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熾雪
“九歌姐姐, 你們在這兒幹嘛呢？”雪芊走過來詢問道。
九歌手中舉着那顆女娲石，靜靜地道：“這顆女娲石，是假的。”她說這話的時候, 眼光一直悄悄看向戚葉泫。
不過他的臉上除了驚訝外，沒有別的什麽變化。
所有人都同時驚聲道：“假的？”
她颔首, 解釋道：“我那日遭受了襲擊之後，最近一直都在做同一個夢，夢見自己跪在女娲神像面前，而神像手中便有一顆五彩的女娲石。夢中, 我聽見女娲娘娘念了一段神秘的口訣，那口訣一念, 面前的女娲石便會湧出紅色的血光來, 可是我剛剛拿着它的時候念了口訣，它并沒有發出紅光來，說明它不是真正的女娲石。”
戚星雲訝道：“夢裏所見, 會是真的嗎？”
雪芊卻在這時出聲說：“我們雪國人都很信夢，照九歌姐姐這樣來說，應當是女娲娘娘給她托夢了。”
戚葉泫神色自若, 這塊女娲石當然是假的，那是他特地調換了的，他道：“這麽說, 這顆是假的，苑殇藏起來的那顆才是真的？”
衆人也沒有懷疑到他這裏來, 因為大家都認為天底下只有一顆女娲石，他們也一直想分辨出, 哪顆是真的哪顆是假的。
既然九歌這樣說, 那他們便也覺得苑殇藏的那顆才是真的。
趙青骨道：“府裏快要找遍了, 我現在很懷疑苑殇所說話的真實性。”
戚葉泫的目光掃向旁邊的那片荷花池，道：“這池子底下，還沒有找吧？”
“嗯，暫時不敢輕易下腳，萬一那石頭真在下面，一下去很容易就被吸去血液的。等把池子裏的水全都抽幹後再下去找。”
***
夜色降臨，弦月如鈎。
戚府門外，一個豔紅妖媚的女子正站在暗黑的巷子裏，她望着不遠處的那座高門府宅，仿佛要将那扇緊閉的大門望穿，身後的兩個屬下埋頭站着，一個人彙報道：“魔姬大人，小的已經查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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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夭挑起自己的一縷青絲，放在手指上纏着戲耍：“說。”
那個屬下站在她身後，觑了她一眼，深吸一口氣，才道：“屬下查到戚家最近只有一位離家多年的小公子回來，那公子名叫戚寧，是戚淩天二哥的孩子，據說已經離開戚家三百年了，現在才回來的，據說……據說……”
“據說什麽？”行夭不耐煩地催促道。
“據說那位戚寧公子是攜新婦回來拜見家長的。”下屬說這話的時候額頭上都冒出了好幾顆大汗來。
“什麽？新婦？”行夭轉過身來，一雙狹長的美眸驚訝地看着他。
“是……據說是那戚寧在雪國娶的新娘，好像還是個公主呢。”
“你胡說？他不可能成親的！”行夭狂躁地沖他大吼，眼睛裏寫滿了不相信。
屬下不知道那位戚寧就是魔尊，只當是行夭又看上的某個小白臉，現在得知他已經成了親，便沖他們發火。
“魔姬大人，是真的，那位公子真的成親了，不信您可以親自去瞧瞧。不過就算成親了又怎樣，魔姬大人您将他搶來不就成了？”
“滾！你懂什麽？他不會成親的！他絕不可能成親的！我不相信！”
那兩個人吓得連滾帶爬地溜走了。
行夭在這裏站了許久，才轉身朝着戚府走了去，她悄悄地躍上了朱紅色的院牆，如一朵開于牆角的紅梅。
戚家，天下第一大修仙世家，她自诩自己還沒有那個能耐敢堂而皇之地闖進去，也只有像苑殇那樣的莽夫才敢跑進去扔女娲石。
她翻身跳到了黛青瓦的屋頂上，貓着身子，在房頂上行走，尋找着戚葉泫的身影。
戚家占地極廣，名樹山石，重檐飛樓，雕欄玉砌，建得氣派輝煌，下面的悠長曲廊上一盞盞蓮花宮燈在夜下點亮，從上面俯視下去，仿若一條游擺的長龍在夜風下晃着龍身。
她尋找了多時，終于在一處人多的地方尋到了戚葉泫。
那裏原本是一片荷花池，不過池子裏的水都已經被抽幹了，不少穿着藍衫的年輕弟子在蓮池裏埋頭尋找着女娲石，而她就在那群人之中看到了戚葉泫的身影。
他一襲天青色的交領束腰長衫，即使隐在人群中也依舊亮眼，記憶中的他是不會穿這樣的顏色的，太過明朗，他并不喜歡。
他只喜歡穿暗黑的黑袍，将手都要藏起來的那種，寬大幽深，深不可測，因為那樣的顏色，才符合他一個魔的身份。
可是現如今他做了戚寧後，竟然穿了那樣明亮的顏色，長長的墨發紮成一個高高的馬尾，發頂還束了一頂白玉小冠，插着一支天青玉簪。他雙手抱臂，閑适寧靜地立在紅木長橋上，身如玉樹，顏如皎月，暈黃的燈光披在他身上，恍若一位閑游紅塵的貴公子。
這個模樣的他，是她從未見過的。
記得從第一次見他起，他就總是黑衣黑發，臉上不見神情，無論同他說什麽，他都是一副拒人于千裏之外的冷漠。
而此刻他的身側，還有一個穿着水紅色衣裙的俏麗少女，她正蹲在他的腿邊，雙臂趴在欄杆上，望着下面的蓮池。
兩人不知在說着什麽，那少女竟然往他的身邊靠了去，頭貼在他的膝蓋上，而戚葉泫竟然沒有推開她，反而神情溫柔地輕笑，還從腰間取下一把白骨折扇，指腹推開扇骨，給她扇起了風來。
行夭看到這一幕，幾欲嘔血氣盡，一向不可一世的魔尊大人，怎麽可能給一個小丫頭扇風解暑？
不可能！
她一定是眼花了！
她用力揉了揉雙眼，再次睜開往那邊看去，還是那樣的畫面，歲月靜好，琴瑟和鳴。
心裏像是打翻了醋瓶子一樣，她只覺得渾身全是怒火，心口滿是酸意，魔尊大人竟然真的成親了！
她難以接受這個事實，她以為像他那樣孤冷的人，是不可能會愛上任何一個女子的，也不會和別人成親，所以即使是自己得不到他，那她心裏也認為他不屬于任何一個女人。
可是現在這一幕又是什麽？
他怎麽可以娶別的人？
而那個女子……她定睛細看她的臉，這怎麽是當時那個不怕死來搶女娲石的小丫頭？
他們兩個早就認識？
可是那天兩人卻互相不認識彼此啊。
難道戚葉泫并沒有告訴她自己的真實身份？
呵，沒想到他有一天也會怕別人知道他的身份啊，一個被世人唾罵的魔，若是被那個丫頭知道了，恐怕還不得吓死？
她心思百轉，忽然想到了什麽，紅唇輕勾，轉身跳下了屋頂，落入了夜色深重的長街中。
下面的蓮花池旁，雪芊靠在戚葉泫的腿上，安靜地享受着他為自己扇風，風力不大，輕輕柔柔的，在夏日的夜晚極為的舒爽。
“你什麽時候回去睡覺？”頭頂的人出聲詢問。
“等到你的手扇累了就回。”她笑着答。
“……”戚葉泫黑着臉，但手中的動作卻沒停，依舊不輕不重地給她扇着風。
“你沒長骨頭嗎？教別人看到成何體統？”他用膝蓋頂了一下她的頭。
雪芊擡起長而翹的睫毛，道：“你敢讓我當着那麽多人的面給你擦汗，我現在只是這樣靠靠你，你還怕被別人看到了？”
“靠吧靠吧。”他不耐地說着，反正他們兩人是夫妻，恩愛一點才是正确的，若是相敬如賓，別人指不定還會生出什麽懷疑呢。
雪芊卻不靠了，兩只手重新趴到了欄杆上，對着下面的戚星雲說：“戚星雲，你的旁邊好像有一只螃蟹欸。”
戚星雲低頭看了一眼，果真是一只螃蟹，而且個頭還不小，他将它抓了起來，問道：“公主嫂嫂，你喜歡吃螃蟹不？”
“喜歡啊。尤其是那種個頭的，蒸起來吃一定很美味。”雪芊光是想想都要流口水了。
“那你把你身邊的那個人踢下來，讓他來捉螃蟹。”
雪芊轉眸睨了一眼身邊的戚葉泫，她可不敢踢他，而是對他讨好地笑了笑，道：“夫君，要不你也下去？”
“不去。要吃明天去外面買。”戚葉泫巋然不動，絲毫沒有要下去的打算。
雪芊努努嘴，就知道指望他沒用。他若是真肯下去的話，早就下去找女娲石了，何必還站在這橋上呢？
魔尊大人還是傲嬌的，不喜歡下到下面的泥地裏去。
這時，遠處的趙青骨已經入了池中，道：“芊芊，我娘正好喜歡吃螃蟹，我下去抓吧，等抓到了明日娘蒸給我們吃。”
“青骨師兄，還是你好。”雪芊笑意深深地沖他道。
而此刻正在池子中的白憶昔也說道：“芊芊公主，你喜歡吃螃蟹啊，我也幫你抓。”
話音剛落，就有一道聲音高聲響起：“不需要你，好好找你的女娲石。”真是哪哪都有你！
這話不是別人，正是戚葉泫發出來的。
雪芊循聲看過去，見他已經走到了池子邊，身上的天青色袍子撩了起來，打了一個結，兩條褲管卷起，露出兩截白淨的小腿來，正在往池子裏走去。
“？？？”
他剛剛不是還說不去嗎？
怎麽變得這樣快？
男人心海底針，真是個變幻無常的人。
看着他一深一腳地在泥地行走，雪芊沒忍住笑了出來，對他道：“夫君你小心點，別被螃蟹給夾到了。”
戚葉泫擡眼剜了她一眼，她立刻閉嘴。
她朝另一邊的趙青骨看去，也道：“青骨師兄，你也小心點。”
趙青骨擡頭回她一個淺笑：“知道了，芊芊。”
戚葉泫垂着頭，低哼了一聲，也不知道在哼什麽。
這小半個夜晚，女娲石沒找着，倒是抓了一大籮筐的螃蟹。第二日，雪芊守在戚賽蟬的身邊，幫她清洗螃蟹。戚賽蟬大約是沒有想到她一個公主，竟然會來跟她一起打理螃蟹，道：“芊芊，你在旁邊看着就好，讓婢女來幫我就行了。”
“姑母，讓我幫你吧。”雪芊沖她撒嬌，在穿書前她也不是什麽金貴的大小姐，從小到大，很多事都是她自己做的，“反正我閑着也是閑着。”
“好好好，那你可要小心點兒，像我這樣把它摁緊了。”戚賽蟬很擔心她被螃蟹的鉗子給傷到。
“嗯嗯。放心吧。”
這螃蟹已經用淡鹽水浸泡過一段時間了，現在只需要用刷子将其表面的渣質刷洗幹淨就可以了。她學着戚賽蟬的手勢，左手用大拇指和中指用力捏住螃蟹的身體兩側，右手握着一把小刷子，刷洗它的蟹腿、蟹鉗和腹蓋處，等全部洗刷一遍後，才放入清水裏涮洗。
“芊芊洗得真幹淨，這般賢惠，小寧真是娶到寶了。”戚賽蟬毫不吝啬地誇贊道，看她的目光就跟看自己的兒媳婦一樣。
雪芊嘻嘻笑道：“哼。他最好是知道我的好。”
戚賽蟬被她逗笑了，廚房裏時不時就傳出兩聲她們的笑聲來，後來，戚賽蟬又問道：“芊芊，最近肚子有動靜了沒？”
“啊？”雪芊紅了臉，低着頭說：“哪有那麽快呢？”
“最近小寧不是都有喝補湯嗎？怎麽肚子還沒動靜呢？”戚賽蟬納悶地說道。
雪芊心說咱倆連房都沒圓呢，怎麽可能憑空懷出一個孩子來？
有時候她在想，如果戚葉泫不是魔，只是一個平平凡凡的戚家子弟，他們就這樣一直在這裏簡單平淡的生活着，也不失為是一種幸福。
可是，這是一本書。
一本早就定好故事走向的書。
他會挖走她的心，他會抛棄她，他會重回魔界，他們終究是兩個世界的人。
而且他也不會願意和她在這裏過着普通的生活，像他那樣的人，怎麽會甘于平庸呢？
“芊芊，喜歡鄱陽嗎？”戚賽蟬問着她。
“喜歡。”
“那就在這裏多住上些時日。”
雪芊忽然想到什麽，好奇地問：“對了，為什麽我沒有看到大伯父啊？他是不在家嗎？”
戚賽蟬手中的螃蟹霎時掉了下去，手指微有顫抖，雪芊立即去幫她把螃蟹撿起來，在水中涮了涮，才聽見她說：“他已經不在了。”
啊？
雪芊自知失言，勾起了她的傷心事，連忙道歉：“姑母，對不起啊。”
戚賽蟬擡起胭粉精致的臉來，含笑道：“沒事。”
雖然她嘴上這樣說着，可是雪芊卻看見了她眼中的淚光。
“說起來他和你們雪國還有密不可分的關系呢。”
“啊？”雪芊露出驚訝來。
戚賽蟬屏退了廚房中的兩個小婢女，之後才道出娓娓之音來：“大哥當年也算得上是修仙界的一個翹楚，天資卓越，氣命不凡，那時父親本想将家主之位傳給他的，奈何他在雪國游歷的時候，愛上了一只山鬼。”
“山鬼？”雪芊訝然。
戚賽蟬輕輕點首：“對。山鬼在你們雪國是山神一樣的存在，可是在我們的眼裏，那就是一只山裏的精怪。”
“父親自然不同意他們兩人在一起，這不僅挑戰了他的底線，還令他在整個江湖上顏面盡失，所有的人都知道他最得意的兒子戀上了一個妖精。為了挽回顏面，他逼迫大哥殺了那只迷惑人心的妖精，大哥不從，父親便想辦法将那只山鬼騙來家裏，妄想設下法陣誅殺她。大哥為了救那只山鬼，與父親大打出手，最後他救走了那只山鬼，而父親更是氣得吐血，當即放下狠話，從此沒有他這個兒子，以後也不許他再回戚家來。”
“從那以後，大哥他便真的沒有再回來過……”
“他去了雪國，他自幼便喜愛八卦之術，他跟着那只山鬼學了你們雪國的巫術，後來，成為了你們雪國的國師。”
雪芊大驚失色，愣了半晌，問：“是那位熾雪大人嗎？”
戚賽蟬點了點頭：“是的。芊芊你還知道他？”
“知道……”不僅知道，她還參加了他與他夫人的葬禮呢。
那時候，她進入到那幅踏雪尋梅圖的幻境中，所遇到的國葬，就是他們兩人。
可她沒想到這位名叫熾雪的國師大人，竟然是戚家的人。
“雪國人敬山愛山，向來敬奉山鬼，将他們拿山神一般供奉，是以那個時候，那只山鬼才當上了你們雪國的雪姬，不僅如此，國王欣賞大哥的才華，特也聘請他做了雪國的國師。”
“那個時候，他們二人很受雪國百姓的愛戴，所以後來即使是……即使是……”她突然哽咽了起來，後面的話卻是沒再繼續說下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