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浪
顧惜坐在礁石上,晃蕩着已經凍成青紫的腳,低聲吟唱着。
“想不到愛情,是一種自尊的游戲。”
“我也只能用謙卑的眼,去凝望你。”
……
“情不自禁想你……”
……
“我已甘之如饴。”
——
腳步聲腳步接近,顧惜的歌聲戛然而止。就連晃蕩的腿也截然停在了半空。
“我等你很久了。很久很久。”顧惜垂着頭。
赫煜希從下面看去,只能看到顧惜單薄的背影,看不到顧惜被凍得青紫的腳,看不到顧惜落寞的臉。
亦如當年,他看不到顧惜對他一片赤誠的心。
但是有些東西,完全不用眼睛看就能明白,如今的赫煜希,早就已經明白這個道理。
“顧惜,我來了。”赫煜希柔聲開口。
他的聲音那麽柔和,是顧惜從來沒有聽到過的。
顧惜撇過頭,夕陽落在他黝黑的碎發上,暈開一層淡淡的光暈。
哪怕是夕陽的光,也有些刺眼。赫煜希看不到顧惜臉上的表情,顧惜卻能把赫煜希眼底的柔情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可是,你來晚了。”顧惜歪着腦袋,茫然張口。
他明明說了,要在他上飛機前就找到他啊。他那個時候是怎麽說的來着?
顧惜半仰着頭,細細的想。
他當時好像說的是:赫煜希,你會來找我的吧?
顧惜嘆了口氣,把頭深深埋進腿窩。
他好像沒有說明白,不過赫煜希那麽聰明不會不明白才對。
想到這層關系,顧惜眼睛瞬間一亮,有些僵硬的腿又開始晃蕩起來。
赫煜希一見顧惜身形晃蕩,頓時心裏一驚,立馬就開口道:“顧惜,危險!你別亂動,我馬上上來。”
其實赫煜希在說話的瞬間,就已經邁開了腳步。
顧惜反應有些慢,赫煜希都要爬上礁石時,他才陡然一個轉身,見到赫煜希半顆腦袋,瞬間如同見了猛虎的狼崽似的猛然擡腿蜷縮成一團,整個身子一個勁兒的往後挪。
後面就是海。
“顧惜,別亂動!”赫煜希伸手想去拉顧惜,顧惜挪得更厲害了。
赫煜希這才微微後退了一小截,顧惜果然就沒有再挪了。
赫煜希心中閃過一絲隐忍的痛,眼底卻掩飾得很好:“顧惜,過來。”
顧惜笑着搖了搖頭:“赫煜希,你來晚了。”
赫煜希這才瞅見顧惜已經凍得僵硬的腳,眉頭緊了幾分。但是他沒敢動。
顧惜又垂頭自嘲般的搖了搖:“如果是自殺,屍體都已經硬了吧……”
“顧惜……”
“你別過來!”赫煜希剛一開口,顧惜又猛然往後移動了幾分。
赫煜希如同木偶一般僵硬在原地,真的一動不敢動了。
“顧惜,你過來,我不是來了嗎?”
顧惜轉過身,拿側臉對這赫煜希。
那麽遠那麽近的距離。
明明他只要一個用力就能沖上去,把人抱緊懷裏,再也不放開。偏偏他不能。
顧惜就那麽靜靜的昂着頭,追着夕陽看。
赫煜希一向堅強的心髒突然被顧惜擊中了軟肋,他幾乎祈求的開口:“顧惜,你過來,好嗎?”
“可是你來晚了。”顧惜用一句話,就打斷了他所有解釋的線路。
他來晚。
顧惜給過他機會,如果他能一開始就追着顧惜,什麽也不管。
不接花尹天的電話,不吩咐人把秦娅送去花尹天,不讓秦文去找花尹天。如果這些事情他都不做,他就能趕上顧惜。
但是他走了,哪怕他根本就沒有去見胡月,他還是晚了。
晚了就是晚了,這世間沒有後悔藥。
顧惜瞪直的眼睛就盯着他看,裏面全是嘲諷,全是可憐,全是怨恨。
還有一點什麽,是赫煜希不曾看明白的,就連顧惜自己都沒看明白。
“我給過你機會的,你還是抛棄了我。”顧惜扁着嘴,嘟囔着:“像上次一樣,你放棄了我,不管那個人是不是簡娅,你還是放棄了我!”
“所以是誰都沒有關系,你還是選擇犧牲我!”顧惜突然對着赫煜希就是一個甩手。
他聲音突然變得那麽尖銳,明明眼眶裏全是眼淚,卻硬是忍着一滴都沒有掉下來。
顧惜又笑了笑,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臉。不知道是太冷了,還是怎麽的。
赫煜希一句話都回不上來,他眼神閃了一次又一次,卻又什麽都說不出來。
“你們怎麽都騙我呢?”顧惜喃喃開口,“那麽讨厭我的話,直接告訴我不就好了嗎?”
就像錢亞麗一樣,直接告訴他不就好了嗎?
為什麽要給一個希望,然後再狠狠撕碎呢?
“顧惜,你信我一次。”
顧惜搖頭,嘆了口氣,別過頭,“赫煜希,我很累啊……”
赫煜希手掌緊了緊。
“我一個人在暗無天日的人生道路上走了那麽多年,哪怕是被人……我都可以繼續狼狽的活着。可是偏偏那麽霸道的闖進來,給我那麽一個短暫的希望,又撕碎它。我真的好累啊……”
沒有人可以做到忍受七年的折磨還風輕雲淡,只是顧惜倔強的把所有的委屈和不甘藏在心底。
赫煜希就像一個虛僞的光源,在顧惜暗無天日的人生道路上毫無征兆的一閃。當顧惜沿着光源堵上所有勇氣前進後,名為赫煜希的光源不但猛然消散,還為顧惜挖了一個深坑等着他跳。
一次,兩次……
顧惜說:赫煜希,我很累啊……
“我知道。”赫煜希聲音有點啞,“以後有我。”
顧惜又是搖頭,“我綁了你心心念念的簡娅。”
“我早就知道。”
顧惜猛然回頭:“什麽叫你早就知道?”
赫煜希抿嘴一笑,這個傻子啊,心思再深,能深過他嗎?
“顧惜,我第一次告訴你我找到簡娅後,你就開始調查了,是吧?”
顧惜身子又縮了縮。赫煜希瞬間就後悔自己這麽貿然戳穿顧惜,趕緊安慰道:“但是你什麽都沒對她做,不是嗎?”
顧惜歪過頭,笑看赫煜希:“赫煜希,你再自欺欺人嗎?我明明什麽都對她做了。”
“但是你已經給了解藥,你從一開始就沒打算要傷害簡娅。”
“呵呵……”顧惜站起來,居高臨下看向赫煜希,冷冷道:“如果我說,如果你一開始就選擇了我,我就不會讓人把解藥送去呢?”
“如果我告訴你,從一開始韓少辰會看到我哥,然後你們順路找到我,也是我安排的呢?”
“如果我告訴你,你當初在悉尼成功把我帶走,也是因為我哥故意放水呢?”
“如果我告訴你,我回來不過是想報複你呢?”
“如果我告訴你,文海也是我故意傷的呢?我知道他一定會救我。”
“如果我告訴你,和赫章的相遇,也是安排好的呢?世界上那有那麽巧的事情都讓我碰到呢?”
“如果我告訴你,赫章給我的東西,我都收了。還給你的,不過是個空殼子呢?”
“如果……”
“顧惜!”
如果,我說,我是真的愛你呢?愛到情不自禁,只能用死亡來結束這種依戀。
有一種人,你別靠近。
他們冷得要死,你一旦靠近,融化了他們,就請別離開。他們的依戀來得不容易,一旦來了,卻再也解不開。
你可以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他們的世界卻從此暗淡無光。
有一種人,你別施舍你的憐憫。
他們蜷縮在冰冷的角落,孤獨寂寥的舔舐自己傷口時,并不值得憐憫。
當你靠近,施舍了一份短暫的憐憫後毅然轉身,你轉身的一瞬,也同樣剝奪了他們堅強生存的能力。
顧惜就是這種人。
給不起他愛,就別給。他一個人也可以好好的活着。
給了,就別收回。他受不起寡言的抛棄。
“顧惜!”
入手的是冰冷的腳尖。
入眼的是顧惜帶着淺笑的眼梢。
那雙眼睛,曾經是那麽澄澈。
世界,在這一刻靜止。
赫煜希分明看清顧惜從腰間掏出槍支指向他,下一秒那人卻毫不猶豫傾然墜落。
他只來得及觸碰到顧惜冰冷的腳尖,那麽冷,彷如寒冰。
顧惜嘆了一口氣,手中冰冷的機械怵然滑落。
到最後,他還是沒能扳動。
試問世上有幾個人能有像他這麽好的機會,能夠對太子爺開槍?
冰冷刺骨的海水吞噬着顧惜單薄的身體。
窒息、冰冷,卻是解脫。
他真的是太累了,要承受的太多,要原諒的太多,要隐藏的太多。
七歲前,顧惜領略了人間溫暖。
七歲到十二歲,全是黑暗。
十二歲到十九歲,全是屈辱無奈。
十九歲到二十歲,盡是磨難。
二十歲到現在,都是背叛,都是謊言。
夕陽落盡,海天劃過一絲天之痕線。
純白的海鷗掠過海面,忽而一個掠身,重新騰空。
潮水漸漸上漲,海水拍打長岸,洶湧澎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