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一方水土養一方人◎
葉瑛和蘭音猶豫了一下, 還是默默退到了一旁。
梁玉舒見周圍的人都離開了, 偌大的宮道之上唯有她和易雲霜面對面,她詫異道∶“你怎麽知道我是三公主,你認識我?”
“不認識。”易雲霜擡了擡眼,淡淡道∶“是剛剛素夏姑姑這麽稱呼你的。”
北梁皇後有兩個孩子, 一位是太子梁軒承, 另一位便是三公主梁玉舒,原本也是兒女雙全圓圓滿滿, 可自打梁軒承死後,皇後便只剩這唯一的女兒,因而對梁玉舒越發嬌寵, 連帶着她的性子也越發的跋扈。
易雲霜不動聲色地打量了她一眼, 微微皺了皺眉。
跋扈歸跋扈, 只不過這三公主看起來好像不太聰明。
梁玉舒一時間被哽住了, 面上頓時也有些尴尬,就連原本好不容易積蓄出來的嚣張氣勢都搖搖欲墜, 但她還是勉強維系這不讓自己露怯。
可惜易雲霜卻根本沒把她放在心上,好歹她也是在皇宮中浸淫多年, 前有晉帝緊緊相逼, 後有淑妃暗放冷箭, 唯一看她還算順眼的太後也只是冷眼旁觀,相比較之下,梁玉舒不過只是一只張牙舞爪的小貓。
看在她似乎不是很聰明的份上, 易雲霜覺得自己可以善良一回。
她看了一眼梁玉舒的身高, 随口問道∶“你們北梁女子都生的這麽高挑嗎?”
她到了北梁之後也沒見過幾個人, 但不管是陵南長公主還是梁玉舒, 倒确實都是高挑勻稱, 不似晉國女子那般纖瘦柔弱,想來也是一方水土養一方人的緣故。
“什麽?”
梁玉舒聞言愣了一下,下意識回答道∶“也不是吧……”
意識到自己被易雲霜帶跑偏了,梁玉舒的話猛然止住了,連忙兇巴巴的瞪了易雲霜一眼,力圖挽回自己的氣勢,冷聲道∶“你別在這裏跟我說這些有的沒的,我不吃你這套!”
易雲霜挑了挑眉,有些無辜地看着她,問道∶“那你想要說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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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
梁玉舒張了張嘴,可還是下意識地仔細打量了一眼面前的易雲霜,發現自己好像确實比她要高上一些。
北梁女子也會習武,梁玉舒平日見到的多是英氣飒爽之人,相比較之下卻更顯得易雲霜弱不禁風,一雙清澈的眸子靜靜地望着梁玉舒,完全和梁玉舒心裏妩媚撩人的狐貍精形象大相徑庭。
清冷又柔弱,就連嗓音也是江南水鄉特有的溫軟,跟人說話的時候都像是在無意識地撒嬌。
梁玉舒下意識想到舞樂坊中的江南舞姬,雖然名動京城,但比起易雲霜也只能算是平平無奇。
讓她一時間都忽略自己來的目的,不由得心想,怪不得言珩會這麽喜歡她。
“你……”
梁玉舒盯着易雲霜頭腦一片空白,話到嘴邊了都說不完整,最後結結巴巴問道∶“你……你身子怎麽樣了?”
易雲霜沒想到她憋的半天就憋出這麽一句話來,一時間都有些沉默了,半響才回答道∶“還可以。”
“哦……”梁玉舒絞盡腦汁,又道∶“那你住的怎麽樣啊?”
“……也挺好的。”
“住的也挺好的啊……那你吃的……”
“三公主。”
易雲霜有些無奈地打斷了三公主的話,說道∶“你有話可以直說,不用在這裏繞彎子。”
易雲霜這麽一說反倒是倒換成梁玉舒沉默了,她反複斟酌了一下自己的詞彙,這才說道∶“你是不是要嫁給言珩哥哥?”
易雲霜點了點頭,随口說道∶“不出意外的話,是的。”
梁玉舒下意識地想到了外界的那些傳言,沖動道∶“可是你又不喜歡他,你們兩個在一起是沒有好結果的!”
看着臉上挂着天真急切的梁玉舒,易雲霜忽而覺得有些好笑,以為她是要來跟自己挑釁的,唇角勾了勾,對她說道∶“那你和他在一起會有好結果嗎?”
“當然沒有啊。”梁玉舒理不直氣也壯,像是在看傻子一樣看着易雲霜,一本正經道∶“他又不喜歡我,我們當然更不可能有好結果了。”
“……”
第一次被真誠震撼到的易雲霜陷入了沉默。
“我聽說你本來有未婚夫,是言珩哥哥強行把你帶回來的。”
“确實如此。”易雲霜沒有反對。
梁玉舒勉強想讓自己的話聽起來好聽一點,可到最後只能結結巴巴說道∶“總之你們兩個人是不能在一起的。”
易雲霜輕輕嘆了口氣,倒是對外界的傳聞有些相信了,這三公主是皇後的獨女,自小是被千嬌萬寵養大的,果然是足夠天真無邪。
她甚少見到這樣的人,只得頗為頭疼道∶“三公主,有的時候喜不喜歡并沒有那麽重要,你生在皇室,可見過有幾個人是因為這個理由而成婚的,不過都是家世和利益所驅使罷了。”
“我見過的啊。”梁玉舒眨了眨眼,說道∶“我父皇和母後就是因為彼此喜歡才在一起的,他們是青梅竹馬。”
“……”
再一次被真誠震撼到了易雲霜又陷入了沉默。
“很抱歉,我的父皇母後不是。”易雲霜扯出了一個皮笑肉不笑的笑容,“不過我父皇倒是和他的寵妃看着挺相愛的,就是數量有點多。”
梁玉舒尴尬地攪了攪手,易雲霜卻懶得再和她廢話,直接說道∶“三公主,我到底要不要嫁給言珩,也并非是我自己能做主的,你要是有什麽意見,還是去跟皇後娘娘說吧。”
“我不是這個意思……”梁玉舒剛想解釋,可是想到易雲霜是前來聯姻的公主,對于自己婚事根本沒有選擇權,現在不過就是任人宰割罷了。
梁玉舒愣了一下,後知後覺意識到自己剛剛失言,但想到言珩就像對待金絲雀一樣對待易雲霜,她還是不解地說道∶“可是你是晉國的長公主啊。”
長公主不是本該像是她的姑母陵南長公主一樣,有着受人尊敬的貴重身份,無需在意那些繁文缛節,活的肆意潇灑嗎?
“正因為我是晉國的長公主,我既享受了皇室的榮華富貴,那在晉國有難之時我便更該挺身而出。”
易雲霜對梁玉舒輕輕笑了笑,梁玉舒猜不透她到底在笑什麽,但卻敏銳地察覺到其中蘊含的冰冷。
她讷讷地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好,易雲霜卻淡淡道∶“三公主,宮宴要開始了,本宮先告辭了。”
梁玉舒張了張嘴,最後也沒能出聲挽留,只能眼睜睜地看着易雲霜轉身離開。
身邊跟着的侍女也總算在宮門拐角處找到了梁玉舒,慌裏慌張道∶“公主,奴婢總算找到您了,宮宴快要開始了,我們還是趕緊過去吧。”
梁玉舒愣愣地點了點頭,跟在侍女的身後也不言語,直到落座在了自己的位置上,心裏那股不舒服的感覺也始終沒有消散。
她的腦中總是浮現着那雙清淩淩的眸子,和易雲霜所說的話不斷交錯,讓她有些心煩意亂。
“三皇姐,你怎麽才來啊?”四公主梁玉瑩早就到了,只是一直沒能等到梁玉舒,此時見梁玉舒前來她連忙湊了過來。
梁玉舒滿腦子都是易雲霜,含含糊糊道∶“路上有點事耽擱了。”
梁玉瑩的生母出身不顯,她的心氣又高,所以一向喜歡巴結梁玉舒,只盼來日皇後能為她擇一門好婚事,如今她便看好了忠義侯的次子馮川。
見梁玉舒一直在走神,梁玉瑩本來還想再說些什麽,但苦于找不到話題,只是剛一擡頭便看見自己的心上人走了進來。
馮川徑直落座,但卻并未與身旁之人交談,反倒是把視線落到了對面,梁玉瑩大庭廣衆之下也不好意思上前搭話,只是順着他的目光看了過去,卻只看見了對面姿态端莊的易雲霜。
梁玉瑩臉色大變,手指緊緊攥緊了自己的衣袖,她瞥了一眼還是呆呆的梁玉舒,試圖用易雲霜和她拉起共鳴。
“那邊坐着的就是北梁的公主吧,我瞧着她長得也就一般,還沒有傳聞中一半好看。”梁玉瑩仔細看了幾眼易雲霜,酸溜溜地說道。
“這你都覺得不好看?”一直在沉思的梁玉舒聞言才擡起了頭,詫異道∶“可是你長得也沒她好看啊,你平時會感到很自卑嗎?”
梁玉瑩臉色一僵∶“……”
說的很好,下次不準再說了。
這麽直接被梁玉舒落了臉子,梁玉瑩只覺得自己臉上的笑都要挂不住了,半響才說道∶“可是就憑她也想嫁給鎮北王世子……”
旁人不知曉梁玉舒的事情,她可是知道的一清二楚,梁玉舒一向喜歡言珩,如今被人中途截了胡,梁玉瑩就不信她會不生氣。
易雲霜是晉國的公主,她是不好出手,但梁玉舒素來跋扈,要是能用她借刀殺人倒也不錯。
梁玉舒聞言也擡起了頭,遠遠望着對面從容淡然的易雲霜,摸着下巴沉思了半響,咂了咂嘴道∶“确實是有點可惜了……”
梁玉瑩臉色一喜,連忙想要再往上面再添一把火,附和道∶“沒錯,她不過是一個敗國公主,居然還想高攀言世子,照我看來,還是三皇姐更合适一些。”
“你也覺得我更合适?”梁玉舒聞言轉頭對梁玉瑩問道,眼神中滿是贊賞。
梁玉瑩小雞啄米似的點了點頭,煽風點火道∶“對啊,沒有人能比三皇姐更合适了。”
“那确實……”梁玉舒輕啧了一聲,頗為惋惜道∶“可惜我是女子,沒辦法娶她。”
梁玉瑩∶“???”
你他媽剛剛到底有沒有好好聽我說話!
然而易雲霜卻沒空去管三公主這邊的情況,韓景霄眼下就坐在她的旁邊,如今正挂着一副有口難開的表情,也不知他到底想幹什麽。
“長公主殿下,不知您現在身子可是大好了?”
韓景霄思索了片刻,到底沒有先問出有關言珩之事,反而是率先問起了易雲霜的病。
“勞韓将軍惦念,本宮無恙。”
易雲霜脊背挺直,端坐在座位之上,唯有聽到韓景霄的話才微微側了側頭,從韓景霄的角度只能看到她清冷白皙的側臉,塗了口脂的唇色不濃不淡,更襯得她人如霜雪。
韓景霄猶豫了一下,又試探道∶“既然長公主身子已經無恙,不知長公主準備何時搬出将軍府?”
葉瑛聞言一頓,暗自給韓景霄使了個眼神,可韓景霄卻全然裝作沒看見,直接将她無視。
易雲霜倒是擡了擡眼,淡淡道∶“北梁皇後已經允準,本宮宮宴結束後便搬出去。”
韓景霄聞言忽而松了一口氣,頂着葉瑛刀子一樣的眼神,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慶幸些什麽,只得在心中暗自告誡自己,這是在為晉國的顏面着想。
只是還未等他有進一步的打算,帝後便已經不緊不慢地入席,言珩也緊随其後幾乎是卡着點才入了座。
“世子去哪了,怎麽耽誤了這麽長的時間?”馮川随口問道。
“四處逛了逛而已。”
言珩随便糊弄了馮川一句,視線卻又落到了對面的易雲霜身上,見易雲霜一直低着頭,他只能無奈作罷。
伴随着內侍一聲尖細的“開宴”,早就準備好的舞女翩然入場,伴随着絲竹樂曲,水袖輕揚,舞姿優美。
兩國之間的諸多要事早就已經商議好了,梁帝今日舉辦宮宴也不過是走個過場,按例客套了一下兩國情誼。
底下衆人自是連聲附和,不過心裏想的是到底是什麽就不得而知了。
好不容易等到歌舞停下來的言珩趁着梁帝說話的功夫又擡眸看向易雲霜,易雲霜似有所感地朝他的方向看了過來,與言珩視線交彙,她的臉上迅速劃過了一絲清淺的笑容。
言珩心裏如同被羽毛搔過一般泛起了輕輕的癢意,剛想再多看幾眼之時,面前卻又被舞女們缭亂的水袖給擋住了。
言珩的臉頓時黑了下來,“這跳的是什麽舞,亂七八糟的。”
正看的津津有味的馮川聞言解釋道“這是南國一帶特有的白伫舞,長袖飄曳多姿,仿若浮雲落雪白鹄展翼,聽說此番為了迎接晉國使臣,舞坊排了整整一個月。”
言珩擡了擡眼,面前舞女們身着白色舞衣,舞姿飄逸輕盈,他皺着眉看了半響,評價道∶“礙眼。”
馮川順着言珩的視線看了過去,發現正是被擋的嚴嚴實實的易雲霜。
他面上劃過了一絲了然,幹脆也不多言。
梁帝倒是從皇後那裏聽了今年見過了易雲霜之事,他坐在主位之上打量了她幾眼,倒當真挑不出什麽錯處來。
“舜華長公主來到梁京也有些時日了,不知可有什麽不習慣的地方?”
“回陛下,一切皆好。”易雲霜從容回答道∶“北梁雖與晉國風光不同,但冬日白雪皚皚,銀裝素裹讓人震撼。”
“今年下的雪确實不小,朕聽聞使團進京之時因風雪被困在了城外也是焦心不已,只恐因此怠慢了使團,傷了兩個情誼。”
梁帝瞥了一眼易雲霜,說道∶“原本也不該是下雪的時候,只是近來西風冷寒,這才會誤了使團入京,可見是這場雪來的不巧。”
韓景霄敏銳地察覺到梁帝話裏話間都在暗示西蠻之事,下意識地和身旁的使臣對視了一眼,心裏開始盤算如何解困。
易雲霜自然也聽出了梁帝的意思,她微微笑了笑,四兩撥千斤道∶“有勞陛下惦念,梁晉情誼深厚,又豈是區區風雪能夠撼動的。”
“更何況瑞雪兆豐年,不管來的合不合時候,想來這都是來年五谷豐登的好兆頭。”
梁帝聞言頓了頓,眼底劃過了一絲贊嘆,撫掌道∶“好,那便借舜華長公主吉言,當與文武百官同慶。”
見梁帝舉起了酒杯,大家也紛紛站起身來,将杯中之酒一飲而盡,附和着謝了恩。
易雲霜将酒杯擱在了一旁,身旁的宮女剛想要給她添上,卻被她擡手無聲的制止了。
她的眸子始終還是清明的,全神貫注地看着舞女在面前翩翩起舞,卻沒有注意到身旁韓景霄看自己的視線。
韓景霄早在南都便聽聞舜華長公主容色傾城,只是當時他醉心于兵法,又常年投身軍中,偶然幾次看見易雲霜也不過是驚鴻一瞥,直到現在才明白為什麽南都的世家公子們都會對她趨之若鹜。
除去身份和容貌這些外在之物,她也足夠聰慧。
韓景霄看着易雲霜的側臉怔了一瞬,可是又很快清醒了過來。
對面坐的言珩臉色越發難看,一雙黑沉沉的眸子看着對面的韓景霄,恨不得現在就過去把他的眼珠子挖出來。
周則正原本正看着熱鬧,卻不料忽而被旁邊的人拍了拍胳膊。
“周大人,你是言世子的副将,之前是不是也随着言世子一起去了北梁啊?”
“對啊。”周則正一臉疑惑地問道∶“怎麽突然問這個?”
“聽說這晉國長公主和言世子早有仇怨,此事到底是真是假啊?”
周則正愣了一下,到底還記着馮川的叮囑,擺了擺手道∶“這種捕風捉影的事情怎麽能信。”
“這可不是捕風捉影。”
那人悄悄對周則正指了指言珩的位置,啧啧稱奇道∶“你沒瞧見言世子臉色都難看成這樣了,可見傳言不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