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銅錢
那幾個弟子翻出了院牆, 朝着林子裏追了去，而這邊的雪芊還被戚葉泫抱着，她被他溫熱的氣息環繞, 渾身僵硬得不敢動，臉也燙了起來, 小聲出聲:“放我下去。”
“好。”戚葉泫答應得爽快，抱着她跳下了院牆，将她放在了地上。
落地後，她立刻跳開一步, 就好像是在躲惡狼似的。
戚葉泫但笑不語，朝着前方的院落走去, 道:“剛才……那是招魂幡。”
雪芊見他這麽招搖過市地在別人的地盤走動, 旋即跟了上去，拉住他道:“你注意點兒。”
萬一被發現，那可是不容易脫身的。
戚葉泫回頭笑着問她:“那你告訴我, 該怎麽走？”
“走這邊。”雪芊拉着他的衣袖，将他拉到了花叢中，借着簇擁成團的鮮花掩飾身形, “你彎着一點腰。”
“……”戚葉泫依言照做，像她那樣做賊一般地矮着腰走。
不多時，他們便看到了先前舉着招魂幡的那個人, 他一臉嚴肅，皮膚蠟黃, 立在院中的一口枯井旁，手中舉着招魂幡靜如泰山。
戚葉泫随手折了一根花枝, 朝着那邊抛去, 花枝似乎能夠明白他的心意一般, 他控制着它往哪邊飄，它就往哪邊飄。
花枝經過了那人的面前，可是那人卻連眼睛都沒有眨一下，仿佛看不見那花枝一樣。
“他入魂定了。走。”戚葉泫拉起她的手，帶着她快速繞過那個人，往着他後面的一扇門走了進去。
入魂定？
這意思是那人的魂被定住了，所以他才對那花枝毫無反應。
雪芊被他拉進了院門後，裏面是四方門的內院，入目，是一片寬闊平坦的練武場，不過，練武場內卻空無一人，此刻正是大白天，練功的好時機，怎麽會一個人都沒有呢？
她看着戚葉泫緊緊牽住自己的手，異樣的感覺在心裏萌生，她動了動手腕，想讓他放開，可是下一瞬他就帶着她閃身進入了一間漆黑的房屋裏。
“噓，別出聲。”
原來是外面的走廊上走來了幾個弟子，他們正在閑聊，一人道:“那魔頭太過分了！竟然還把六師兄他們幾個人的骨頭送回來炫耀！這個仇，我一定要替六師兄報！”
另外一人安慰他道:“七師兄，放心吧，師父已經有了對付那魔頭的方法，我們這次一定可以将他斬殺殆盡的！”
“這樣做，真的能行嗎？”
“有什麽不行的，只要是能夠殺掉那魔頭，無論什麽方法，都可以。”
……
他們的讨論聲漸行漸遠，戚葉泫捏緊了拳頭，心中嗤笑:呵，過分？他們殺魔界的人就不過分，自己殺他們幾個人就是過分？
好笑。
“魔頭……他們說的魔頭是那個魔尊嗎？”雪芊詫異地問道。
戚葉泫垂眸看她，輕柔淺笑，答:“也許是吧。”
雪芊點點頭，沒再繼續說下去，而是道:“先前我聽見了這院子裏有慘叫聲，不知道那是什麽人發出來的，不過現在那聲音又好像消失了。”
“那就等一等。”
他不緊不慢的語調越發讓雪芊覺得奇怪，問道:“你到底是什麽人啊？”
為什麽可以這麽氣定神閑地闖入四方門，就好像是來游玩一樣。
戚葉泫凝視着她的水亮清眸，說道:“如果我說我是一只魔，你會怎樣？”
“啊？”
雪芊吓得甩開了他的手，退後了兩步，眼神惶恐:“真的？”
戚葉泫安靜地看着她，臉上神色沒什麽變化，但是眼神卻暗淡了許多，說:“你不和魔做朋友嗎？”
“我……也不是，只要你一心向善，不做傷天害人的事情，那我們還是可以交往的。”
戚葉泫的眼睛瞬間明亮，向她走近問:“所以你不趕我走了？”
“？？”雪芊思忖片刻，才說:“我只是說我們可以是朋友，你可別再想些有的沒的了。”
戚葉泫盯着她，好笑地問:“什麽叫有的沒的？”
“就是你別再想着喜歡我了，我已經快要成親了。”
“成親？”
雪芊還是頭一次看到他的臉露出這樣吃驚的表情來。
“是啊，父王已經為我物色好了驸馬，等過段時間，我們就會成親的。”沒辦法了，她只有用這套說辭來打發走他。
“那個人是誰？”
“說出來怕吓到你，畢竟你是一只魔嘛。”
“呵呵。你快說出來我聽聽看名氣有多大。”戚葉泫這個時候還能夠強顏歡笑起來。
“我說的這人就是天心宗的大弟子趙青骨。”
“呵呵……”他的臉上沒有感到任何意外的神情，他早已經猜到了，這可是他曾經為她選的最好的夫君。
“那你喜歡他嗎？”
“感情嘛，是可以慢慢培養的。”
“那你怎麽不跟我培養？”戚葉泫問。
“哈？？”雪芊被他直白的話噎住，眨了眨眼睛，不知道怎麽回答他。
戚葉泫繼續向她逼近，渾身散發着龐大的氣場，道:“我會讓你……愛上我。”
媽呀！
可是我不想愛上你啊！
雪芊吓得往後躲去，差點摔倒在地上，戚葉泫伸手來扶起她，“小心一點。”
她實在是覺得郁悶，怎麽就遇上個這麽難纏的家夥呢？
不得已，她只能出大招了，希望能夠讓他死了這條心吧。
她道:“我挺喜歡青骨師兄的，所以，我……可能……沒辦法……”
面前的人沒了動靜，她感覺氣氛有些壓抑，便擡起了頭來，看到他極為陰沉的一張臉，吓得她後面的話都說不下去了。
良久後，他緊繃的臉終于笑了一下，輕輕“哦”了一聲，便轉過了眼去看向門縫外。
這時候，四方門內又傳出了一聲恐怖的叫聲，那叫聲離得很近，雪芊可以清晰聽到，就在附近的屋子裏。
戚葉泫已經拉開了門，往外走了出去，她立刻跟上，兩人循着聲音源頭而去，穿過一條長廊後，戚葉泫頓住了腳步，指了指前方的一座房屋，“就是裏面了。”
“裏面可能會很危險，雪姬大人，要……跟緊哦。”
他又恢複了從前的模樣，臉上挂着從容自若的笑，仿佛對她剛才的拒絕一點都不在意。
她點點頭:“我會跟緊的。”
戚葉泫用食指在窗紙上戳開了一個洞，觀察了一下裏面，随後推開了面前的一扇窗，拽起她的手，跳進了窗戶內。
随着窗扇落下，那慘叫聲又響了起來，現在她幾乎肯定确定，那聲音就是從這間陰暗的房屋傳出的。
這裏看起來有點像是丹藥室，裏面未點半盞蠟燭，四周有幾排烏木架子，上面擺放着各種形形狀狀的瓶子，同時還有一股淡淡的藥味兒散出。
這間房屋很大，分為了內外好幾層，想必煉丹室就是在裏面，而那奇怪的聲音，會不會就是煉丹室發出來的。
忽地，一股黝黑的魔氣從裏面散發出來，直朝着兩人襲擊而來。
“魔氣？”
這裏怎麽會有魔氣？
這可是有名的修仙門派四方門啊，為何會有魔氣竄出呢？是他們抓了什麽魔嗎？
“什麽人？竟敢擅闖四方門？”司徒舟的聲音倏然響起，緊接着，一衆穿着深藍色道袍的弟子從裏面魚貫而出，雪芊還在驚訝中，戚葉泫就抱起她的腰，飛身逃出了這間房屋。
轉眼間，他們就逃離了四方門，落到了外面的林子中。
不得不說，這人逃命的本事真不是蓋的，這樣也能夠輕而易舉地逃出來。
四方門的人也立刻追了出來，戚葉泫帶着她往西月坡外跑，不消多時，他們就又重新回到了喧嚣熱鬧的街市上。
“這下安全了。”戚葉泫松開了她。
就算四方門追出來，也發現不了誰是闖入他們門派的人。
“我送你回員外府？”他問道。
“可是，我的那些侍衛……”
“放心吧。四方門的人就算是碰上他們，也知道他們是在尋找城裏丢失的那幾個女孩，不會有事的。還有剛剛帶你逃出來時，我用了魔氣，想來不會懷疑到你身上來。”
他這樣一說，雪芊又覺得愧疚起來：“謝……謝謝你了。”
“真要謝我？那就請我吃飯吧。”
“哈？”
雪芊撓撓頭，心說你還真不客氣。
戚葉泫指着一邊的一個店面，說:“我想吃那個，你帶我去吃吧。”
雪芊看了一眼，竟是她喜歡的火鍋，她眼睛一亮，“好啊。”
在店裏頭坐下的時候，雪芊笑嘻嘻道:“沒想到我們脾性不投，胃口倒是挺投的哈。”
“……”戚葉泫只是淺笑，沒有接話。
遠方暮色四合，冬日的夜總是來得早一些，白晝縮短，夜幕拉長，店裏面此時還沒有什麽客人，戚葉泫選了一個角落處，位靠窗戶，擡眼就可以看到外面的街鋪煙火。
在等待鍋裏的水沸騰這段時間裏，雪芊好奇地問道:“你……也是幫那位魔尊做事的嗎？”
他輕輕搖頭，為她斟了一杯清茶：“不是。”
雪芊道謝後，捧着茶杯輕抿了一口，擡起眼皮瞅着他問:“那你……為什麽會是魔？”
鍋裏冒起了袅袅輕煙來，騰騰往上飄旋，而他就像是隐在了輕紗後，狐貍眼中透着清光，道:“生出來時，便是了。”
“啊？”
他又說:“這些年我一直都在流浪，我沒有為任何人做事，我只為我自己而活。”
雪芊捧着熱茶，靜靜地看着他，見煙霧後的他神情迷惘，說:“對不起，我不是要打探你的隐私。”
“可我想告訴你，我不希望你因為我是魔，就遠離我。”
雪芊急忙伸直長臂去捂他的嘴:“別說那個字，小心被別人聽見。”
戚葉泫嘴角慢慢彎起，抓住她的手腕從鍋上拿開，說:“小心點，別被熱氣燙到了。”
雪芊把手伸了回去，見他嘴角藏不住的笑，問道:“你笑什麽？”
他拿起筷子來夾了幾片牛肉下進鍋裏去:“我在笑……你還是關心我的。”
“我那是關心你嗎？我是在關心我自己。要是被別人知道我在跟一只……魔吃飯，那還得了？”
說到魔那個字時，她只做了口型，沒發出聲音來。
戚葉泫繼續往沸騰的鍋裏下菜，笑着說:“那就別讓別人知道，我們偷偷交往。”
“誰……誰……誰要跟你偷偷交往啊？”
搞得就好像是在偷偷幽會一樣。
雪芊結結巴巴地說道，埋下了頭去拌碟子裏的蘸料。
等到菜煮到差不多時，戚葉泫為她夾了一筷子肉，看到她碟子裏的半碟紅辣椒，眉頭輕皺，道:“你少放一點辣椒，你身體不好。”
雪芊将那塊肉在辣椒中滾了一轉，放進了嘴裏，才說:“醫官說了，我可以吃辣椒。”
戚葉泫見她吃得歡喜，便也就放任她了，過了一會兒，他才試探地問出聲:“對了，聽說你之前生了很大一場病，你是什麽時候醒來的？”
“三個月前醒的。”雪芊擡頭看他，道：“我身體該是很差吧？這一躺竟然躺了整整三年呢。所以啊，你別喜歡我了，我說不定哪天就死了呢。”
對面的人握茶杯的手緊了幾分，垂下的眸底藏着淚光，他輕言道：“我就喜歡病秧子。”
說罷，他擡手招來了小二：“給我拿一壺酒來。”
須臾，小二就為他端了一壺美酒上來，他斟滿了杯中酒，仰頭兀自喝了起來，就好像要喝盡那些數不盡的惆悵般。
雪芊在對面盯着他，仿佛要将他盯出一個窟窿來，勸道：“你少喝一點吧。喝酒……傷身。”
他道：“可我喜歡醉。”
這三年，他過着的就是這樣醉生夢死的生活。
沒有她的日子裏，他就是這樣痛苦絕望。
現在她好不容易活過來了，好不容易又再坐在了自己的面前，好不容易又對自己笑了，可是，她卻忘了他。
“你沒有問過我名字的爻字是怎麽寫的。”
“啊？”雪芊沒想到他會突然說這個，他都這樣說了，她只能順着問下去，“所以，你是哪個字？”
他從懷裏取出一串銅錢吊墜來，這三年，他将它從劍上取了下來，每日拿着它細細摩挲，每日用它來緩解相思之情。他将它放在桌上，道：“你是巫師，看到這三枚銅錢，該知道我說的是哪個爻了吧？”
“六爻的爻啊？你名字好奇怪呢。”
戚葉泫擡眼打量她，見她沒有半點波動，心下一沉，說道：“奇怪嗎？那你說拿這個當禮物送人的人，是不是也挺奇怪的？”
雪芊點着腦袋說：“是啊，怎麽會有人送三枚銅錢呢？所以這是別人送你的麽？”
戚葉泫目不轉睛地盯着她，道：“是。不過，那個人恐怕早就把我忘得一幹二淨了。”
“啊？是太久沒有聯系了嗎？”
戚葉泫又給自己倒了一杯酒，仰頭一飲而盡，道：“嗯……太久，太久了。”
雪芊見他情緒低落，想必那串銅錢應該是重要之人所送，為了調動他的情緒，她笑着開玩笑道：“要不你去找找她，再問問她為何要送你這麽奇怪的禮物？”
他付之一笑，沉默地喝着悶酒。
有些話，也許這輩子都問不出答案了。
雪芊吃了一口菜，笑着說：“或許你可以這樣想，她送你三枚銅錢，是希望你在蔔到吉卦的時候，就去見她一面呢。”
戚葉泫擡起了雙眸來，眼神迷離恍惚，不知是喝醉了，還是煙霧熏的。
他握緊了那串銅錢吊墜，沉沉道：“原來……如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