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掘墳

池降見他沉默不語, 便當他是默認了。

“魔尊大人對小娘子可真是好啊,先前又是被罵又是被揍,連氣都不吭一聲, 我就不信那麽區區一張定身符你還破不開!”

戚葉泫反身睨他:“你還看見了?”

“呵呵。”池降讪讪地笑,“動靜太大了, 不想看到都不行啊。”

戚葉泫嘴唇一抿,真是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裏,他這張臉當真是丢盡了。

先前的那張定身符能破倒是能破開, 若是強行破開的話,定會把她震飛出去, 她那小身板要是被震飛一下, 還不得散架了?

池降又湊過來道:“我一直覺得魔尊大人殘暴不仁,可沒想到對小娘子這麽溫柔,瞧瞧這張俊逸非凡的臉, 都被揍成什麽樣子了。”

戚葉泫偏開臉,嗤之以鼻:“溫柔?我恨不得把她按在地上狂揍。”

池降意味深長地一笑:“按在地上做什麽?你得按在床上啊,女人只有在床上最聽話。”

“……”他臉色十分難看, 懶得跟他解釋。

池降見他快步離去,以為他是在害羞,打趣着又說:“魔尊大人, 你在床上可不能對她這麽溫柔,不然你是管不住她的, 小心她哪天就跟那個趙青骨跑了。”

戚葉泫憤怒地咆哮:“跑就跑,她本來就不想跟着我!等她跑的時候, 我給她送十裏紅妝。”

“哈???”

池降被他驚到不知該說什麽好了。

得了, 就他這個樣子, 女人不跑完了才怪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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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芊在鎮子上到處尋找戚葉泫,最後找到了祭臺處,“青骨師兄,你們有看到戚葉泫嗎?”

“沒有啊,怎麽了?”

他們此刻正在拆破祭臺上的蓮花座,曾經這裏擺放着一座女娲神像,女娲神像雖被推倒,但是下面的蓮花座卻仍在。

戚星雲站在破碎成八瓣的蓮花座旁,雙眼球凸出,驚道:“有魔氣!”

在那蓮花座下,有一坨黑乎乎的不明物,戚星雲咧嘴道:“想來就是你這玩意兒在作怪吧!只要滅了你,九歌就不會再受困擾了。”

戚星雲雙手高舉長劍,朝着那團黑霧斬去,可是卻被那團黑氣彈開,一時彈飛出去了好遠的距離。

如今九歌還跪在一旁的香壇前,一副虔誠的模樣,雙眼緊閉,絲毫不被其他外物所影響。

趙青骨見狀,只能親自走上前去察看那團黑氣,他挑着長劍,用劍尖去觸碰那團黑不溜秋的東西,還未碰到,就突然出現了一個火紅豔裙的女子,長臂一伸,一把奪走了那坨黑乎乎的不明物。

銀鈴般的笑聲伴随着響起:“哈哈哈哈,這女娲石現在歸我了。”

“行夭!”趙青骨一眼便認出她來,當時在幻境中他見過她,還交過手。

“呀,你認識我呀?”行夭記憶之中沒見過這人,見他着裝與氣質,她眉宇一皺,“天心宗的人?”

“石頭,給我。”趙青骨言簡意赅地道。

“這誰先拿到手就是誰的,我憑什麽給你?你要是想要也行,小道長,随我去魔宮待待呗,只要你伺候得我滿意,我說不定就把它給你了呢。”她的一只素手撫向了趙青骨的眉眼,感傷道:“這眉眼真好看,像極了那人……”

只可惜,那人還在雪山下長眠。

“不必與她廢話,表哥,上。”戚星雲已經閃身飛了回來,長劍指向行夭,朝她刺了去。

行夭猶如煙霧般折腰,長發瀉向地上,避開戚星雲的劍氣,道:“呀,戚家的人吶,好不威風,你們一起對付我這麽個小魔女,真是好給我面子。”

趙青骨道:“呵,堂堂魔宮魔姬大人,竟說自己只是個小魔女,未免也太過謙遜了吧。”

行夭擺擺丹蔻,淺笑間自有一派芳華妩媚,道:“哪有哪有,不敢當,再怎樣我上頭還是有魔尊大人的。”

“魔尊?”戚星雲大聲道:“都不知死了幾百年的人了,你還奉他為尊?”

行夭啐了一口:“呸,魔尊大人沒死!他只是被壓在雪山下,他會回來的!”

“心都被挖了,還能活多久?你不會指望着他八百年後還從雪地裏爬出來吧,哈哈哈哈。”

雪芊不想再聽他們繼續說下去,她很擔心戚葉泫,于是便轉身跑了。可惜還沒有跑遠,行夭就注意到了她,一股魔氣朝她襲來,“小妹妹,別人在聊天,你這樣跑走,很沒有禮貌的好嗎?”

雪芊右手一擡,揮了一掌,便有幾枚冰刀從她掌心飛出,這一下搞得行夭措手不及,她連退了數步才躲開那些冰刀。

趙青骨在一邊滿意地誇贊她:“芊芊,看來近日你有長進。”

雪芊笑了笑,這還是得益于戚葉泫,出來的這兩個月,他每天都有督促她練功的。

“青骨師兄,我去找找戚葉泫,你們快打。”

說後,她便轉身溜了,戚葉泫他今晚看見了那樣的詛咒,現在一定會很痛苦,她很怕他跑去濫殺無辜。

識海裏的那顆心髒又變色了,竟變成了黑色,如墨的顏色。

那是……殺戮!

她必須要盡快找到他。

她單手捂住心口處,祈禱道:“神,請給我一點指引吧,讓我找到他。”

此刻的戚葉泫正站在一片荒廢冷清的暗林裏,這裏青草悠悠,樹木稀疏,林中偶有幾只烏鴉飛過,發出幾聲鳴叫,哀怨如泣。

池降低聲感嘆:“這名字取得真好啊,無憂林,死了便也無憂了吧。”

戚葉泫冷嗤一聲:“我看……這裏是亂葬崗吧。”

他望着這滿地的黃土墳包,修竹般的身影立于最中央的一座墳前,手中黯魅長劍破空而出,劍光清明透亮,宛如一道流光閃電,長劍筆直豎立,劍尖刺入地面。

“槐月五,宜動土!”

伴随着他的一聲高喝,四周的墳包便全都破土而散,黃沙無邊飛揚,冷寒的劍氣穿林打葉,樹葉雜草被震得稀碎。

漸漸地,在那些墳包之下,露出了一截截的森森白骨來。

戚葉泫站在那些白骨中央,神情冷漠,眼睛通紅,墨發被風卷得呼啦作響,幽幽蕩漾,宛如一個從地獄中爬出來的大兇惡鬼。

他蹲下身,用劍去刨開面前土沙裏的一顆頭顱白骨,對着它陰森森地笑:“如何?要不要感受一下被鞭骨的滋味兒?”

白骨無法回他,空氣裏只能聽到他詭異的笑聲。

就在這時,四面八方湧來了許多黑氣,隐約還能聽到一些哀怨的聲音,極淺,裹着樹葉的沙沙聲,朝着他漫灌而來。

“魔尊大人小心,是煞氣!”後面的池降大聲道。

“來的正好,池降,借我點火。”他唇角微挑,在原地盤膝而坐,他現在這副身軀太弱,只能靠池降為他供火。

池降手臂擡起,對着他的方向噴出一團火焰來,他右手在上,左手在下,雙手呈現抱球的姿勢,将那團火抱在身前,随後經他掌心一動,那團火焰便化作了無數的小火苗飛去了四周,而他也在桀桀怪笑:“來啊,來多少,我燒多少。”

若說剛才池降給他的火是明火,那麽現在這些經他淬煉過的火便是陰火,顏色較之先前更加的紅豔,就像地獄盛開的彼岸花,用這火來燒那些小鬼,最好不過了。

“戚望,我詛咒你,不得好死!”

忽然,那些烏漆麻黑的煞氣裏傳出了咒罵他的聲音,聽起來格外的耳熟。

戚葉泫冷笑:“八百年了,你們的冤魂都還沒散呢?”

“不看到你死,我們又怎麽會瞑目?”

戚葉泫略一挑眉:“想看我死,恐怕你們等不到那天了。”

“那又怎樣?我們殺不了你,還咒不死你的妻妾兒女嗎?只要是跟了你的女人,通通短命病痛,紅顏早死!”

戚葉泫聞言暴怒,發狂地控制着那些陰火:“你給我閉嘴!永遠閉嘴!”

妖冶的火苗像火蛇一樣朝着那些黑影卷去,勢必要将它們吞噬幹淨。

而那些怨魂們卻還在不住地朝他謾罵:“戚望,像你這樣的天煞孤星,活該你爹娘不要你,你師父被你害死,就連跟着你的那個姑娘,也是個活不了多久的病秧子。”

戚葉泫擡起蝶翅般的濃黑長睫,瞳眸猩紅帶血:“我戚望無父無母,生來便沒有爹娘,別再将我與他們扯上任何關系!還有我師父,那是被你們這□□詐小人給害死的!”

他的聲音恍如冰碎,在夜裏分外冷厲。

“我們不過是替天行道,像你師父那樣的魔修,殺他千萬遍都不足以。”

戚葉泫的聲調降下來,緩緩地說:“是嗎?那我殺你們千萬遍也不足以。”

無憂林裏處處都是飄浮的黑影,那些冤魂煞氣被火星子燒得發出陣陣慘叫,殷紅的火苗像貪吃的人皮燈籠一樣,将那些怨鬼大口吞入腹中。

戚葉泫坐在一堆紅光中,垂下了頭,疲倦地閉上了眼眸,四野幽暗,煞氣幽蕩,而他就是那其中最惡臭的魔。

“戚望,我要咬碎你!”一只鬼向他撲了過來,張開血盆大口,咬向他的右側脖頸,似要一口将他的脖頸咬斷。

戚葉泫右臂一擡,反手一抓,手中陰火生出,便将那只鬼拎了起來。

“呵呵,”戚葉泫陰恻恻地斜睨向它,笑着說:“我這脖子我娘子都沒咬過呢,你這厮小鬼,未免也太不要臉了吧。”

那只鬼被他的陰火燒到,掙紮不開他的火,啐了一口:“呸,你才是那個最不要臉的人!”

小鬼還想反撲,道:“戚望,我詛咒你那小娘子今夜就……”死。

它的話還沒說完,戚葉泫修長淨白的手指騰空翻轉,那團幽幽的火便翻了一轉,轉而去燒它的嘴了。

他眼簾垂下,望着地上那堆森寒的白骨,半張臉映在火光中,半張臉隐在黑暗中,許久,都未再開口。

四周只能聽到那些鬼的哭聲叫喊,以及不是很明顯的磨牙聲。

半晌,他低吼了一聲,四周土地裏的那些白骨便應聲而碎,逐漸化為了齑粉。

雪芊一路尋找戚葉泫,最終找到了這片荒蕪的林子。

當她來到這片墳地的時候,看到的正是這樣一幕,戚葉泫獨自一身清影坐在草地上,他長得格外消瘦,寬大的袍子迎風鼓動,就好像要将他吹散了一樣。

他垂着腦袋,濃墨長發似水草一樣擺動,半張側臉被長發遮擋,只能看到那傲挺的鼻梁骨,在月色下是多麽的瑩亮。

空氣中,有一股難聞的味道,那是屍體腐爛的惡臭味。

而半空中還有許多星星點點的火光,像是漂浮于夜空的幽幽鬼火。

戚葉泫聽到腳步聲,慢慢掀起纖薄的眼皮來,望着不遠處暗林中的她,他沒有躲,也沒有藏,就那樣神情倦怠地看着她。

池降見到她來,早已經灰不溜秋地撤退了,現下四野倶寂,唯有他們兩個人在這林子裏。

雪芊被他的眼神捕捉到,在原地僵住。

她心中驚駭,他竟然跑來這裏掘墳了!

看到這一幕,她抑制不住地發抖,掘人墳墓毀其屍骨這種事,不知要損多少陰德,這個樣子的他,令她望而生畏。

戚葉泫向她伸出一只手,手心張開,靜靜地凝望着她,等着她走過去。

雪芊的臉皮煞白,身子猶如風中殘燭一樣,不敢動,也不敢講話,兩人就這般對峙了許久,她知道倘若自己不過去的話,他便會一直保持這個姿勢,一直向她伸出手。

固執,又可憐。

她的內心是怕的,怎麽可能不怕?

後來,她還是向他邁了過去,或許是身體裏那顆心的指引,讓她不由自主地往他身邊走去。

短短的一截距離,卻走了很久很久。

她知道他的心此刻很痛,雖然她已經無法像先前那樣感受得那般明顯,但是仍舊能感受到一點。

識海裏的心髒漸漸由黑轉為雪色,那是他在傷心。

那樣的血之詛咒,任誰看到心裏都不會好受。她來到了他的面前,看着他那只盛滿月光的手掌,寬大,白皙,掌紋深刻,指節修長,那是一只很漂亮的手,無論是在打磨銀器時,還是握起長劍時。

她慢慢将自己的右手放了上去,冰涼的觸感令她打顫,她裙子裏的雙腿也在跟着發抖,那是來自身體本能的畏懼。

可是當她在看到他那雙發紅又盈着淚光的眼眸時,她心裏的畏懼膽怯全都化為了濃濃的心疼。

他竟然在哭嗎?

因為那個惡毒的詛咒。

那眼裏的淚光比星子還要璀璨,雪芊知道他一定竭力克制着,才沒有讓它們流下來。

那一刻,她的心感到很抽痛,被他的眼神刺得痛。她張開了雙臂,将他牢牢抱住,與他緊緊相擁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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