖頭道:“如此這般,以後只會更糟糕。”
何高文心裏一顫,想起來一句話:“過去的如果就讓它過去,未來只會更糟糕!”他的內心宛若被一脈激流沖蕩,一切都明朗起來了:這幾年廢寝忘食地工作不就為了生活得更好?而他的生活不就期盼身邊有他陪着嗎?吃飯時候交換幾句工作瑣事,争取到長假可以一起去外面看看,侍花弄草養個寵物,或許一輩子無法在大庭廣衆之下牽手擁抱,但他在乎的是“有人陪”。
而這個人非沈澤不可。
他所求何物所求何人,心裏不是有答案嗎?
偏偏那時候他還能對答案視若無睹,抱着“試一試,也許會明白真不是非沈澤不可”的心情答應了林蕭。
如今想來人生羁旅,這一路走到三十歲,不過求那個人以後能一心一意和自己一起走下去。
回頭再說咱們的沈大明星也不傻,眼見張總那打聽不出二四五六,直接找王二拿來了策劃案定稿,看見了扉頁上的公司名字。
張總是道高一尺,沈澤是魔高一丈。
“還有一張信封。”周助理小聲提醒。
何高文回過神,裝作寵辱不驚地對周助理點頭示意她放下吧。
“天哪天哪!我們的黑面神竟然有人主動追求!”周助理氣質優雅地踩着高跟旋出辦公室,剛帶上門,轉頭就對着一幹女職員在那驚呼。
“你是不是看錯了,我聽人說黃玫瑰是道歉用的。”
“難道是總監以前的女朋友對不起他,他受刺激轉性了?”
周助理:“你怎麽知道他轉性?”
“我有個朋友在總公司工作,她說何總監以前人可好了,親切溫和,是個特別好脾氣男人。”
“不過說真的,我一直覺得咱們總監很有魅力,外形也很養眼,就是……兇了點。”
此時,這位傳聞中的好脾氣男人喘了口氣,看着占據辦公桌一角的黃玫瑰笑了出來——何高文的那點得意與幸福還沒上臉,眉梢先爬上一點笑意了。
沈澤啊沈澤,你還能更光明正大一點來麽。
外面的天空一片明淨,何高文在輕快欲飛的心情下抽出信封裏的小卡片,上面是沈澤筆鋒銳氣十足的字:“文文,我很想你。”落款:SZ,背面是一個手機號碼,好像能看見某只搖着尾巴守着電話的大型犬類。
何高文笑得心飛揚,如果林子君這時候看見何高文的表情,一定不會掩飾對他的鄙視。
卡片放在嘴上一下一下敲的某人正咧着嘴笑,嘴角要咧到耳尖了,可送花的人坐立不安,問了王二幾次“确定花送到了嗎”也不放心。王二很久沒看見沈大明星雞飛狗跳的狀況了,所以在心裏大膽地做了推測:自家主子找到了心上人。
當然,找到和找回壓根是兩碼事,如果找回了,此刻沈大明星也不會這點出息了。
與張導約的時間是晚上,曾柔安排,把見面地點安排在一間古韻十足的茶館裏,曾柔說她幹爹就喜歡這些“上了年紀”的文化。
張導也不看劇本,十分不謙讓地自己抓瓜子吃,悠然自得地聽樓下的小曲兒,不時點評幾句。
一番惴惴不安地陪聽雲裏霧裏的戲曲,沈澤暗自發苦,這事兒要黃,對曾柔使眼色,偏曾柔與他不在同一戰線,也屏息斂神地聽着戲曲,不時哼上一段。
沈澤想,板上釘釘的黃了。不料張導撣撣衣擺的瓜子沫兒,看着沈澤,問道:“你想表達一個什麽樣的故事?”
他指的自然是這個劇本。
驟然被點名的沈澤怔楞幾秒,很快反應:“我想,愛是沒有固定的模式,形狀,同性之愛一樣偉大而可貴。”
“票房呢?”張導問的時候全然沒有以往漫不經心的态度,相反是冷肅逼人的氣場。
“票房……不是很重要……”
“胡鬧!”在沈澤心裏一向是“不食人間煙火”的張導陡然變成一個“拜金主義者”,他對沈澤說,“記着,餓着肚子一切都是空談扯淡。”
曾柔見狀趕忙把手搭在張導胳膊,安撫性地說一句:“幹爹,咱們先看看沈澤的劇本吧。”
張導很快恢複原狀,又是垂着眼的模樣飄一眼劇本:“我帶回去,兩天後給你答複。”
其餘兩位大明星欣喜地互望一眼,張導突然發難:“沈澤,你愛過人嗎?”
沈澤目光一暗,斬釘截鐵:“有。”
“大概是你剛才的回答讓我産生了錯覺,愛讓你很辛苦。”
愛讓你很辛苦。
這是什麽奇怪的論斷?沈澤送走了張導和曾柔,曾柔看他魂不守舍的模樣有點不放心,以為那不着調的幹爹觸動沈澤的心事了,還打算安慰他兩句,沈澤淡淡地笑,讓她有空幫忙對張導那敲敲邊鼓。
沈澤的手機除了工作通知就是約炮短信,哪有何高文的驚喜來電。
這幾年,明着暗的想爬上他的床的小明星不少。這圈子沒有包得住的火,對沈澤的性向圈內人偶有耳聞,于是剛入行的小明星有的想一步登天,想着爬上了沈澤的床是不是能換來好資源?
沈澤想,堕落啊堕落,當年他這個十八線小明星都沒想着出賣肉`體換一個好資源。
他自然不會想到自己是有了饒蔓這個絕頂好的資源了,所以他還賣身給誰呢?
一邊唾棄現在的只想走捷徑的小明星後輩,一邊盯着手機默念“來電快來電”,可惜一心二用地念着咒語的沈澤始終不能專一,他躺在酒店的寬大床上,二用的心又劈叉了,想起來了張導的那句“愛讓你很辛苦。”
他從來都很快活,不管是以前浪蕩的私生活還是跟何高文在一起後,他都過得快活極了。如果硬要說辛苦,那就是兩人分開後的這幾年。可是,那點辛苦決計算不上真正意義的辛苦,因為他一邊拍戲一邊學習一邊找何高文,還做慈善,去廟裏聽聽佛法,他忙成這樣都不說辛苦。
究竟張導口中的辛苦是指失去後的尋愛之苦還是愛本身讓他辛苦?
沈澤百思不得其解,幹脆什麽也不想,認真回憶起與何高文的點點滴滴。
這一回想,有些時間沒摸的某處蠢蠢欲動,他煩躁地拉下褲子,自己解決了。
再找不回你我的手會撸出繭子吧……他甚是悲壯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