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挖心
他并沒有帶着她上雪山, 而是穿過那座山,來到了一片廣袤浩瀚的草原上,而在那片青草上, 種滿了遍地的格桑花。
“芊芊,快看, 這是不是你喜歡的格桑花?”
雪芊驚訝地叫了出來,這麽大一片的花海,是真實存在的嗎?
這世上竟然有這麽美的地方?
五顏六色的花朵在青草中盛放,笑着向她招手, 紅的、粉的、黃的、紫的,她驚喜地向着花海中撲了去, 忘記了手中還拽着那條紅綢, 連帶着将戚葉泫也拖進了花海中去。
“哇,好美啊!”
戚葉泫被迫跟着她一起在格桑花海中狂奔,卻也舍不得松開手中的喜綢。
看着她這樣開心, 他也情不自禁跟着笑了起來,雪芊回頭沖他笑,問道:“你怎麽知道我喜歡格桑花?”
“……你自己老說, 你忘記了?”天天讓他給她開花開花,他又不是草,怎麽開花?
雪芊蹲在了姹紫嫣紅的花浪中, 感受着花的馨香,低頭在那些花朵中尋找着什麽, 道:“夫君,你快幫我找九瓣的格桑花。”
戚葉泫站着沒動, 說:“這天底下哪有什麽九瓣的格桑花, 那些傳說都是騙你們小孩的。”
“你不找, 那就為我開。”雪芊蠻不講理地道。
戚葉泫扶額嘆氣:“我是魔,不是草。”
“你可以變成草啊,變成草後就可以開花了呀。你變變好不好嘛?”雪芊對着他眨了眨亮晶晶的眼睛。
“我想一腳把你踢到山那邊去。”他故意兇狠地說道。
雪芊不以為意,在花海裏躺了下去,仰望着漫天飛灑的雪花,那些雪筆直地朝她落下,她仿佛看見了死神在向自己招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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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學校裏也下了一場雪,那場雪好美,好美……”
戚葉泫聽不懂她在說什麽,見她躺在地上,問道:“你躺着做什麽?”
這麽迫不及待想讓他挖心嗎?
只見她嘻嘻一笑,答:“我在挑墓地呢。先躺躺看,哪兒舒服就埋在哪兒。”
戚葉泫的眉頭皺了又皺,在她身旁跪坐而下,潔白的手指撫上她的臉頰,柔語道:“芊芊,夫君答應過會實現你的願望,你一定會長壽的。”
雪芊朝着他的懷裏撲了去,努力抑制住不讓眼淚湧出來,戚葉泫輕柔地拍打她的纖背,一如往常地安撫着她。
“戚葉泫!你放了芊芊!”趙青骨的聲音倏然從遠處的草原中傳了來。
随着趙青骨一起來的,還有戚星雲、九歌,以及衆多戚家弟子。
他們全都朝着這邊沖來,與此同時,池降與行夭帶着一群魔修出現,将這片格桑花海形成了一個巨大的包圍圈,把那些人全都攔在了外面。
“魔頭,你快放了公主!”戚星雲的聲音穿過密密的人牆傳到裏面來。
“芊芊,你沒事吧?”九歌擔憂的聲音也跟着響起。
戚葉泫掃視四周,眼神變得凜然,不能再拖下去了。
他低頭看向懷裏的人,緩緩從廣袖中取出一張紅底金邊的紙,紙被卷成了筒狀,上面系着一條金色的絲線。
雪芊知道那是什麽,那是成親時候的婚書,那時是他來給自己沖喜的,所以這婚書是趙述賜給他的。
他将它放到她的手心,道:“芊芊,趙青骨才是那個與你八字相合之人,你要嫁給他。往後……就當我這個人死了吧。”
他這是打算徹底斬斷與她之間的關系了。
一年的婚姻之路,終歸是走到了分叉口。
雪芊捏緊了那卷婚書,努力地強顏歡笑,眼裏盛滿了比星子還要亮的淚光,沒有吵,沒有鬧,而是含笑道:“夫君,我耳聾了,聽不見。”
戚葉泫沉默地盯着她,內心一陣絞痛。
雪芊吸了吸鼻子,手心輕放在心口處,情真意切地對他說出書裏的原臺詞:“夫君,無論你想要什麽我都可以給你,包括……這顆心。”
他怔怔地看着她,愣了許久,眼神裏裝滿錯愕與悲痛。
“夫君,先前有個惡魔在我唇上下了一個血印,我知道一個方法可以解除它,你幫我解了好不好?”
戚葉泫眼皮一跳,問:“怎麽解?”
“很簡單的,只需要……以吻解之。”她環住他的脖子,直起身子仰頭向他的唇親了上去。
“?!”
戚葉泫驚愕地瞪大瞳孔,後脊背僵直,雙手垂落于兩側,卻怎麽都無法擡起來将她推開。
這麽久以來,他只有那次在深夜裏偷偷親過她,對于一個夫君來說,他實在是很不稱職。
可是她,為了愛,勇敢、堅定、執着,就好像這風雪之中迎風盛放的格桑花,生在高原酷冷中,卻也依舊勇無畏懼地綻放。
饒是自己只是個沒有心的人,也控制不住為她心動。
過往的點點滴滴如同碎片一樣浮現于他的腦海,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她已經融入在了他的生活中,變成了一個和師父一樣重要的存在。
他的手攬住了她的纖腰,将她按進了自己懷裏,猛烈地回吻着她,将那些想說的情話全都以吻來告訴她。
他總是嘲笑着她的傻,可是又喜歡着她的傻,因為那股傻勁兒,是對他一個人的,獨一無二的。
雪勢漸漸大了起來,四周的魔與正道在打得不可開交,而他們卻在碎雪紛飛中吻得忘我投入。
仿佛天地間就只有他們二人一般,那些嘈雜的聲音都随着風遠去了,這裏只有一片開得燦爛的格桑花。
雪芊終于吻到了一直想吻的人,這種感覺就和那場夢一樣,一切都是那樣的夢幻,眼前的人,也像夢裏那般,瘋狂貪婪地吻着她。
雪花砸在她的眼睫上,她睜開了眼來,想最後看一眼這個世界,最後再看一眼他。
見他微阖着雙眼,刷子般的睫毛覆下,投下兩圈好看的陰影,她被他吻得有些喘不過氣來,這個時候她已經無法去細想他怎麽會這樣瘋狂地吻她。
就好像要将她吞噬殆盡一樣。
當她再次閉上眸的時候,竟然看到識海裏的那顆心髒全部都變成了鮮紅的顏色,正在劇烈地跳動着,仿若一整片的格桑花在風中搖擺成浪。
她還來不及震驚時,就又看見在那片紅色花海中,長出了一朵細細的鮮花來,花苞慢慢向四周散開,一瓣、兩瓣、三瓣……九瓣!
那是九瓣的格桑花!
【叮,魔頭心髒已開出九瓣格桑花,恭喜宿主攻略魔頭成功!】
系統的聲音轟然響起,吵得她耳膜陣陣的痛。
她攻略成功了?
她竟然成功了!
她以為自己不會成功的。
他真的為她開出了九瓣的格桑花!
在這世間都難以尋到的九瓣花,他的心上竟然開了出來。
“夫君,我真喜歡你。”她喜滋滋地對他說道,在他唇珠親了一口,沒有什麽比攻略成功更開心的事情了。
她這樣一說後,那識海裏的花就開得更加燦爛了,像是受到了春雨的滋潤一般,搖頭晃腦了起來。
戚葉泫在這一刻突然後悔了,他不想把她推給趙青骨了。
他回以她更加熱烈的親吻,吻到她快喘不上氣的時候才松開她,他還想再吻吻她的眉眼,可是雪芊就在這時朝着地上滑倒了去,倒入了鮮豔嬌嫩的格桑花中。
“魔尊大人,開始吧。”方檐奚來到了他的身後,收回了将雪芊擊暈的手。
“我知道你舍不得她,不過,挖心已迫在眉睫,時間不等人了。”
四周的魔界将士還在奮力抵擋戚家弟子的進攻,不過也抵擋不了多時的。
戚葉泫緊閉上了眸,按捺住內心的情感,努力從剛才那個吻麗嘉中平複過來,他的手撫上自己的胸口,心覺奇怪,他的心明明還沒有回來,可是剛剛卻感受到了異于平常的心跳呢?
片刻,他睜開了雙眼來,神色恢複如常,道:“開始吧。”
方檐奚正打算在雪芊身邊蹲下,戚葉泫就出了聲,道:“你退後,我……親自來挖。”
方檐奚訝異地看向他,什麽都沒說,轉身往後退了數步,雙手在空中設下一個透明的結界,将他們三人罩在其中,以免其他人闖入。
戚葉泫看着倒在他面前的少女,一身紅裝上落了好些的白雪,整張小臉藏在寬大的紅帽檐下,幾縷青絲淩亂地貼在臉頰上,她那張臉那麽的慘白,可是嘴角的一抹淺笑卻是極其幸福的。
她那麽孱弱,他真怕方檐奚手上力道重了一點,就要了她的命。
他雙腿盤膝而坐,雙手逐漸擡起,仰望着頭頂的漫天飛雪,照着那本秘籍上的功法開始運功,空中的飛雪全都往他周身聚集,慢慢彙聚成了一團旋轉的飛輪,雪花越聚越多,形成了一個巨大的旋渦。
周圍的人看到這一幕,戚淩天最先反應過來,大吼道:“戚望,你快住手!住手!!!”
“快,阻止他!他要挖雪芊身體裏的心髒了!”
結界中戚葉泫毫不理會他們,上空的飛雪又漸漸變成了一個圓盤,如同盛滿清輝的明月。
“破!”
他手掌放在雪芊胸膛的正上空,将凝聚起來的飛雪力量全都向她心髒上的那個封印湧去,不消片刻,便就化除掉了她身上的冰雪封印。
他眉間一喜,右手探入她的紅色披風內,手掌輕輕覆在她的左心房上,哄她道:“芊芊,別怕,夫君會很溫柔的。”
即使她聽不見,他還是這樣安慰着她。
“戚葉泫,你住手!你的手要是這樣下去,芊芊她會死的!”趙青骨的聲音從遠處傳過來,企圖阻止他的動作。
戚葉泫對他的話置若未聞,他閉上了一雙冰眸,手指用力,狠狠地刺了進去。
“啊!!!”雪芊痛得大叫了一聲,方檐奚剛剛已經為她注射了麻醉劑,可以讓她徹底昏睡過去,緩解她身體裏的疼痛,可是她還是痛得發出了聲音來。
即使她并未蘇醒,可是那種剜心之痛,是連着脊髓都在痛的劇痛,又怎麽可能是僅僅用麻醉劑就能完全掩蓋的呢?
“芊芊,忍一忍,馬上就好了。”戚葉泫吓得滿頭大汗,手不停地顫抖着,那是他人生裏頭一次做這樣的事情時,手是在發抖的。
以往他殺人奪命時,這雙手何曾發過顫?
“戚葉泫,快住手!芊芊身子那麽弱,她會沒命的!”趙青骨率先沖破了魔兵的包圍圈,朝着這邊狂奔了來。
戚葉泫手往外抽,那顆琉璃心髒就被他從雪芊身體裏挖了出來,他即刻喚來方檐奚,“快,把女娲石裝進去。”
方檐奚早已經準備就位,那顆明亮如玉的女娲石已經被他煉制成了一顆心髒的模樣,看起來與戚葉泫曾經的那顆琉璃心一模一樣。
他将它放入了雪芊的身體中,然後對着她的身體施法,手中細細的銀絲飛舞,用他這特制的絲線為她縫合傷口。
“芊芊!”趙青骨一劍砍破結界,卷着狂風襲了過來,戚葉泫手上的利劍出鞘,朝着趙青骨阻攔了去。
“戚葉泫,枉我拿你當朋友,還讓你好好對待芊芊,卻沒想到,你竟然藏着這樣的歹心,今日芊芊若是有個三長兩短,我與你的仇不共戴天!”
趙青骨肉眼可見的頭發絲都在生氣,青絲随同寒劍掃過雪霧,朝着他襲來。
戚葉泫已不想再與他多說什麽,本就不是同道中人,又何必廢那麽多口舌呢?
他左手捧着他的那顆心髒,右手提着長劍,擊破開一條道路來,往着雪山的方向疾奔了去。
後方的戚淩天見狀,祭出手中的金光寶劍,直直刺向他的後背。他旋身一避,雖然避開了利劍的劍刃,但是卻沒避開那強大的劍氣,他被震飛了好大一段距離,一口鮮血噴了出來,手中的長劍刺入雪地中,他用力撐着才沒有倒下去。
“快攔住他,不能讓魔頭複活出世!”戚淩天嘶聲大喊。
戚葉泫舉袖擦盡了嘴角的血漬,殷紅的嘴唇揚起一個陰柔的笑,他提起劍柄,反身一躍,暗鴉似的身影便沒入了白茫茫的雪山中。
再次進入雪山深處,那些沉澱了萬年的積雪凍得他現在這具身體極不适應,這樣的極寒之地,根本不是人待的地方。
可是他卻在這裏,待了整整八百年。
那個時候,他也以為自己死了,他被埋在雪山下,埋了不知道有多久,某一天,他突然睜開了眼睛來,那一刻他才意識到,自己還沒有死透呢。
看來,是天不亡他。
他努力地養精蓄銳,可是卻發現自己永遠都無法沖破這座壓着他的大山,他逃不出這些一層又一層的封印。
因為他失去了他的那顆魔心。
沒有魔心的他,如同飛鳥失去了翅膀,魚兒失去了鳍,身體的力量無法施展,再怎麽掙紮都是徒勞無功。
他在雪山下穿梭,終于找到了他的那具身體,八百年了,它早已被冰雪凍成了一塊冰雕,外人走到這裏恐怕都不知道這裏有一個人吧。
他左手握着自己的那顆心髒,慢慢往冰雕靠近,目光如炬,眼尾上揚:“回來吧!魔!”
他的手逐漸化開了冰雕,心髒被他送入了那具身體裏,随着他的元神也一起進入那具身體,漸漸地,他找回了曾經的感覺,曾經做魔的感覺。
他,終于回到自己身體裏了。
這種久違的感覺令他感到暢意,感受到那顆心髒滿滿當當地裝在自己心房裏,他心生滿足,這顆心好像比以前要暖不少呢,是那個病秧子幫他捂暖的嗎?
看來,他真該好好謝謝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