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李代桃僵
屏風上用紫檀香木雕刻着镂空祥雲紋飾,裏間門欄 挂着緋紅珊瑚珠串,下擺吊着四角鎏金宮鈴,随着微風搖擺,發出叮當的脆響。
在裏面,站着個隐隐綽綽的人影,一個圓乎乎的東西至 人影手上滑落,随着“啪”的一聲響,門口傳來一道男聲,“少爺,可好了?前廳客人都入席了,夫人又着人來催了。”
“就快好了! ”,裏間傳來一道清脆的回答,帶着少年人獨有的青澀。
緊跟着,一只白皙纖細的手指,至緋色珠串後伸展出來,将那圓乎乎的挂飾撿 了起來。
汪畏之将玉珠挂于腰側,整了整衣角,見再無可磨蹭的機會,終于拖着步子邁出屏風後。
他原本是青山鎮汪員外家的獨子 ,但半個月前,從京城來了位宋巡撫,帶着一面刻有魏字的金牌找上了門。
起初汪畏之只是眼熟那金燦燦的牌子,依稀記得年幼時喜歡 一些亮晶晶的東西,似是長帶在身側,後來也不知被自己丢到哪裏去了,那時他新鮮玩意兒也多,對待一兩樣丢失的東西也不怎麽上心。
誰知這枚金牌原是京城魏家獨有的命牌,是魏家身份的象征,魏侯爺獨子自小流離在外,十幾年來渺無音信,直到這位宋巡撫在青山鎮見 到了這枚牌子,尋着源頭登了門。
他小娘和阿爹得知這人來意,竟是起了貪念,妄圖李代桃僵。
貍貓換太子的戲碼常有,可一旦被 發現,便是殺頭的重罪!汪畏之就算在昏頭,也不敢做這種事。
但也不知他那小娘如何勸的他爹以死相逼,終日郁郁寡歡,眼見着出氣 多,進氣少,汪畏之要在不松口,可就真的得看着他爹歸西。
他小娘天天帶着小妹在他院子裏嚎喪,眼見着他爹就要不行了,汪畏之只 得先硬着頭皮答應下來。
似乎怕他反悔,一行人當即馬不停蹄的趕到了京城,汪員外一家被魏府的人安置在了近郊,而汪畏之則在當日 住進了魏府。
嘆了口氣,想到這兒,少年一雙靈動的貓兒眼都染上了愁色,将面前雕花木門推開,魏夫人派給他的小厮正面帶急色的站 在門外。
見人終于出來,長長的舒了口氣,“少爺,你要在不出來,夫人就該親自來了!”
面前的人叫阿青,目前負責貼身伺候他 ,整了整繁重的衣服,和梳理的一絲不茍的發型,汪畏之臉色有些別扭,他來魏府已經三天,府中上下人人都待他十分恭敬,讓散漫慣了的 他十分不自在,加之有些心虛,在府中他都是能回避就回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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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今天,是魏府給他接風洗塵的日子,一是向世人宣告,魏家獨子的回歸 ,二是讓他在京城這些世家面前露露臉。
這回是避無可避,汪畏之只能兜頭迎上,“走吧,現在過去。”
兩人還未行至前廳,喧嘩 的人聲已經傳了過來,道謝的,祝禮的,客套的,一時間汪畏之有些躊躇,這一旦去了,那可就真無回頭之路了。
阿青見他站在門口遲 遲不進去,疑惑的喊了一聲,“少爺?”
少年回神,面色有些複雜,此刻他還有反悔的餘地嗎?當然沒有,前廳這滿座賓客都在等着見 魏家的小侯爺,他若不去,那就是拂了全京城世家的面子,打了魏侯爺和魏夫人的臉。
“我、我就是有些緊張。”
阿青走過來,又 替他整了整衣角,笑道:“少爺,夫人前幾日給的世家子弟的名單可都背了?”
汪畏之點頭。
阿青将最後一絲褶皺撫平,“那就進 去吧。”
汪畏之咽了口唾沫邁步走了進去,他以前在青山鎮,父親是鎮上最有權勢的員外,說起來也算得上是有頭有臉的人物,也參加 宴請過不少賓客。
但當汪畏之邁進去時,還是被震撼到了,這京城侯爺府的宴會,果然比他曾經參加過最好的宴會還要奢華。
光是 擺開的席位就多了兩倍,桌上山珍海味,美食珍馐玲琅滿目,有些連他都沒見過,最打眼的,自然是落座在席間的人了,個個衣着華美精致 ,打扮奢靡,難怪他父親會心動,這和他那個小小的青山鎮員外頭銜,簡直是雲泥之別。
他這麽一邁進來,立刻引來了衆人目光,人人 都想見一見這個流離在外的魏家獨子是個怎樣的人物,無數打量的目光彙聚到他身上。
就算汪畏之在如何見過世面,在被衆人注視下, 也顯得有些局促,何況是在這樣一個奢華的宴席上成為焦點,一張白皙微微圓潤的小臉透出一抹嫣紅,圓溜溜的貓兒眼裏洩漏出緊張的神色 。
汪畏之到不怕成為全場焦點,但不代表他喜歡被人打量,這些□□的目光,會讓他覺得不安,更何況他還是個冒牌貨,好在片刻後, 一個神情略微傲慢的婦人走了過來,挽上汪畏之的手臂,将他帶到主席位間。
“母親。”,汪畏之別扭的小聲叫出這個稱呼,婦人高傲 的神情立馬變的柔和,拍了拍少年的手,詢問道:“名單可都記熟了?”
“記熟了。”
“那就好,等會兒去你父親身邊,讓他帶着 你去世家子弟面前走一遭,就算是正式和這些人打過招呼了。”
說話間,魏夫人已将汪畏之帶到席間落座,他對着一側長相端正的男子 小聲道:“父親。”
魏侯爺看着他,神色略微軟化,輕應了一聲,随即舉杯開席。
他的面前擺了一盤軟滑香糯的糕點,汪畏之坐在 原位偷偷擡眼瞅了瞅,心道這可比他們青山鎮最有名氣的那家糕點鋪看上去還要可口。
但他知道,今日的宴會,不是真的讓他來吃的, 果然,他還沒拿上筷子,一支酒壺就伸到了面前,微摻了一些。
“如果喝不了,就做做樣子。”,魏侯爺叮囑道,率先拿着酒杯站了起 來。
“是,父親。”,汪畏之雖不耐這麽嚴肅的禮節,但仍規矩的點頭,端着杯子跟在他身後走了出去。
看着杯中剛剛淹沒杯腳的 酒量,汪畏之心中默默道,他在青山鎮可是有千杯不倒的美名,今日就算是把他們全都喝趴下了,他也未必會醉,不過,這話他傻了才會說 出去。
他們這桌是主席位,除了魏侯爺和魏夫人外,還分別坐了不少身份顯赫的達官貴人,甚至還有幾位皇室子弟。
魏侯爺先帶着 他到了一位看上去十分年輕的少年面前。
态度恭敬,“問六皇子安。”
汪畏之一驚,面前這人竟是皇子?雖說他心中已早有準備, 但真當站在一位皇室面前時,汪畏之依然覺得手足無措。
少年看上去長得十分謙和,約莫十六七歲的樣子,舉杯同魏侯爺飲了一杯,便 好奇的看過來,一雙微長的眼睛裏,帶着好奇和審視。
“這便是魏小侯爺了?”
魏侯爺一改端正的神情,竟是哈哈一笑,“正是犬 子。”,說完給汪畏之讓了個位置,示意他上前。
此時汪畏之也顧不得愣神,趕忙将前幾日學的規矩搬了出來,對着六皇子恭敬的敬了 杯酒,“問六皇子安。”
少年眨巴着眼睛毫不回避的打量他,直把汪畏之看的寒毛倒豎,這才沒頭沒腦的回了句,“沒想到魏小侯爺長 的原來這般可愛。”
在這麽多人面前說他可愛?汪畏之心中一囧,心道這六皇子還真是人言無忌。
不過似乎所有人都已經習慣他這 般說話,倒是一旁一位穿着光鮮的大人打趣道:“魏侯爺這才剛尋回獨子,現又連六皇子都賞臉來了魏府,可謂是時下京城裏最春風得意的 人了!”
“不敢當,不敢當!”,魏侯爺雖這樣說,但臉上的笑意卻掩飾不住,又端着酒杯你來我往一番,便帶着汪畏之往下一桌走去 。
二人挨着轉了一遍,汪畏之雖熟背了京城各世家子弟名單,但這番連軸轉下來,仍然覺得有些暈頭轉向,名不對人。
而且一天沒 有進食的他,只覺得饑腸辘辘,空蕩蕩的胃裏,就裝了幾杯冷酒,就差沒餓的前胸貼着後背了,好在也沒剩下幾桌了。
汪畏之回頭打量 那角落裏的幾桌,想将人和記憶中的名字對上,可這麽一轉頭,倒是直直對上了一雙笑眯眯的狐貍眼兒。
最角落裏的一張大桌子,零星 坐了幾位客人,從穿着打扮來看,只能算得上不錯,而那雙狐貍眼兒的主人正笑眯眯的坐在一旁,端着酒杯自飲自酌,而奇怪的是他身邊左 右隔着兩個席位竟是無一人落座。
那人看上去也就二十來歲,面若冠玉,相貌堂堂,眉眼浸滿笑意,左臉蕩出一個酒窩,似乎都能泛濫 出柔柔的漣漪來,頭頂懶散的插着一支白玉簪,流蘇衣袖随着動作若雲煙飄飛,手邊擺了一紙折扇,穿着打扮好不風流。
白玉酒杯捏在 骨節分明的指端,舉杯微泯了一口,笑意更甚,狐貍眼兒中露出一絲璀璨光芒,整個看上去竟是俊美非凡,恍若谪仙。
汪畏之一時間竟 是看呆了,在那個小小的青山鎮上,他何時見過這樣驚豔絕倫的人物,一時間只覺兩眼發直,心跳加劇。
就連魏侯爺喚了幾聲,他才回 過神來。
兩人又轉了一番,在汪畏之頻頻偷瞄中,終于轉到了這一桌,他在腦海中将京城各世家子弟的名單都過了一遍,似乎沒有對的 上號的,但見其穿着,應該也是位有臉面的人物。
正疑惑間,終于轉到這人面前,汪畏之殷切的等着魏侯爺介紹,誰知魏侯爺只是禮貌 的一舉杯,帶着他徑直往主席位走去。
汪畏之一愣,這一路不管對方家勢如何,背景怎樣,都一一敬過,怎麽到這人面前倒直接略過了 ?
他正端着杯子躊躇着要不要開口,那青年似有所覺,笑眯眯的擡着眼看他,一顆酒窩若隐若現,聲音十分清洌帶着笑意的問道:“魏 小侯爺可還有事?莫不是在下讨杯酒喝,也是不行?”
對方紅潤嘴唇一張一合,煞是好看,那上面還帶着些微酒漬,笑眯眯的模樣更是 惹眼,汪畏之一時間臉紅心跳,不知如何接話。
倒是魏侯爺眉頭一皺,站在前頭催促道:“之兒,過來。”
汪畏之不敢耽擱,只得 對這人舉了舉杯,示意他随便喝,看着那男子笑眯眯的将酒杯湊到唇邊,汪畏之這才端着酒杯走了。
回到主席位,他本想向阿青打聽一 番,但阿青已經跟着去了下人房,在看魏侯爺的态度,似乎對這人身份諱莫如深,汪畏之覺得還是等會私下悄悄詢問吧。
坐到桌前,那 軟滑香糯的糕點甜膩香氣直往鼻子裏鑽,将他剛剛壓下去的那點饞意立馬又勾了起來。
又看了那自飲自酌的男子一眼,心中邊感嘆對方 驚為天人的相貌,邊悄悄将筷子伸向了面前的軟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