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葬地
忽然, 她感到了一股徹骨的寒,腳下的地面變成了鋪滿雪的雪地,而周遭已不再是她的學校, 而是雪國的皇城。
大雪已經停止,太陽撥開雲霧, 從層層白雲後擠了出來,光芒刺破長空萬裏。
在那遙遠的宮門處,跪着一個形銷骨立的男子,只憑這樣一個背影, 她就能夠辨認出他是戚葉泫。
而他跪在那裏,就好像是被凍成了冰雕一般, 一動不動, 滿頭的發絲已布滿了冰霜,太陽照在上面,冰霜漸漸融化, 往下淌着一滴一滴的冰水。
“夫君?”
他跪在這裏做什麽?
像個傻子一樣。
雪芊朝着他狂跑了去,跑到了他的面前,見他垂着一雙眸, 直到聽到她出現才漸漸擡起長睫來,在看到她的那一剎那,那雙如死潭般的眼睛立刻亮了起來, 仿佛升起了兩盞長明燈。
“芊芊,你真的來了!”
他大喜過望, 一把将她抱住,擁入了他的懷中。他的懷抱好冷, 那是透徹心扉的涼, 也不知道他究竟在這裏跪了多久, 才會把身體凍成這樣。
“芊芊,我好想你,好想……好想……”
他用力抱着她的身軀,在她身上汲取溫度,頭埋進了她的頸間,聲音沙啞得不像話:“你真的入我的夢了!真的來了!”
先前他斬下那縷青絲遞給尚泱的時候,就在那上面設下了一個古老的召喚術,只要将青絲燒給她的話,便可以召喚她的魂入他的夢來。
這就好比托夢術,只不過他不是托夢之人,而是祈夢之人。
“夫君,你的身體好冷。”
戚葉泫問:“凍到你了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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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芊搖了搖頭,反而擡手将他抱住了:“我不怕。”
“芊芊,你別走好不好?別離開我,夫君以前錯了,你在我身邊的時候,我不懂得珍惜,直到你死了,我才後悔不已,可是一切都已經晚了。”他緊緊抱着她,卑微地祈求,“不要走,我什麽都沒有了,只剩下你了,你就不要再離開我了……”
他仰起頭來,雙手捧起她的臉,說:“芊芊,夫君以後會像你愛我那樣愛你的,你回來吧……”
雪芊眨着清澈的眼睛問:“真的嗎?夫君以後會愛我嗎?”
“會。”他定定地答,就好像是在發誓一樣,随後捧起她的下颚,低頭吻了下去,四瓣唇相貼,雪芊驚楞地瞪圓了眼,這好像是記憶之中他第一次主動親自己诶,除了那次在無憂鎮時吵架的啃咬不算外。
他輕輕柔柔地吻着她,好像在吻一個稀世珍寶一樣,生怕吻重了磕碎了,陽光融化掉他發絲上的冰雕,也融化掉他臉上的陰冷面具。
“芊芊,別走好嗎?答應我別走。”
雪芊勾住他的脖子,說:“我不走,我哪裏都不去,我還要等着夫君來接我呢。”
“夫君現在就帶你離開這裏,好不好?我将你藏起來,藏在我的夢裏,任誰也偷不去。”
說着他便将她抱了起來:“芊芊,我把你藏在我的夢裏,這樣那些陰差就抓不走你了。”
他打橫抱着她轉身離去,向着遠離皇城的方向走去,頭頂日光絢爛,七彩的光普照大地。他滿懷欣喜地抱着雪芊往前行去,可是身上的人卻越來越輕,輕得他好像是在抱一片葉子。
懷中的人漸漸化為了七彩的光,點點粒粒,晶晶亮亮,從他手中慢慢消散。
“芊芊!”他驚聲大叫,可是卻無法阻止她消散的速度。
“芊芊!別走!不要走……”
他倉惶無措地挽留她,可是她卻如煙霧般從他指間溜走,光彩回歸天際,而她就像從來沒有出現過一樣,四周又恢複了沉寂。
沉寂的白。
天地之間只剩下白茫茫一片。
他仰望着腦袋,望着遠處的霞光,他的芊芊化為霞彩飄走了,飄去了天上,飄去了他觸摸不到的地方。
他妄想将她帶走,可是卻忘記了這招魂入夢是有時限的,他只能招她回來這麽一小會兒。
時間一到,她就該走了。
“芊芊,別走……”
他對着天邊大喊着她的名字,霞光刺暈了他的眼,而他的芊芊再也不會再回來了。
“魔尊大人!魔尊大人!”有人在用力搖晃他的身體,将他從睡夢中搖醒。
他睜開沉痛的眼皮,看到近在咫尺的池降的臉,那臉上滿是擔憂,道:“魔尊大人,你夢魇了。”
戚葉泫垂下眸,看着被自己抱在懷裏的那件紅嫁衣,剛才的那一切是他做的夢,是他将雪芊召喚進他的夢裏來的,現在夢醒了,她也沒了。
“魔尊大人,你已經在這裏跪了三天了!”池降在身旁不停地叨叨,“你在這裏跪着又有什麽用?他們是不會讓你見她的!”
“那我就跪到她出殡之日。”總之,他一定要見到她,哪怕是她的棺材。
池降見他這般油鹽不進,擡手一掌拍向了他的後腦勺,将他敲暈後,随後喚來後面的兩個魔兵:“來人,把魔尊大人擡回魔宮去。”
***
此刻的雪國皇宮中,衆醫官仍跪在雪芊的宮殿中束手無策,這三日,國王趙述一直不眠不休地守在這裏,僅僅三日,他就蒼老了好幾十歲,如同一棵枯了樹皮的老樹。
趙青骨也在這裏守了三天三夜,雪芊身體裏被裝入了一顆新的心髒,但是那顆心髒此刻卻沒有跳動,他們不知道那是女娲石,只當是戚葉泫從哪裏又弄來了一顆新的心髒給雪芊換上。
所有人都沉浸于悲痛之中,沒人敢來問趙述什麽時候下葬的事,連着三日過去,除了那天的喪鐘離奇響了三聲外,整個宮殿無人準備葬禮之事。
“父……父王,芊芊她……有脈搏了!”容息趴在雪芊的床頭,她的手腕上系着一條紅繩,繩子綁在一旁的床柱上,上面系着一顆小小的銀鈴铛,一旦她有任何動靜,就會傳出響聲來。
容息離得最近,雪芊有任何動靜,他都會一眼就發現,方才他明顯看見紅繩子上的鈴铛動了一下,他立即将手探去她的脈搏處,驚喜道:“真的有脈搏了!”
“當真?”趙述沖到了床邊來,也伸手把了一下,果真感受到了跳動的脈搏,雖然還很虛弱,但是真的在跳。
“醫官,快來!”趙述與容息立刻給醫官們讓開道,趙青骨也在自動退後,眼睛裏亮起了光來。
醫官為雪芊把過脈後,道:“回王上,脈象還不穩,但好在是有了,想來應該是雪芊公主身體裏的那顆心髒開始跳動了。”
“那她什麽時候會醒過來?”趙述激動地問,臉上的褶子都在高興。
“這……公主身體本就虛弱,如今還遭此大劫,何時醒來下官也說不準。”
眼看着趙述又要一腳朝着那人踢去,趙青骨在這時開口道:“王上,雪芊公主大難不死必有後福,既然已有了脈搏,只需要好生療養,想必一定會醒來的。”
“對對對,芊芊一定會醒過來的。我現在就去拜神燒香,祈禱讓我的芊芊快點醒過來。”他剛走出去幾步,立刻又回頭吩咐:“芊芊有脈搏的事情,絕不能傳出王宮,誰要是傳了出去,那顆腦袋就不要再想要了!”
“是。”衆人皆都答道。
***
戚葉泫醒來之時,已經是七天之後了。池降在他殿中點了七支安神香,每燃盡一支,又立馬續上,故他才睡了這樣久。
他睜開眼睛的那一剎那,十分的不适應,心想這是哪兒啊?
當他坐起來時,神志才漸漸恢複,看着這暗沉灰度的寝殿,清一色的灰暗裝修,一點顏色都不見,才憶起來原來這裏是他的魔宮啊。
他都快忘了,他還有這樣一個地方。
他撐着疲倦的身體下了床,大聲喚道:“池降!給我滾過來!”
敢把他敲暈,真是好大的膽子!
不消片刻,池降就出現在了他的殿門前,一襲豔紅的長袍刺紅了戚葉泫的眼,他揮袖一掃,池降身上的紅衣就變成了一件黑袍。
“你做什麽?我連穿衣的自由都沒有嗎?”池降大聲嚷嚷道。
“不許穿紅色在我眼前晃!”一見到紅色,他就會想起雪芊那一身火紅的紅嫁衣,一身染透了鮮血的長裙,他問道:“我的嫁衣呢?”
“怕你觸景傷懷,我已經收起來了。”
“給我。”
池降嘆了一口氣,随後走去了他的一間衣櫃,打開後将那件紅嫁衣取了出來,嫁衣疊得十分整齊,且上面的血跡也已經清洗幹淨了,戚葉泫捧着那件嫁衣,複又坐回了床上,望着那件嫁衣發起了呆。
許久之後,他才問:“我睡了幾天?”
“七天。”池降答。
“七天?”戚葉泫霍然站起,“那芊芊是不是已經下葬了?她葬在哪裏?我要去看她!”
“我也不知道。”池降搖了搖頭,“雪國沒有一點動靜,許是怕你去鬧事,所以連公主的下葬都辦得這麽神秘吧。”
戚葉泫又脫力地坐了回去,抱緊了手中的紅嫁衣,就好像是在抱雪芊一樣,喃喃地道:“芊芊她真的沒了嗎?”
這麽多天過去了,他還是無法從她的死亡中走出來,總覺得這一切好不真實,就像一場他做的南柯大夢。
“魔尊大人,木已成舟,公主她已經死了。”
戚葉泫抱着那件嫁衣,又埋頭低泣了起來,池降見狀,嘆了口氣,他認識的魔尊大人不該是這樣的,怎麽能夠因為一個女人的死就憔悴成這樣呢?
“魔尊大人,今日是除夕,你若是一個人待着難受的話,就下來與我們一起吃酒吧。”
說完後,他就退出了房間。
戚葉泫沒有去,一直待在他這十八樓上,孤寂是屬于他一個人的,曾經這裏也有一個女孩造訪過,那個女孩也睡過他的這張床,還笑着說:“魔尊大人的床是香的诶。”
可是她再也不會來了,再也……不會來看他了。
去年除夕,他們是一起過的,可是今年,她卻再也沒辦法起來陪他過除夕了。
他走到了外面的走廊上,站在十八層的高處,望着雪國的方向,黑霧之中什麽也看不到,雪國在遠方的千裏之外,是他此生都觸不到的遠方。
芊芊,夫君好想你……
想到肝腸寸斷,想到廢寝忘食。
他每日每夜都在這十八層上待着,或是抱着她的嫁衣入睡,或是坐在欄杆上眺望遠方,或是用絹布擦拭她送給自己的那串銅錢吊墜……
他不知道自己這樣頹廢地度過了多少時日,有一天,他終于出了魔宮,去到了天清山,上了許久未去的青蓮峰。
彼時的趙青骨正在木屋中打坐,看到這個不速之客,長劍出鞘,閃身從屋中飛出來,朝着他狠勁襲來。
戚葉泫無心與他打鬥,只是拂袖避開了他的劍氣,躍到了院中的那棵青松樹上,問道:“芊芊被葬在哪兒了?我要去看她。”
趙青骨冷哼一聲,道:“你別想從我這裏打探到關于芊芊的任何事。”
“我只是想去看看她。”
戚葉泫的話語裏充滿了懇求意味,這麽久過去了,他派了好多的眼線想要去打探關于雪芊的消息,可是那座皇宮就跟銅牆鐵壁似的,一點關于她的消息他都探不到。
不得已,他只能來這裏找趙青骨。
“你沒有資格去看她。”趙青骨面色很冷,一點不顧往日情面,“昔日你将她推給我的時候,我就該帶着她離開的,真不該把她留在你身邊,我從來不知你這厮魔頭竟然這麽擅花言巧語,将芊芊蒙騙成這個樣子,讓她對你癡心一片,還甘願将心髒獻給你!”
“現在她都已經被你害死了,你還要怎樣?現在裝深情給誰看?”芊芊雖然那日有了脈搏,可是整整三個月過去了,她仍舊沒有蘇醒,最不好的兆頭就是她可能成為活死人了,雖然那顆心髒救回了她的一條命,但是卻無法讓她蘇醒過來。
戚葉泫垂着眼睑,神色不明,只是一遍又一遍地重複:“我只是想……去看看她。”
“我不會讓你看到她的!”趙青骨轉身闊步而去,竹屋的門也随之重重關上。
戚葉泫就這樣再次被甩了冷臉,趙青骨再也沒有從房間裏出來,饒是他等了一天一夜,他也依舊視而不見。
他低低呢喃:“我真的……只是想去看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