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消失
流年似水, 雪芊和戚葉泫就這樣走走停停地沿着鄱陽城往北的這條官道,一直行了四個月的時間。
在這期間,戚葉泫不允許她給爹爹寄平安信, 也不知道她消失的這四個月裏,爹爹他們有沒有找得她發瘋。
總算是到達雪國了, 但是戚葉泫卻沒有進入皇城,而是命池降将馬車往旁邊的一條道路駕了去。
“我們來草原做什麽?”雪芊挑開車簾,好奇地盯着外面廣袤無垠的一片大草原。
戚葉泫眼底笑意深深,道:“把你……藏起來。”
“哈?”
池降将馬車駕到了一處地方, 下車後與那邊的一個牧民交談了一會兒,随後又走了回來, 駕着馬車往一處地方而去了。
不多時, 他們便來到了一個蒙古包,雪芊這還是頭一次見到真正的蒙古包,不由有些興奮。
“我們今晚住這裏嗎?”她迫不及待地跳下了馬車, 往着前面那個坐落于碧野青原上的蒙古包跑了去。
雪國中有一部分人是住在草原上的,他們以放牛羊為生,住也是住的這種最普通不過的蒙古包。
草原上的蒙古包都相對比較獨立, 每個蒙古包之間的距離相距很遠,幾裏或者幾十裏都有。
這是一個外觀看起來很普通的白色蒙古包,頂上系着五彩的飄帶, 在冷風中幽幽吹蕩。門板上畫着雪花圖騰的彩畫,很精致別樣, 而門簾上挂着一串銀色風鈴,随風晃着響, 清脆動聽。
雪芊推開門走了進去, 好奇地打量着裏面的布景, 驚嘆道:“原來蒙古包是這樣的啊。”
入目是一張極其寬大的半圓形紅木床,床是貼着氈帳而放置的,上面擺着一張方形矮幾,床上的床墊與被套都是紅藍色相接,繡着繁美的圖紋。
整個蒙古包呈圓形,四周的氈帳都是用保溫性很好的羊毛氈縫制而成的,一進入這裏面,就會感覺到很暖。
雪芊打量着四周挂着的那些奇異物件,五彩斑斓,皆是草原上特用的工具。中間擺放着一個方形土竈頭,上面還架着一口鐵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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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朝着床上倒了去,連着坐了幾天幾夜的馬車,她現在倦得不行,滿足道:“這床真大,今夜可以随便滾了。”
戚葉泫走過來将床上的那個案幾挪到了別處,給她騰出空間來:“你先睡一會兒,我等會兒給你帶吃的回來。”
言罷,他就走了出去。
到了外面,走了一段距離後,他同池降道:“你自己去找個地方住。”
“魔尊大人,你這是什麽意思啊?你要在這裏待多久啊?”
遠處,韭菜花開遍的草原上,一個白衣青年朝着這邊走了來。
方檐奚很快就來到了他們兩人的面前,朝着戚葉泫行禮:“魔尊大人。”
戚葉泫問:“如何了?”
方檐奚看了一眼旁邊的池降,欲言又止,戚葉泫道:“說吧。”
方檐奚這才拿出那兩顆石頭來,道:“我仔細研究了幾個月,終于研究明白了。這兩顆石頭的确是由同一顆女娲石分裂而來的,女娲石乃天地生靈之物,當年遭受強大的魔氣入侵,于是它便分裂成了兩塊,一塊就是這顆純潔無瑕的造血之石,而另一塊則成了專門吸血的魔石。”
“一塊生血,一塊吸血,一塊靈石,一塊魔石,可真有趣啊。”池降笑着說道。
“那現在還有複活功效嗎?”戚葉泫問。
方檐奚說:“得試試看才知道。”
“那走吧。”戚葉泫擡步便要離開,走了兩步又轉過來阻止跟上來的池降,“你在這裏守着芊芊。”
頓了一會兒,他才又說:“她身體裏有我的心,你應該明白怎麽做。保護好她。”
“什麽?她身體裏有你的心??”池降大吃一驚,待他還要再問時,戚葉泫與方檐奚已經消失不見了。
一盞茶後,戚葉泫與方檐奚來到了那片埋葬着趙莘瀾屍骨的芭蕉林。
打開墓室後,他們進入了墓穴中,戚葉泫來到冰棺前,推開了冒着寒氣的棺蓋,看了一眼裏面躺着的人,對方檐奚道:“開始吧。”
他退後兩步,神情是與當年一樣的緊張,心裏默念:師父,這次你一定要醒過來。
方檐奚取出那兩顆女娲石來,恭敬地候立在一旁,而他則開始對着冰棺裏的屍體施展複活大法。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戚葉泫在施法的同時焦灼不堪,這種充滿了期待又滿是忐忑的心情,與當年一模一樣。
他手指對着那顆純淨的女娲石一點,它便飄了起來,飄到了冰棺正上空,落在趙莘瀾的胸膛上面。
五彩的光随之綻放,将這個漆黑一片的地下墓穴照得如白晝般亮堂。
然而事情卻沒有他想象中的那般美好,當他準備将這顆石頭放入他的身體裏時,趙莘瀾的身體卻在排斥它,并不讓它進去。
他多試了幾次,都是這樣,眉頭緊蹙:“怎麽回事?”
當年正是他在将女娲石放入他身體裏的時候,女娲石産生了巨變,金光大作,陣法突現,将他困于法陣之中。
後來他往外逃,與那些修仙弟子交纏多時,之後又被天神挖心,而女娲石的蹤跡也就此消失。
方檐奚立即過來冰棺前查看裏面的人,就在這時,一股金色的光從棺裏散了出來,将方檐奚震得往後退。
漸漸地,那道金光中勾勒出了一個模糊的人影,戚葉泫驚訝地看到,那影子竟是他的師父。
“師父?!”
他朝着棺前沖去,很想抱住那個虛幻的影子,可是他的手指卻從那光影之中穿透了過去,無法摸到那個他思念了幾百年的人。
“徒兒。”趙莘瀾的聲音突然響了起來。
“師父?師父!”戚葉泫大聲喊道,八百年了,他終于又再一次的聽見他的聲音了。
那聲音仿佛将他拉回到很久很久以前,拉回到他還是個小孩子的時候,師父會笑着對他說:“徒兒,以後你就是我的徒兒了。”
虛影中的人繼續說:“阿泫。傻徒兒,別再複活為師了。為師已對身體下了封印,你的女娲石是放不進來的,聽師父的話,把女娲石還回去,不要與天為敵。”
戚葉泫擡起灌滿眼淚的雙眼來,難以置信道:“師父,你為什麽要這樣做?你不要徒兒了嗎?我好不容易盼到了這一天,我好不容易可以複活你了,可是你卻斬斷了我所有的希望。為什麽啊?你不要阿泫了嗎?”
“師父怎麽可能不要阿泫呢?師父最放不下的人就是你啊。你向來最聽為師的話,把女娲石還回去,以後不要再想着為我報仇了,不要……做魔。”
“不!!!”戚葉泫嘶聲狂吼,“我本來就是魔,我不做魔做什麽?女娲石我不可能還回去,這□□詐小人,利用女娲石給我設下陷阱,我絕對不會這麽輕易就還給他們!”
“師父,你把封印解開吧。讓我救你回來。我求你了,快點解開吧!”兩行淚從他的眼角滑落,他雙手撐着冰冷的棺材大聲哭喊。
“阿泫,人死不能複生,我已經走到盡頭了,回不來了。可你還年輕,不要這麽傻,不要因為我,而堕入魔道深淵。世間萬千苦,而你已嘗了八九十,可你還沒有嘗過甜,放下怨念吧,去做個平凡的人。”
“阿泫,聽話,放下吧……”
話落,那道璀璨的金光就化為了泡影,而他的師父也再也不見了,只剩下一具平靜地躺在冰棺內的屍體。
“師父!”戚葉泫趴在棺壁上,悲恸地大喊,“師父!你回來!回來啊!”
可是裏面的人面容安詳,一動不動,再也不理會他了。
“啊!!!”戚葉泫轉身揮袖狂躁地一掃,石臺上的五六盞蠟燭全被波及,滾去了地上,而他的一張臉陰鸷至極,雙目染滿了猩紅色。
方檐奚連忙去撿地上的蠟燭,擔憂地喚道:“魔尊大人?”
戚葉泫握緊了雙拳,瞋目裂眦,扭曲地道:“方檐奚,去把那塊魔石扔了!扔去……”他嘴角扯起一個邪魅的弧度,“鄱陽城。”
“啊?”方檐奚驚訝地擡頭,這樣做的後果,他可有想過?
充滿了魔氣的女娲石,扔到哪兒,哪兒就會死人。
他雖然是魔,可是他只是個醫修,殺人放火的事與他無關,魔尊的事他從不過問,也不敢過問,但此刻,他還是忍不住勸道:“魔尊大人,您這樣做,豈不白費了您師父的一片良苦用心?”
他師父放棄複活的機會,都是為了減輕一點他的罪孽,讓他放下仇恨去做一個普通平凡的人。
“閉嘴!”戚葉泫轉身看向他,“我不要他為我着什麽想,我只要他活過來。他若是活不過來,那就都去陪葬吧。”
他甩下這句話後,就拂袖大步而去。
***
雪芊在蒙古包裏睡了幾個時辰,醒來時沒在屋子裏看見戚葉泫,屋中的竈頭裏燒着火,令這屋子熱氣騰騰,上面的鐵鍋裏有燒沸的熱水,她以為是戚葉泫燒的,下了床跑到門口,推開門喊他:“夫君?”
但是她卻沒有看到戚葉泫,只看見了躺在不遠處草地中的池降,他的身邊圍了好幾只羚羊,正在低頭吃着鮮美的青草,時不時發出幾聲滿足的“咩”聲。
池降坐了起來,轉過身來看她,道:“你夫君還沒回來呢。”
“哦。”
她朝着他那邊走了過去,停在那幾只瘦小的羚羊身邊,它們都是母羊,額上是沒有角的,兩只眼睛又大又圓,背上的毛發是淺棕色的,而腹下卻是乳白色,下面的四條腿細得跟個樹枝似的,煞是可愛。
“他去哪兒了?”
池降答道:“我怎麽知道?我就是一個沒地位的車夫。”
“哦,那等等吧。”雪芊記得他說他會給她帶吃的回來,于是她滿心期待着。
可是兩人一直在這裏等到了夜幕低垂,等到那些羚羊全都跑回家裏去了,都還是沒有等到戚葉泫回來。
這草原上惠風和暢,送來一陣韭菜花的清香,雪芊餓得肚子咕咕叫了一聲,難堪地笑了笑。
池降瞅了她一眼,站了起來拍拍紅袍子上的草屑:“哎,我去給你找點吃的來。你那夫君真指望不上。”
走了兩步,他又返了回來,滿臉好奇地問她:“話說,你和他,是真夫妻嗎?”
既然她身體裏的心是他的,那麽,他之前對她的一切好,就應該都只是為了保護他的那顆心吧。
不是真的喜歡她吧?
雪芊被他問得臉一紅,道:“當然是啊!我們每晚都睡在一起,不是真夫妻那是什麽?”
池降很同情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哎,公主啊,你遇人不淑啊。”
太可憐了,不僅被騙心,還被騙身。
池降說完後就轉身走了,獨留她一個人在這裏蒙圈。
雪芊不甚在意,她望着無邊無垠的遠方,深藍的天空與青綠的草地相交成一條線,而在那條水平線上,始終不見戚葉泫的身影回來。
他究竟去了哪裏?
為何還不回來?
一連這樣過去了三日,戚葉泫依然沒有回來。
雪芊憂心忡忡,找到池降問:“他走時沒與你說什麽嗎?他怎麽還不回來?”
“他只說了讓我守着你,沒說別的了。他不回來,可能有其他的事吧,畢竟……人家是魔尊大人。”
雪芊心裏還是很不安,因為這幾日她一直看到他的那顆心髒在雪色與烏黑色之間變動,那說明他心情非常不好,而且還很狂躁。
“也許……他不會再回來了。”池降殘忍地道出這個事實來,“你要适應沒有他的生活。”
畢竟,人魔不同道。
雪芊擡起臉來,一張秀氣的臉沒什麽神采,說:“我只是有些擔心他而已。”
之後,她便一個人回了蒙古包裏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