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廚娘
雖然張導住的地方挺隐蔽,但不代表這裏沒有其他活的生物。
何高文多少擔心某人第二天見報,黑體字題“沈澤與一男子路邊依依不舍”,于是轉過頭看身後小心保持距離的大明星。他接收到一個幹淨又磊落的眼神,那裏跳着一簇極耀眼的火苗,渴望着自己來個不算客套的開場白。
本身何高文也不是那種別扭的人,他在心裏認命地嘆氣,爽快地拉開車門,一條腿跨進去,動作突然一頓,抿抿嘴低頭對身後人道:“要說話換個地方。”
沈澤活像被皇上翻了牌的妃子,臉上的喜悅和嘚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爬上來,歡天喜地地領旨。難為他那傲人的身高,一時得意忘形地鑽進車裏,開車跟在何高文的後面。
曾柔靠在二樓的欄杆邊問:“幹爹,那位先生是您朋友嗎?”
張導後仰着頭看曾柔,問:“你認識?”
曾柔搖頭,笑道:“當然不認識——我看沈澤和他交情不淺。”
張導聞言挺了挺腰杆問她:“你一姑娘家也老大不小了,不琢磨着找個對象處處?”
老大不小的曾小姐咬着唇低頭,一言不發。
“沈澤他……你就換一個吧。”
能讓曾大小姐親自出馬找張導的不是她垂個青藍紅綠的又能是什麽?
曾柔也說不清究竟是什麽時候對沈澤來了感覺?那人一開始是那樣一副爛泥糊不上牆,做什麽都輕慢,可是他看着你笑又覺得他真誠,後來聶文華死後他突然奮發,笑依然不少,可是話不多,實打實地磨練演技,自己學習了很多與表演相關的知識,清心寡欲,比他常去的和尚廟裏的和尚還要靜心。
曾柔很欣賞他。
她擡頭又換了一個表情,笑笑說:“早放下他啦!我是那種委屈自己以朋友的身份陪他這麽多年的人麽。”
張導若有所思地摸着阿嗚的毛,阿嗚很壓抑地用尾巴掃開他的手,一人一貓就這麽你摸我一下我尾巴回你一下地一來一往。
“你一向很有分寸和主見,你老爸只管給你資源和條件,也不和你談心,你母親呢又飄來蕩去,幹爹啰嗦一句,這世上有的人很好,也許各方面都和自己十分合拍搭調,可是,那不代表合适。”
更何況,沈澤喜歡男的。
兩輛車一前一後地在路上跑着,沈澤看着窗外飛逝而過的風景,感覺這些年的種種全變成了炫目的色彩,它們迅速地從他身邊飛過,碎成一把耀眼的金粉,上面微不可見的全部都是何高文的樣子。
何高文平時的消遣不多,這時間吃午飯太晚吃晚飯太早,去酒吧,人還沒開門呢,所以他直接帶沈澤去了他家。
他在K城的家。
兩室一廳的簡單格局,卻布置得十分花心思。他一個人住幹脆把兩間房打通,平時幹活的那張大桌子有點淩亂,但不至于難以入目。
沈澤仗着身高脖子長,迅速瞥一眼卧室那張床。
還好,就一個枕頭。
他在心裏一個勁地窮開心,能感覺到一股清風拂過,心田裏的花花草草全部複蘇了。
他控制着自己不去摟抱何高文,天曉得他現在多想像以前那樣把他按在胸口,或許什麽都不做,但是抱着就感覺這個人還是他的。
“喝點什麽嗎?”
沈澤收回視線,重新把目光黏在何高文臉上:“随便吧。”
何高文走去“廚房”——一看就知道那是擺設,只有一個冰箱“傲視群雄”,孤獨地發揮它的作用。何高文拉開冰箱,沈澤一眼就能看完裏面的食物:礦泉水,面包。
抱着兩瓶水出來,何高文手裏還拎着一袋面包,走過垃圾桶時丢了進去。
早就過期了。
沈澤心裏一陣暴怒:這人把日子過成什麽樣了啊!
誰也沒有先開口,何高文擰開水,先喝了一口,沈澤就看着他仰頭時滾動的喉結,他發現自己真是禽獸,也或許是禁欲太久了,他已經有反應了。
“你每天下班回來就這麽打發自己?”他覺得得談點什麽來轉移身體上的饑渴。
畢竟兩個人不再是他想要了就能撲過去一頓啃咬求歡的關系。他也擔心這千載難逢的機會會因為自己一個“控制不住”而丢失,以前兩個人分開還不是因為他控制不了自己的下半身麽。
他不想再讓何高文覺得他是那種急需發洩欲`望的人。
“啊?”何高文喝水的動作停了下,才明白他說的是什麽意思,笑笑,“也不是,一般都在外面吃。”
他這一笑,沈澤呼吸都重了,像被人拿一根羽毛搔了心裏最癢的地方。
沈澤面色凝重地坐端正了。
何高文眨眨眼,問:“你,沒事吧?”
沈澤搖頭,心裏卻在罵:這麽些年沒見,你是不是修煉成妖精了!
本來何高文是打算兩個人開誠布公地談一次,是他自作多情也好,是他心裏還對沈澤還有念想也好,或者是他想一次性把兩個人的夢敲醒也好,怎麽都好,結果答案再糟糕也好過他再一次自欺欺人,再昏睡個四年六載的。
他曾經把全部的愛和希望投擲予沈澤,所以兩個人分開後,即使是他提的分開,即使交往不過一年,可是後來也難以再接受下一個人。
很多人在感情上的沖動和天真大概只有一次,因為那種在特定時期遇見的人以後不會再有了,所以之後他們接受的人往往不自覺都被貼着一個标簽:像那個人。
要說不公平不忠貞,或許那樣也算,但大多數人後來也能認真愛着後來的那位,但是彼時心境不複再來,确實也是因為沒幾個人能從一場愛裏全身而退。
當時可以說是衣衫褴褛退出的何高文坐在沈澤的對面,他左手邊的落地窗外景色很好,可見遠山和碧空,于是如金似瀑的夕照透進來,是一室的金碧輝煌。
連帶沈澤都美得像一張鍍了金的畫像。
見沈澤艱難搖頭作為回答,何高文突然嚴肅看着他,他像下了個決定問道:“你現在三番兩次地找我是什麽意思呢?”
大家都是成年人,當初也好過,而且對方還是那種一點感情都要遮遮捂捂的身份,不會玩什麽舊情難忘或者欲擒故縱吧?
以他對沈澤的了解,沈澤是不屑于玩那些的。
沈澤确實沒想過他這麽直接,原先何高文說換個地方說話,他以為頂多就是念在以前好過一場,難得見面,施舍着陪他說幾句話,這猝不及防的開門見山讓沈澤大腦空白了幾秒。
“文文……我們……”
何高文一聽到那兩個字,心驀地軟了,軟得一塌糊塗。
從小到大除了他父母他奶奶還有誰喊過他那兩個字?
就只有沈澤了。
就是他第一次喜歡就恨不得把全世界都給他的人,就是每次他貼着暖烘烘的胸膛睡覺醒了也要一直看着的人,就是他笨拙地還不會愛一個人的時候自卑地想什麽都迎合着的人,也是這樣一個人,他掏心掏肺地對他好,最後他和另一個人抱在一起……
何高文眼眶轉着溫熱的液體,一半因為窩心的心酸,一半因為刺骨的疼痛。
一見他流淚,沈澤慌了,還顧着什麽剖白心跡,還顧着什麽要克制自持,立馬站起來一步跨到他面前,擡起手就要幫他擦淚。
何高文果斷拍掉他的手,紅着一雙眼瞪他:“紙巾在桌子下。”
您抽紙不放桌面藏桌底下幹嗎……
沈澤會意,長胳膊把紙巾撈出來,抽了兩張不要,把第三張紙巾遞給何高文。
“我,我只是想起我奶奶了,不是因為你。”何高文覺得這解釋欲蓋彌彰了,不過沈澤頗為落寞地回答:“我知道。”
能從我這張臉想到你奶奶……我該高興嗎。沈澤側過臉看他。
“那什麽,你不是挺忙?要不我送你出去吧。”
這時候就是家裏房子着火沈澤都會說沒事,所以他搖頭,冷靜正直道:“我工作忙完了,這段時間休息呢。”剛說完休息,手機很會見機地打了主人的臉,響得無比歡快。
何高文:……
沈澤看也不看就挂掉,“真沒事忙。”
人家都這樣了,留下的意圖這麽明顯,何高文也不戳破,就坡下驢道:“那吃了晚飯再走?”
“好。”
“我請你去外面吃吧。”
“不用外面吧?我給你煮。”
何高文又是鼻子一酸,他感覺自己今天丢臉真丢到家了。
在屋子主人拿着清單外出采購時,沈澤利用這特別寶貴又短暫的時間很放肆地把這屋子的每一個角落都看了一遍。
他看完工作室又看卧室,看了廚房又看陽臺,再看了洗手間,檢查了洗漱用品,心裏很隐蔽地得意着:那些牌子還和以前兩個人在一起時用的一樣。
也不知道沈澤從哪個犄角旮旯摸出一條圍裙,像模像樣地紮好,很有大廚風範地切菜掂勺。何高文已經沖了個澡,換了一身舒适的家居服裝,雙手抱着胳膊,斜靠在廚房的門柱上看美男子下廚。
“頭發去擦擦,還滴着水。”
何高文笑着,很聽話地轉開,拿了毛巾又回來繼續看。
沈澤開着抽油煙機,動作娴熟地翻炒,他似乎聽到何高文說了句什麽,回頭追問,何高文只是搖頭,閉口不答。
誰看見自己喜歡的人為自己親自下廚能不心動的?何高文看不夠,怎麽也看不夠,他當初買這套房不過是因為廚房格局和以前住的地方一樣。沈澤屈指可數為他下廚的情景總是印在他心裏,總是揮之不去。于是剛搬進來時,每每他一個人站在廚房裏,閉着眼睛手裏握着空氣,想象沈澤還在這裏,他模仿沈澤的動作:利落地翻炒,迅速地勾芡。他想起他每一個細微的表情,就連彎腰品嘗味道鹹淡那皺眉的樣子也溫暖着他的心。
那時候他閉着眼睛能看見生活裏都是沈澤的影子,有時候他寧願睡在辦公室,可是又不能不回來,因為他那麽想他,總希望有個憑證,證明自己想的人确實和他在一起過。
何高文覺得,這世上動人的情話千千萬,最讓他動心不過是沈澤曾經說的那句:“吃了沒?沒吃我給你煮。”
這世上到底有一個人關心你死活的。
沈澤嘴裏說着随便煮一點,但端出來的菜鋪滿了一張飯桌,餘下的鋪地板都夠了。
何高文道:“你這是辦酒席呢。”
沈澤:“吃,能吃多少吃多少,吃不完的我給你放冰箱。”
“這……我吃到食物變質都吃不完。”
“不新鮮了就倒,誰讓你吃到變質了。”沈澤說話間端了兩碗噴香松軟的米飯出來,全壘得像線條優美的小雪山。
何高文伸手接過,一句話張口就來:“指不定什麽時候還能吃到你煮的……”
這話一出口就收不回來了,他趕緊挖幾口米飯塞回去。可惜來不及了,沈澤眯着眼笑:“我可以天天來給你煮飯。”
“拉倒吧你,不要工作了?”在心裏又補了一句:你這三分鐘熱度,到時候給我煮個一個禮拜又不煮了,嘴巴給你養刁了我找誰吃飯去!
沈澤那句“為了你我可以先煮飯再工作”都到嘴邊了,又生生逼回肚子裏,他覺得何高文會笑他輕浮,張嘴就來的話誰不會說。
沈澤咬着筷子心想:“不接話又顯得我沒有誠心。”于是替何高文夾一塊荔枝肉,“我有空了就過來煮,你看我搭個夥行嗎?我在這裏也沒朋友,沒工作就是在酒店呆着,能悶死人……”
何高文觑他一眼,繼續埋頭吃飯,好吃,太好吃,他一碗飯快見底,于是決定服從于胃:“那也不是不行,”他喝口湯,這苦瓜瘦肉羹怎麽這麽爽口清淡,沒一絲絲苦,“不過你我時間沒有規律,要是你過來我不在,就自己解決吧。”
沈澤先前是緊張地不行,以為何高文會一口拒絕,他甚至在何高文說話停頓那裏默念了好幾遍佛主菩薩耶稣觀世音,中西方聯手保佑的效果立竿見影,所以何高文一口答應之後,他如蒙聖恩,心情激蕩地如海嘯,卻還要拼命裝平靜道:“也行。”
要不人家的演技怎麽能拿獎。
晚飯後,何高文不好意思一個人坐沙發摸肚皮,要過去幫忙,沈澤将他推出來:“你都洗過澡了,別沾那些油污。”于是大明星溫柔賢惠地洗鍋刷碗,還将廚房擦得晶晶亮,把用保鮮膜包好的菜鄭重地放在冰箱裏,末了噴了點空氣清新劑,這才拉上廚房的門走了出來。
此時,外面天已擦黑。
這時刻,連空氣都發`騷暧昧起來了。
何高文恨不得揮手趕跑那些看不見的在撩騷的空氣:去去去,這裏不需要你們撩!
可惜有人窺探不到他的心,說道:“你晚上吃的有點多,胃要是不舒服要告訴我,我那裏有一種促消化保胃的中成藥……”
這是問我要號碼了嗎。何高文吃飽了反應就會慢一些,雖然他以前在沈澤面前反應總是慢半拍,但今時不同往日,他好歹是在職場摸爬打滾了幾年的何副總了。所以他大方道:“行啊,你要不留個號碼?”
明明一張嘴就能蹦出某人的號碼還非要裝的忘記了一樣。
沈澤果然露出一點失望的神情。
送沈澤出去的時候,看見上回那個小姑娘,她是來接沈澤去一個活動現場的。那姑娘還記得何高文,嘴巴張的能吞下一粒鵝蛋:“老大,他他……他就是那個……”
“說話能不大嘴巴嗎——衣服帶了沒?”
“帶了。老大你身上什麽味道啊?油煙嗎?”
“愛的味道。”
那四個字不輕不重地鑽進何高文的耳朵裏,他渾身一僵,關了門靠在那笑了笑:真是,不就是一股油煙味也能拿來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