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青絲
然而此刻在雪國的王宮內, 紫炀正将尚泱從大鐘前拉走,生氣地吼道:“尚泱,你瘋了?這喪鐘是你随便能敲的嗎?”
“不是說那病秧子死了嗎?本公主親自幫她敲鐘, 那可是莫大的榮耀。”尚泱甩開他的手,一臉的幸災樂禍。
“快跟我走, 這事要是讓父王知道了,你少不了一頓罰。”紫炀再次拽住她的手腕,将她強行拖離了這個地方。
尚泱卻并不願意與他回去,而是拉着他往雪芊的五公主府走去。進入宮門, 遠遠地就看見寝殿門外跪了一溜的醫官術士。她嗤笑道:“人都死了,還看什麽看?浪費這功夫還不如趕緊早點準備下葬。”
“尚泱, 慎言。”紫炀面色不滿地提醒她。
那些醫官們一個一個地進去, 又一個一個地垂首出來,殿內時不時響起一聲來自趙述的怒罵:“飯桶!我養你們有何用?”
外面的尚泱嘴上勾着笑,說:“這就是引狼入室的下場。誰能料想到那個看起來弱不禁風的少年會是昔日的大魔頭呢。我還真以為他們有多恩愛呢, 呵呵呵,原來他只是為了挖她那顆心呀。”
她踏入了宮殿之中,看到在那張大床上, 真的躺着的是她的五妹,床榻前跪了三個年邁的醫官,趙述站在床頭, 床尾處立着容息與趙青骨。
每個人臉上的神色都不太好,整個室內陷入了沉重的壓抑之中, 跪在雪芊身邊的一位醫官,顫抖着雙肩道:“王上, 公主心脈斷裂, 恐怕已無力回天了……”
“我不要聽這些, 我要芊芊回來,我要她活過來!”趙述無力地咆哮,蒼老的身體往後面栽倒了去,還好身後的老太監及時扶住了他。
尚泱看到床上的那個少女渾身死一般的沉寂,發白的臉色與嘴唇都透着死亡的氣息,病了那麽多年如今終于死了,還是全靠她那個夫君送她一程,以後這雪姬的位置總該是自己的了吧。
這時,門外小跑進來一個侍衛跪下禀報道:“報!王上,宮門外一直有人在拍門,說……請求王上讓他見五公主最後一面。”
“滾!讓他給我滾!”趙述随手扔了一個花瓶過去,砸得室內碎片四飛。
“是。”侍衛顫着身體又轉身爬了出去。
尚泱見狀,急忙說道:“父王,讓我去把他趕走吧。”
趙述心思全都在雪芊身上,一想到是那個人害死了她,他就恨不得他能有多遠就滾多遠。他随意地擺擺手,尚泱就将屋中雪芊身上換下的那套染滿了鮮血的紅嫁衣端着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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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獨自一人來到了王宮的正大門,守門将士為她開了宮門,朱紅色的高門被拉開,外面的戚葉泫緩緩擡起眼眸來。
月色迷離,飛雪不斷,戚葉泫一襲黑衣跪在鋪了滿地白雪的地上,肩頭與頭頂都落滿了雪花,光是看這些厚厚的積雪,也知道他跪了有多久了。
雪光之中,他原本輪廓分明的臉,像是披了一層薄薄的輕紗,透着數不盡的哀涼。
這……又是唱的哪一出?
她捧着那個裝着嫁衣的木托盤向跪在門口的他走近,見他神色凄凄,眸中無光,天生雪白的長眉就好像是被雪花染白了一樣,她有些吃驚,他的眉毛竟是白色的。
戚葉泫一雙寒潭毫無溫度地注視着她手中的那個托盤,上面疊得整整齊齊的紅嫁衣,被風吹亂,飄起了一縷紗來。輕紗上凝結的血塊尤為惹眼,好似繡在嫁衣上的幾朵紅梅。
“芊芊呢?我要見她。讓我進去見她。”他的聲音已經啞透了,聽着像沙子在嘩嘩刮過。
“你要見她?你以什麽身份見?婚書既已還了,你與她便沒有任何關系了。”尚泱的話語無情地在他心上又劃下重重的幾刀。
她将那個木托盤扔在了他的面前,道:“雪芊她已經死了,你們的夫妻關系也斷了,這件嫁衣,還給你。”
戚葉泫垂着眸,慢慢伸手去拿起那件被鮮血染透的紅嫁衣,去年成親那天,這是他親手為她脫下的嫁衣,那個時候他沒有認真打量過這件衣裳,今日細細地看,才知道原來這嫁衣繡得這樣繁複這樣精美。
那天,他只當這場婚禮是一場任務,他沒有放在心上過,可是今日嫁衣還到他手中時,他才徹底明白他失去了什麽。
那個女孩早已經在不知不覺中走入了他的心,從他偷偷親她的那個時候開始,他就不再只是拿她當一個小孩兒,而是一個姑娘,一個令他心動的姑娘。
“芊芊她……真的死了嗎?”
尚泱的聲音比那飛揚的冬雪還要冷冽:“這話不是應該問你自己嗎?難道不是你親手奪走了她的命嗎?”
戚葉泫捧着那件紅嫁衣,将它放在心口處,埋頭痛哭了起來:“讓我見見她吧……我還有好多話想和她說……讓我見她最後一面。”
尚泱這輩子都沒有想過,自己會有一天親眼看到那個毀天滅地的大魔頭跪在自己面前悲恸大哭,只為了求她讓他見雪芊一面。
這個模樣,難道他……愛上雪芊了?
一個病秧子,憑什麽能夠得到他的愛?
她握緊了拳頭道:“雪芊她不會想再見到你的。”
戚葉泫拼命搖着頭:“不,芊芊她是想的,她一定會想見到我的,你讓我去見見她,她要是不見到我,走在陰間的路上都是不會開心的。”
“既然如此,就将你的青絲給我一縷吧,你現在已經不再是驸馬了,你身上之物不配給她陪葬,只能燒成灰撒給她,這樣,她走在黃泉路上就會開心了。”
戚葉泫擡起眼來,透過紛紛揚揚的雪粒問她:“我到底怎樣做,你們才能讓我見她一面?”
尚泱輕揚起嘴角,說:“你就是死,也見不到她的。既然你不願意給我頭發,那我便走了。”說罷,她便轉身就走。
“等等!”
戚葉泫抽出長劍,劍光一閃,一縷長長的墨發就落了下來,他握住那縷青絲遞給她,鄭重地囑托:“請務必幫我燒給她。”
尚泱雙手接過,輕應了一聲,然後就轉身離去了。
高大的宮門再次合上,阻斷了他窺探宮裏的視線,他抱着這件紅嫁衣,魂不守舍地痛泣着。
***
雪芊閉上眼睛之後,感覺自己做了一個漫長的夢,迷迷糊糊中聽見有人在拍她的桌子:“雪芊,快起來,我們體育課都上完了。”
體育……課?
她慢慢睜開眼睛來,睡眼惺忪的樣子好像一只小花貓,此刻她正在趴在一張課桌上,教室裏陸陸續續走進來了同學,他們才剛上完體育課,滿頭大汗地往裏面竄。
“下一節是數學課,你還不快先起來清醒清醒。”
同桌在她身旁的座位坐下,抱起桌上的一個大水杯大口灌了起來。
雪芊一時摸不着頭腦,呆呆地坐直身體,她不是早就已經死了嗎?怎麽又回到教室裏來了?
上節是體育課,而她卻在教室裏睡覺,看來是她因為身體原因又請假了。
以前,她常常體育課請假的。
前面的講臺上,走上去了一個穿着藍白校服的少女,她紮着高馬尾,個子不高,正在拿起黑板擦踮起腳尖擦上節英語課留下來的內容。
左側的青鐵皮門口,走進來一個頭發毛躁的少年,一手抱着一個籃球,另一只手上拿着一根雪糕在啃。
雪芊腦袋暈暈的,她低頭翻開了自己桌上的一本數學書,可是卻在裏面看見了戚葉泫的臉,每一頁都是他的模樣,她這到底是怎麽了?
她是在做夢嗎?
“雪芊,有東西是給你的。”這時,有個男孩從門外走了進來,手中拿着一個盒子,很快便來到了她的座位上。
“哇!!!”四周立刻響起了起哄聲來。
那個男同學立即擺手解釋:“不是我送的啊,是有人要我幫忙送來的。”
“誰啊?”衆人都好奇地拉着他問。
“哎。我也沒看清,我剛剛沒戴眼鏡。”
同桌一下子來了精神,湊到她的桌前來,說:“雪芊,快看看是什麽東西?哪個班的男生這麽慫,送東西都不敢自己來。”
雪芊難得被這麽多人圍住,臉上有絲郝然,她看着桌上的這個奇怪盒子,心裏的好奇更加的深了,什麽東西是需要用這樣的雕花木長盒裝的?
這種盒子,現在已經用得不多了吧。
她在好奇心的驅使下,打開了那個盒蓋,在看到裏面的東西時,更加大吃一驚。
“這怎麽是一截頭發?”說話的是她的同桌。
其他的人也在驚訝,有人說:“哪個神經病啊?怎麽給你送一截頭發,而且這頭發還這麽長!這男生是個變态吧!”
雪芊仿若聽不到他們的話一般,伸手撫向那縷用一根紅色絲線綁起來的青絲,當她碰到那發絲時,一個聲音驀然鑽入她的耳裏。
“芊芊……”
“芊芊……”
那個聲音一直在重複這個呼喚。
她猛然從座位上站起來,朝着教室外面跑了去,後面一大堆人都不解地看着她:“雪芊,你去哪兒?”
“我夫君來接我了,我要去找他。”雪芊握緊了那縷青絲,大步跑出了教室。
“夫君??雪芊她怎麽神神叨叨的?”大家都不理解地追了出去。
雪芊跑下了樓梯,腦海中一直萦繞着那個聲音,她久久不能忘懷的聲音。
她跑到了下面的操場中,四周都是人腦袋,她到處尋找着戚葉泫的身影。
“雪芊,你到底在找什麽?”有同學跟着跑了下來。
“我在找我夫君,這是他送我的青絲,青絲一縷,情絲萬千,他送我的,是他的情啊。”
她嘴上含笑,那是充滿幸福的微笑,他是喜歡她的,他一定是喜歡她的。
忽地,她瞥見了一個身影站在不遠處的一棵樹下,她轉眸望過去,那邊是校門口的方向,門口一棵老黃果樹參天如傘,郁郁蔥蔥下站立着一個挺拔高挑的少年。
少年逆着光,一件白色短袖襯衫随意地搭在身上,雙手交疊抱臂,右肩單挎着一個黑色的包,拉鏈上系着一條三枚銅錢吊墜,下墜着紅色的流蘇。
那是,她送給他的銅錢流蘇。
今日的天氣甚好,陽光明媚,天朗氣清,少年慵懶地站在大樹下,像極了來接幼兒園放學的妹妹的大哥哥,可是他那盛滿寵溺之光的雙眼,卻又藏着不是親情的愛意。
“芊芊,夫君來接你了。”
少年笑着對她說,臉上渡滿了陽光的金粒,仿佛是從光暈中走出來的一般。
雪芊大步流星朝着那邊的人奔去,腳步像是踩着祥雲一樣,飄飄蕩蕩,身體輕靈得如飛鳥,一顆心更是激動澎湃,為了那個她心心念念的人而歡喜雀躍。
她張開雙臂,朝着那個人撲了過去,可是卻意外地撲空了。
樹下的少年消失了。
仿若被光照散了,散成了一粒一粒的塵埃。
“夫君?”
她無助地大喊着,可是這裏只有一棵青蔥古樹,哪裏有什麽少年。
“夫君!夫君!快來接我啊!快來啊!芊芊一直在等你……”
眼淚奪眶而出,她大聲地哭喊着,眼睛被淚水模糊,她覺得頭頂的太陽好刺眼,刺眼到她已經看不清前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