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青玉與白瓷◎

“你說什麽胡話呢!”

易雲霜愣了一下,連忙制止了他接下來的話頭,生怕他再說出什麽驚世駭俗之語來,低聲警告道∶“你是不是喝醉了,一會兒蘭音回來,你趕緊把醒酒湯喝了,免得被淑妃抓住把柄。”

易雲淩擡頭看向易雲霜,眼神裏滿是清明,絲毫不見半分醉态,冷靜給自己辯駁道∶“我沒醉,我是說認真的。”

見上首的晉帝并沒有注意到這裏,易雲霜吩咐了內侍幾句,連忙拉着易雲淩起身離開了大殿。

易雲柏神色莫測地看着易雲霜帶着易雲淩離開,直到自己的衣袖被拉了一下,他才回過神來。

“五皇兄……”

旁邊的十皇子年紀尚小,因為他的母妃纏綿病榻多年,所以一直是由太後所撫養的,現在坐在易雲柏的身旁,神色有些好奇。

“雲安,怎麽了?”

易雲柏扭頭看向他,含笑道∶“你是不是覺得無聊了,要不讓內侍帶着你出去玩一會兒?”

十皇子乖巧地搖了搖頭,好奇地問道∶“雲霜皇姐要嫁去北梁嗎,我們是不是以後再也見不到她了?”

他雖然已經開始讀經明史,但未通曉朝中那些彎彎繞繞,眼下不過還是小孩子心性罷了。

剛剛聽見旁邊的人都在說長公主要嫁去北梁,怕是以後都不會再回來了,他第一時間想到的就是再也吃不到易雲霜偶爾送的點心,心裏難免有些失落。

易雲柏拿起酒杯的動作頓了頓,眼底閃過了一絲陰霾,摸了摸他的頭,柔聲安慰道∶“怎麽會呢,我想用不了多久,皇姐還會再回來的。”

一旁的易雲沛聽到了易雲柏和十皇子之間的對話,頓時不屑地嗤笑出聲。

“我說雲柏,十皇弟他都這麽大了,也該知道點是非曲直了,你怎麽還拿那些哄小孩子的玩笑話去糊弄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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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同于溫和有禮的易雲柏,易雲沛是淑妃愛子,又得晉帝寵愛,個性向來張揚,說話也心直口快,十皇子對他一直有些害怕,聞言不由得縮了縮脖子。

易雲沛見他這幅畏畏縮縮的模樣,面上不由得劃過了一絲鄙夷,故意說道∶“俗話說嫁出去的女兒就是潑出去的水,你還是別惦記着她能回來了,就算是做鬼她也得留在北梁。”

十皇子的膽子本就小,被他這幅嚴厲的語氣吓了一跳,眼眶中都開始積蓄起了淚水。

易雲柏見狀轉頭看了身後的內侍一眼,內侍連忙了然地上前一步,哄着十皇子先行離開,免得驚動聖駕。

“皇兄,雲安不過是無心之言,你何必去和他計較。”

易雲柏頗為不贊同地看了易雲沛一眼,嘆氣道∶“幸好沒人注意到這裏,不然若是傳到父皇的耳朵裏怕是又要申斥于你。”

“就算有人知道又如何,難不成他們還敢為了那個沒出息的小雜種出頭不成?”

見易雲松飲盡杯中酒液,身後有眼色的內侍連忙想要幫他再度斟滿,只是易雲沛卻擡手制止了他,饒有興致地把玩着手中的青玉酒杯,意有所指道∶“酒杯之間尚且還分高低貴賤,就算是盛着同樣的酒,可這白瓷如何能與青玉相提并論?”

“雲柏,你說呢?”

“皇兄所言極是,青玉價貴,自然不是普通白瓷可比的。”易雲柏微微笑了一下,點頭應道。

他自然聽出易雲沛話裏有話,只是懶得繼續深究,随口附和了易雲沛幾句後便不再多言。

————

易雲霜走出大殿後,一路将易雲淩拉到了禦花園中一處僻靜的涼亭處才停下了腳步,斷斷續續的絲竹聲偶爾伴着夜風傳來,但他們卻都無心欣賞。

而易雲淩全程都一言不發,最後還是易雲霜忍不住嘆了口氣,柔聲道∶“往後你可要老老實實聽太學師傅的話,這種話以後不準再說了。”

“皇姐,我想和你一起去。”

“淩兒,你不要胡鬧!”

易雲淩倔強地直視着易雲霜,他當然知道自己不可能殺了言珩,也沒辦法阻止易雲霜前往北梁聯姻,但他也不能就這麽眼睜睜看着易雲霜往火坑裏跳。

他自幼喪母,又不受晉帝重視,如果不是有易雲霜的教導和扶持,他早就成了一個廢人,因而易雲霜在他心裏,可以稱得上是他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親人。

易雲霜見他還是這般倔強,只得又道∶“為了晉國天下,總是要有人做出些犧牲的。”

“難道靠女子聯姻便是長久之策了嗎?晉國天下是老祖宗一步步打下來的,不是靠女子聯姻換的,這一次是皇姐,下一次還會是別人,若淩兒是皇帝,絕不讓皇姐受這等屈辱!”

易雲淩滿臉通紅,明顯是氣急了,都開始口不擇言。

易雲霜聽到這話卻沒有出聲斥責他,而是反問道∶“那你覺得以你現在這幅冒冒失失的樣子,能安穩坐上皇位嗎?”

“……不能。”易雲淩悶聲回答道。

“我去北梁雖是無奈之舉,但卻并非全是壞處,你千萬不能自亂陣腳,讓別人抓住把柄。”

易雲霜擡眸看了他一眼,眼底閃過一絲深意,冷聲道∶“我教給你帝王之術可不是讓你給別人去做墊腳石的。”

易雲淩極少見易雲霜這般動怒,再加上亭中的冷風一吹,腦子頓時也清醒了,連忙低聲應了下來,只是他的心裏還有些隐隐擔憂,只得道∶“可是言珩和皇姐之前還有些矛盾,我怕他會為此遷怒皇姐。”

“遷怒?”易雲霜聽到這話反倒是笑出了聲,一字一頓道∶“當年我苦于沒有證人,才會遭到淑妃構陷,被迫認下罪名,這件事确實不能就這麽算了。”

當初易雲霜約言珩相見,卻不料淑妃竟趁此機會派人将言珩推下了荷花池,又刻意支開了周圍巡視的侍衛,易雲霜剛到相約之處就發現了落水的言珩,偏偏又四下無人,她只得自己親自下水去救人。

誰知道她剛剛把人救起,淑妃就帶着人過來了,還找來了幾個宮女當人證,趁此機會反咬了她一口,誣陷是易雲霜将人給推了下去。

如果只是幾個宮女的證詞倒也罷了,可是就連當時與易雲霜交好的靜寧縣主都出面指證她,說親耳聽到過易雲霜對言珩多有不滿,再加上言珩作為北梁來使,如今卻性命垂危,事關兩國關系,晉帝就算是再疼愛易雲霜,也不得不做出些懲戒來表達自己的态度。

一到夜裏冷風也刮的厲害,易雲霜拉了拉自己身上厚重的披風,垂下的眸子卻越發地冰冷,手指也下意識地握緊了。

她這輩子都忘不了在滴水成冰的寒冬臘月裏,她剛剛從荷花池中爬上來沒多久,卻被強壓着跪在殿中忏悔,即使後來言珩醒來後第一時間為她辯解,可她卻依舊落下病根,如今每到天氣轉涼的時節便會寒症發作。

也就是因為此事,她徹底看透了虛假的皇家父女之情,淑妃早就為此準備好了替死鬼,所以得以全身而退,再加上晉帝也不想将此事繼續鬧下去,最後也不過是不了了之。

易雲淩當時年歲還尚小,但他跟在易雲霜身邊這麽多年,事情的真相也都大致了解,見易雲霜臉色難看,他連忙道∶“皇姐,我着手搜集了一些淑妃謀害宮中妃嫔的證據,雖然暫時不能扳倒她,但是這些也足夠讓她頭疼了……”

“還有三皇兄,他前些日子在刑部辦下了好幾樁冤案,都是五皇兄幫他擺平的,證據我都讓人給留着了。”

“不,你以後都要避着淑妃。”

易雲霜擡眼直視着易雲淩,強調道∶“在我沒有回來之前,你要盡量避着淑妃一行人,尤其是易雲柏,切記不可與他深交。”

易雲淩愣了一下,知曉易雲霜是有讓自己韬光養晦的意思,可是捕捉到易雲霜話中的關鍵詞,他還是讷讷問道∶“但皇姐此次前往北梁,不知何時可歸……”

易雲霜沉默了片刻,望着遠處燈火璀璨的大殿,絲竹和歌舞的聲音始終未停,她輕輕地說道∶“若是父喪或夫喪,那自然可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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