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那年的生日宴,我把禮物送給了周冬,打開後才發現是一款定制的打火機,東西不貴,周冬卻很喜歡,他用打火機點了一根煙,抽了一半遞給我,我接過了那根煙,剛想抽,卻發現煙已經熄滅了,我這輩子可能只會遇到過一次,就在室內,煙燃半截自動熄滅,場面突然很尴尬,金錢轉了個話題活躍氣氛,但周冬眼裏的光亮,還是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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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金錢并排趴在按摩床上,頭懸在窟窿裏的那種,我們一開始都沒說什麽話,後來技師用了狠勁,我哎喲一聲,喊了句疼,就聽見金錢哈哈哈地大笑,笑完了之後回了一句,還那麽怕疼,你叫得可真淫’蕩。
我咬着牙忍着疼,回了他一句,是真的疼,不信你試試?
金錢悶着聲音回了一句,我也疼,但我耐疼,喊是喊不出來了。
我一下子,就說不出話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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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金錢也是打小開始玩兒的交情了,商人沒什麽幹淨的,為了更大的利益,我的土豪爹把我送給了金錢的兒子當玩伴,不能怪他心狠,非要兒子去跟混黑社會的在一起,別家都有個私生子啥的幹這事,可我爹就我一個,他也不續娶也不玩兒情人,我家的擔子,只能我來擔。
我和金錢,從三歲玩兒到了十三歲,然後金錢他爹被抓進去了,國家打黑的力度很大,我那時候特別想把金錢帶回自己家裏去,但我爹不讓,我爹說,多少人盯着金錢,你把他帶回家裏,你還要不要你和我的命了。
因為這最後一句話,我還是沒能把金錢帶回去,我那時候十三歲,也沒有很多的錢,跟我爹要,我爹也不給,他說你給了他,他也死了,等于給了他的仇人。
我當時不願意相信這話,但也沒辦法,只能翻箱倒櫃,翻出了所有的零花錢,不太多,加一起只有兩千來塊,哭得眼淚鼻涕都下來了,半夜翻牆出去。
那也是雪夜,地面上的雪很深了,我還記得我的雪地靴好像全都被浸沒了,金錢在一個破舊的老房子裏,我過去的時候,他正在用鐵夾子夾蜂窩煤,準備塞進鐵爐子裏取暖。
我看着他凍得通紅的手,又看着他黑亮亮的眼睛,鼻涕眼淚一下子就掉下來了。
金錢卻沖我哈哈大笑,他說,什麽德行,鼻涕都快凍成冰棍了,進來吧。
他轉身進了門,我站在門口卻不敢進,金錢就問我,咋了?
我啞着嗓子對他說,金錢,我沒辦法帶你回去,我爹不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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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錢的臉上還帶着笑,他說,沒事,你爹做得對,我不能連累你,你進來吧,外面太冷了。
我進了門,也帶上了破舊的木門,金錢從水壺裏倒了一杯熱水遞給我,他說,偷跑出來的吧?暖暖身子,過一會兒我借隔壁的電話,給你爹打個電話,讓他進你回去。
我搖了搖頭,沖動地說出了口,我說,我不走了,就跟你一起在這兒待着,你幹嘛我幹嘛。
金錢拿手指點了一下我的額頭,輕斥了一聲,德行,傻,你回去還能貼補貼補我,你留下有什麽用?
我想了想還真是這樣,于是嗯了一聲,一邊喝水一邊跟他胡天海地地瞎扯。
臨走的時候,我把自己的零花錢給了金錢,金錢不要,但是我硬是塞給了他,還跟他說,過幾天再去找他。
金錢大笑着拍着我的肩膀,告訴我走吧,我嗯了一聲,就真的走了,沒有回頭。
等到三天之後,我騎着三輪車,拿了棉被鋪子大米白面過去找他的時候,才發現他早就不見了。
這一別就是很多很多年以後,有一次周冬給我過生日,他攬着我的肩膀,跟在場的觀衆宣布,我最好的兄弟,李安寧。
底下突兀地有人輕笑出聲,他說,你不妨問問他,他最好的兄弟是誰?
我順着聲音去看,一眼就認出來了來人,直接卸了周冬的胳膊奔了過去,捶了一下來人的肩膀。
“卧槽,金錢,你他媽的還敢回來,沒死在外頭呢。”
我捶了金錢一拳,他硬生生受了,又把我死死抱進了懷裏,周圍的兄弟們開始吹起了口號,我才意識到哪裏不對勁,我剛剛直接撇下了周冬,直接往金錢這邊奔,總覺得哪裏不對,不應該是這個套路,但讓我直接把金錢推開,我又舍不得。
我對于金錢一直是愧疚的,我總認為,如果當初我強勢一些,鬧騰得再大一些,他就不會不告而別,不用猜我都知道,他一定受了很多的苦,我甚至有時候都不知道,他是不是還平安活着,有時候我會做噩夢,夢裏的他還是十三歲的模樣,滿身都是鮮血,微笑着跟我告別,每次醒來,我的眼角都是濕的。
而這個經歷,或者說這個教訓,讓我在周冬出事的時候幾乎沒有一絲一毫的猶豫,老頭子再怎麽跟我鬧騰,我也不聽,到後來幹脆跟周冬住在了一起,時刻地照顧他。有一回,我和周冬都喝了很多的酒,他突然就問了我一個問題,他問我在透過他看誰,我當時并沒有徹底喝醉,金錢的名字到底被我吞咽在了肚子裏,我笑着跟他說,我在看你啊,周冬。
我尚來不及回憶太多過往,周冬已經走到了我的身後,他涼涼地問了一句:“你朋友?”
我嗯了一聲,掙脫開了金錢的懷抱,我向周冬介紹了金錢,也向金錢介紹了周冬,我以為他們會成為好朋友,他們關系的确挺好的,又有些莫名其妙的不對付,這種矛盾的關系一直延續到我遇見白劍,金錢、周冬還有我的那群兄弟們,就組成了一個拆散我們的隊伍,樂此不疲,金錢和周冬的關系也肉眼可見地越發親密,他們有了很多不能跟我說的悄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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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摩差不多了,我和金錢終于把頭擡了起來,開始躺在按摩床上休息,屋頂的燈光有點刺眼,我別過了臉,恰好與金錢的視線相對。
他正在用他黑黝黝的眼睛看着我,像很多年前那樣,我的心中也有點酸澀,但還是扯起了笑,我就調侃他說:“金錢,你看我做什麽?”
“看你長得也不好看,怎麽那麽招人喜歡。“金錢還真的回了一句話,他指的應該是周冬,這是來替周冬要一個說法來的。
我幹脆翻過了身,讓頭正面朝向他,我說:“金錢,我不喜歡周冬,這麽多年了,一直是這樣的。”
“那你喜歡誰呢?“金錢也轉過了身,我們之間明明差了有小半米,但因為他的動作,卻突兀地顯得極近,恍惚之間,他的呼出的氣好像也能傳遞到我這邊似的。
“我喜歡白劍。“我知道這麽說一定會讓金錢生氣,但我心裏只有這麽一個答案,我應該在很長的一段時間內,都忘不了白劍,即使我已經不像剛開始分手的時候,那麽難過,那麽絕望。
“哦,這樣,”金錢邊說話邊轉過了身,他沒有平躺,而是将後背暴露給了我,“你喜歡白劍,到現在還是喜歡他。”
我說不出來肯定的話了,我看到了金錢後背的紋身。
金錢出去的時候,吃了很多的苦,黑幫老大最開始的時候,也只是一個馬仔罷了,但他絕口不提過去發生了什麽,只跟我說,現在他什麽都有了,有什麽擺不平的,都去找他。
但我第一次看到他身上的紋身的時候,還是覺得很驚訝,在我和金錢還是光屁股的小孩的時候,我們并肩坐在小區裏的秋千上,一人吮’吸一個棒棒糖,金錢的身份特殊,周圍總是有保镖,黑社會的保镖一般會做個紋身什麽的,金錢看我害怕,就換了一批保镖,我那時候問他,你以後會紋身麽,金錢狠狠地推了一下我的秋千,秋千蕩得極高,伴随着他嚣張的話語,他說,我不用紋身,以後照樣能當老大。
金錢是一個說話算話的人,唯獨身上的紋身是個例外,在很久很久以後,我們喝醉了酒,我笑着問他紋身的來路,他即使喝醉了,也絕口不提,但多年以後,周冬曾經不經意間透露給我,金錢的紋身跟我脫不了關系。
這一度讓我愕然,幾乎是百思不得其解,但周冬沒理由騙我,金錢沒理由瞞我,我看到他的紋身,莫名其妙的就會氣短幾分。
我許久沒有說話,金錢的聲音卻傳了出來,他說:“李大柱,你希望我和周冬在一起,對麽?”
我張了張口,想要反駁這一點,我想把周東的老婆拿出來說事,又知道金錢根本不像我一樣在意這一點,他和周東本質上是一樣的人,都能玩兒得明白,關系也好,也都喜歡男人,兩個人之間也有一點若有若無的暧昧,更重要的一點是,我撞見過他們接吻。
去年我的生日宴,我帶着白劍,白劍難得的讓我摟着他,我們在朋友的起哄下喝了交杯酒,後來暈乎乎的,等我清醒了一點,才發現周冬和金錢都不見了,我踉跄着出去找他們,先看到的是金錢露着紋身的背影,再聽到的是輕微的嗚咽聲。
我有點尴尬,想要離開,金錢卻像是腦袋後面長眼睛一樣,迅速地轉過了身,也露出了被他壓在牆面上的男人,那男人是周冬,周冬極為冷靜地向我揮了揮手,只說了五個字,酒後認錯人。
而他認錯的是誰,我當時裝作聽不懂,也必須聽不懂。
我,周冬,金錢,本來就是一團亂線的關系,我的裝傻維持了我們之間的平衡,我在心裏暗自期盼他們開花結果,讓我徹底抽身而出,而這一點,最終還是沒有瞞過金錢的眼睛。
我的沉默更像是一種肯定,金錢低聲地笑,他笑得我幾乎汗毛都豎了起來,這源自于重逢後我們的交際中,每一次他這麽笑,總是想到了什麽壞主意準備折騰我。
我想躲,但還是沒有躲過去,他的話語快過了我想要爬起來離開的動作,我聽見他說:“可是金錢也喜歡李大柱,喜歡了很多很多年了。”
我的世界轟然倒塌,一切平靜的表面被徹底撕碎,露出了猙獰的內裏。
我閉上了眼睛,渾身都在發抖,不知道是驚是懼,但當我重新睜開眼睛的時候,金錢已經披上了浴袍,手裏還拿着一件,坐在了我的對面。
他看着我,眼裏帶着一點我熟悉的像兄長一般的寵溺和憐愛,他說:”我也挺喜歡周冬的,周冬也挺喜歡我的,你要是希望我們在一起,我們就在一起。”
不,不應該是這樣的,我們之間的關系,不應該是這樣的。
我慢吞吞地從按摩床上爬了起來,接過了他手中的浴袍披在了肩膀,我看着金錢,看着我的發小,看着我過命的兄弟,我說:“你喜歡誰,你就去追誰,你不要顧忌我,不要聽我怎麽說,不要看我怎麽想。是,我是希望你倆在一起了,然後我就解脫了,但如果你們是因為我希望就在一起湊合過日子,我這輩子都沒辦法原諒我自己,我覺得我自己真不是個東西。”
我越說越快,甚至有些颠三倒四,努力地想把我的想法告訴金錢:“你,我,周冬,我們不是認識一天還是兩天了,遇到什麽事,我們就坐在一起,喝一頓酒,好好聊一聊,該談戀愛談戀愛,該怎麽樣就怎麽樣,不管到最後誰跟誰在一起,誰辜負了誰,我們都是兄弟,有個問題你們以前象征性地問過我,我想了想,我還是會去救白劍,因為他是我男人,但我想跟你們一起死。這輩子做兄弟,下輩子還做好兄弟,我不知道該怎麽解決我們之間的問題,我只能選擇逃避,我不希望你難過,也不希望周冬難過,但每一次,好像都搞得很糟糕,你明白我的意思麽,金錢?我不想傷害你們,我不想到最後連朋友都沒得做。”
金錢一直沒說話,但他一直在看着我,等我說完了,他擡起了手,我習以為常地放松,任由他的手伸了過來,搭在我的肩膀上。
我以為他是過來拍拍我的肩膀的,但他卻扣住了我的肩膀,直接将我摁在了按摩床上,我反射性地去踹,但被他輕松化解。
他的吻壓在了我的嘴唇上,屋頂的燈光格外刺眼,逼得我幾乎流出眼淚。
但最糟糕的,莫過于門正好在此刻打開,我聽見了熟悉的屬于周冬的聲音。
“你們在幹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