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情人江
◎“他壓根沒想過你們會重新在一起”◎
洗手間的玻璃鏡前, 池希恬捧了些清水拍在臉上。
倏忽，擡頭是挂着透明水珠的臉。
淡淡泛着酒意上臉的粉，池希恬從旁邊抽了兩張紙, 慢慢擦幹。
雙手撐在洗手池的岸沿邊，她沉沉嘆了口氣。
海城很大，為什麽偏偏就是能遇到。
手機那邊，楚妙問她什麽時候回來。
甩幹掌心的濕潤, 她回了“馬上”兩個字。
繼而, 推開沉重的門, 直直往外面走，手裏的紙揉成一個團, 在擡眸的下一秒，悄無聲息地握緊。
季予淮迎着燈光, 雙手抱臂。
頭微垂，一副等人的姿态。
自然而然的, 池希恬在他闖入視線的第一秒，稍微一滞。
大理石牆面上反着水晶燈微光，兩個人處在醉色的隔音區。
所有響動都在這之外。
她想如同剛才一樣，潇灑又利落地無視，然後快步走過去。
然後下一秒，低磁的男聲打亂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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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予淮靠在牆邊，問她：“你喝酒了？”
側對着他，池希恬沒有偏頭, 冷冷抛出句：“不關你事。”
沒什麽溫度，她作勢要走。
“一會, 我能送你回家嗎？”他在詢問, 也是請求。
池希恬停頓腳步, 側目，微涼目光中一個模糊的身影，淡淡啓唇：“不麻煩季總了。”
他們之間，隔着條陌生的溝壑。
在曾經相遇的城市，形同路人。
池希恬連他的名字都沒有喊，冷冷清清的一聲“季總”，把他們十一年的相處一筆勾銷。
扔下一句話，她繼而想走。
然而只兩秒鐘，她的手臂被一股力量牽制住，光潔纖細的小臂蔓延炙熱的溫度。
來源于身後人寬大的掌心。
池希恬沒有回頭，輕輕一甩就掙脫。
最後，他沒用什麽力氣。
“我只是擔心你。”季予淮沉沉嘆氣，他沒辦法。
在所有既定的事實裏，是他的問題。
來海城的這些天，他去過池家，很多次站在窗外，仰看別墅二樓的窗臺，想着此時此刻，她會在做什麽。
接二連三下了很多場雨，他們始終沒有不期而遇。
前天，宴時給他找了點事做。
說是海城剛好一個有合作意向的投資商，讓他去見見。
他壓根沒什麽出差，不過是來海城的借口。
在季予淮有些啞意的聲音落下後，池希恬嘴角撐起一個苦澀的笑容，“那你的擔心，來得好晚。”
晚到她已經不需要了。
在一起那會，他大概從來沒有過這種情緒吧。
“對不起。”他說。
池希恬的身影落在燈光下，最後，還是慢吞吞轉過來，面對面，她才啓唇，聲音平靜，“我大概永遠也不能對你說沒關系這三個字，可能現在你真的已經明白了，想通了，但是發生過的事，對我的影響是真實的。”
“就像現如今，我仍然不能面不改色地站在你面前。”
沒人能替池希恬原諒他。
她大概需要很長一段時間來治愈不太幸福的幾年。
臨了，池希恬想走。
燈火葳蕤的盡頭，閃過兩個熟悉的身影。
是楚妙和陳晔。
大概是看她很久沒回去，特意找出來的。
前者的視線落到盡頭的洗手間，努力朝她招手。
幾秒後，跑到池希恬面前。
楚妙喘着粗氣，連衣裙擺在空中飄着打了兩個旋兒，慢慢粘在小腿上。
“怎麽出來了這麽久。”楚妙起初在她身上的目光漸漸偏移，歪着腦袋，仔細打量後方的男人。
隐隐約約覺得在那裏見過。
撓撓頭，又尋不到一個答案。
“那個，這是你朋友？”楚妙俯身湊過來，在池希恬耳邊輕輕問。
“不是。”一道沒什麽情緒的聲音在四個人之間響起，她又緩緩補了句：“一個路人。”
把他們之間的關系撇得幹幹淨淨。
季予淮沉默着，無法回應。
楚妙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池希恬想跟着他們回包間。
然而，在一行人決定要離開的同時，身後的人突然出聲：“等等。”
三個人同時停下。
這個冷冽如寒風的嗓音，讓楚妙腦內的記憶迅速蘇醒。
他是之前隔壁二中那個帥學長。
“我想起來了，你是總來我們一中體育館打球的學長。”楚妙轉身，繼而看向神色淡然的池希恬。
當事人沒回頭。
“就是前幾天我跟你提過的，你說已經記不清的那個。”楚妙放低分貝，拿胳膊肘輕輕捅了池希恬一下。
聞聲，季予淮心下一沉。
已經記不清了嗎……
“嗯，我是。”季予淮緩緩啓聲承認，他的視線落在單薄的背影上，從兜裏掏出鑰匙，在手裏晃了晃。
“我沒喝酒，開了車，一會可以送你們回去。”
楚妙“啊”了一聲，環顧旁邊的兩個人，推辭道：“不用了學長，我們還得等一會，可以自己打車。”
燈影搖晃，在眼前暈成無數個光點。
池希恬隐約感覺到身後的人一步步靠近，聲音磁沉，似是就落在她耳邊，“沒關系。”
他說，我可以等。
……
時隔一月，池希恬再次坐上季予淮的車，沒成想是源于一場毫無關聯的同學會。
和楚妙他們回去後，直至兩小時過去，這邊才結束。
大家或多或少都喝了點。
池希恬沒想到，他真的會等。
林蔭路旁的黑色路虎，大概是公司派的臨時用車，牌號都是海城這邊的前綴。
陰涼樹影落在他身上，斑駁光芒勾勒眉眼。
似是注意到熙熙攘攘的人群湧出，他微微掀起眼皮。
遠處，悄然無聲地四目相對。
是池希恬先一步收回目光，而後移向別處。
只陳晔一個男生，他坐在副駕駛位置上，池希恬在季予淮的斜對角後排。
車內開了冷氣，溫度适宜。
池希恬的視線一直落在窗外的風景，沒有移向別處。
旁邊，陳晔和楚妙的話題大概都圍繞高中那會的事。
冷不丁，話題會燒到季予淮身上。
“學長後來去了哪裏？”楚妙記得高三後就沒再見到池希恬和季予淮同框過。
想來，他大概是考去了別處的學校。
“去了林城。”前排開車的人淡淡回應。
楚妙驚訝，手指在他們兩個人之間連成條線，慢慢道：“哎，那你們兩個還真挺有緣分的，池希恬後來也去了那邊。”
手慢慢捏成拳，指尖陷在掌心。
池希恬慢慢降下自己這邊的窗，熱流湧動，混在冷氣裏。
周圍涼意稍稍回溫。
對于緣分這個詞，池希恬默然不語。
四個人的空間，始終沒什麽安靜下來的跡象。
坐在副駕駛的男人扭頭問楚妙，“聽說，你下個月訂婚。”
如今，他們正是陸續安定下來的年紀。
池希恬過年那會随了不少禮金。
楚妙點點頭，說邀請他們去參加儀式。
“季學長如果有空，也可以帶着女朋友一起來。”話趕話到這，楚妙只是客氣一下。
季予淮大概率不會答應。
前排的人淡笑了一下，卻只回應了最後半截，“哪來的女朋友？”
池希恬靜靜坐在後排，他們的聲音不絕于耳。
似是閑談的調侃，他出口時，楚妙卻又是一陣驚訝。
“學長是眼光太高了吧。”
事業有成，長相出衆，他應該是不缺人喜歡的。
楚妙又問：“有理想型嗎？我幫自己單身的朋友問問。”
車速很快，走馬觀花似的在美景中穿梭。
季予淮的嗓音低低，如數落在她耳邊。
他說有，但不是一個類型。
楚妙就懂了，感念自己的朋友是沒機會了。
醉色酒吧，距離城郊別墅最近，池希恬是第一個下車的。
推開車門，熱流迎面撲來。
她禮貌道謝，慢慢消失在後視鏡內。
……
一連幾日，池希恬沒再見過季予淮。
齊思喬給她打了個電話，說是季總那邊要給她的電影做投資，思來想去，都要來問問她。
池希恬态度挺明确的，合同沒問題就簽。
白送的錢，為什麽不要。
“合作就可能會有見面的機會，你确定？”齊思喬倒是沒什麽，她拍電影需要錢，誰投資，都一樣。
“又不一定要我親自去談。”
齊思喬在電話那邊笑笑，“看不來啊，公私分明，思想覺悟不是一般的高。”
“我要是任性，這本子也不會賣給你。”
她畢竟是蘇潮汐的朋友。
但一碼歸一碼，池希恬不是那麽蠻不講理的人。
後來幾天，她總去情人江和锟铻灘待很久。
無邊無際的海大概能容忍所有的事，但她不能。
細軟的金沙灘上，池希恬赤着腳，慢吞吞留下一個又一個的印子。
期間，宴時給她打過通電話，沒有池希恬的新號碼，他用的微信語音，在手機屏幕前想了挺久，她還是按了接聽鍵。
海浪沖向岸邊，陣陣風傳進聽筒。
“我還以為你不會接。”那邊的人笑着，還挺有自知之明。
池希恬：“那你還打過來。”
“碰碰運氣呗，就像老季去海城，不也是碰運氣。”
默然，升起一陣死寂的氛圍。
池希恬微垂下頭，坦言道：“所以，你是他的說客？”
“你還挺看得起我。”宴時還是笑，混在海風中，他清清嗓：“實不相瞞，你們分手的時候，我罵了他一頓。”
“其實你去南城拍戲那次，他是去找你的，但後來，是因為蘇潮汐回來的。”
“我之所以願意跟你說這些，是認為你有知道真相的權利。”
“畢竟，你們已經分手了。”
宴時說的這些，池希恬都猜到了。
在回到海城後，她回憶起以前的情節，已經越來越平靜了。
人生的出場順序很重要，她晚了一步。
或許季予淮是在克制自己的喜歡，但現如今，已經沒了糾結的必要。
“我其實一直不覺得老季喜歡蘇潮汐，兩個陰沉冷靜的人，湊到一起挑戰誰先開口說話嗎？”
池希恬聽着耳邊的聲音，默默開口：“宴時，或許你說得很對，可能季予淮不喜歡她，但你有沒有想過，蘇潮汐這個人對他來說就是有些不同的。”
“如果一開始，他能看得清分得明喜歡與不喜歡，那我們兩個之間也不會走到今天這一步。”
“以後他們或許還會聯系，哪怕無關愛情，這也永遠是個疙瘩。”
愛情這是很複雜，不是一個人做到心中有數，另一個就能百分百得到安全感。
宴時：“你說的很對，但我今天只有一個問題。”
海浪依舊卷上岸，而後遲遲落幕。
“如果這些問題都不存在了，你會原諒他？”
金色沙灘落下了一片陰霾，被天邊的白雲遮蓋。
池希恬沒想過宴時會這麽直白。
濤聲依舊，她慢慢合眼，輕聲道：“宴時，如果這是他拜托你問的。”
“那麻煩你告訴季予淮，這十一年我真的太累了，至于以後，我也可以沒有愛情。”
“不是。”
宴時嘆了口氣，他的聲音卻比剛才都清晰。
他說，季予淮沒問，他壓根沒想過你們會重新在一起。
……
從情人江回來，池希恬買了很多海産品。
還有給唐橙橙帶回去的甜魚片，她拍了禮盒的照片發給那邊的人。
精致包裝，專坑外來游客的錢。
【唐橙橙】：這麽多？
【唐橙橙】：回來的機票夏迎幫你訂了嗎？
【池希恬】：正好趕上高中同學的訂婚宴，随了禮的，我得去湊個熱鬧，完事就回去。
她在手機屏幕上敲了一半的字，而後，唐橙橙的來電直接跳出來。
客廳裏，她放下手裏的海産品，到沙發邊落座。
“看得出來，回了海城後，你心情都好了不少。”唐橙橙每天忙得在工作室團團轉，但還是沒催她回來。
失戀就是個需要慢慢治愈的過程，池希恬得自己想明白。
“其實我還是見到他了。”四下無人，池希恬靠在沙發椅背上，盯着自己的指尖。
“他去你家了？”
“沒，偶然遇到的。”池希恬把同學會的事告訴唐橙橙，那邊的人冷哼了兩聲。
“其實面對他，我已經比剛開始灑脫多了。”一開始，池希恬甚至能頭也不回地走開。
“但要說完全沒有波瀾，那是假的。”
唐橙橙說，沒有對他拳打腳踢，已經是給了面子。
笑了笑，池希恬沒多開口。
唐橙橙還是堅持自己之前的意見，“要不就聽我的，找個新男朋友，你這條件其實根本不缺男人。”
池希恬說：“算了。”
她想到了同學會上的陳晔，屢屢對她示好，甚至在第二天，問她有沒有時間去影城看首映。
池希恬的拒絕幹脆利落，沒給人留下什麽不切實際的幻想。
她告訴唐橙橙，“如果真的這樣，那我和季予淮有什麽區別。”
為了忘記，去找一個新的填補空白。
這對其他人不太公平。
唐橙橙在那邊嘆氣，說了句：“也是。”
“慢慢來吧，我還有劇本要寫，合作要談，總歸忙起來是沒時間考慮談戀愛的事。”池希恬的以後規劃裏，大概只有事業這一項。
“分手就分手了，總不能再丢了工作吧。”
話音剛落，池希恬聽見玄關門落鎖的聲音，接踵而至的，是二老難以置信的眼神。
池媽驚得連鞋都忘了換。
愣在架子旁邊，雙目都停在池希恬身上。
空氣中，一陣詭異的安靜。
她輕捂着嘴，朝電話那邊說了句：“橙橙，我先不跟你說了，這邊有點事。”
她快速挂斷電話的這幾秒鐘，二老已經坐在對面的圓凳上。
視線全數落在池希恬身上，審視端詳，仿佛能給她盯出個洞。
怯怯地放下手機，池希恬雙手搭在膝蓋上，視線飄忽不定。
“那個……”
頓了頓，她小心翼翼地試探出聲，“媽，你們是什麽時候回來的？”
抱有絲僥幸心理，她還是想确認一句。
兩杯熱茶放置桌面，對面二老就像是不達目的不罷休般的盯着她。
挺讓人發怵的。
至少，池希恬并不覺得友好。
“那你們先聊，我回屋。”
作勢要走，池希恬還沒起身，池媽的聲音先響起，“就在你說分手的時候。”
池希恬：“……”
身體一僵，她又重新落座。
回來的真是時候，多一秒少一秒都不會這麽湊巧。
“媽，你聽我說……”
對面的女人撐起一個笑，打斷她，“池希恬。”
她突然覺得，隐隐有些不妙。
他們家的生物鏈頂端一直是池媽，最後一名是她二哥池沂舟。
偌大的客廳，連聲音都有些空蕩，池媽的聲音帶着不容拒絕的力量，“分手為什麽瞞着我們。”
她不語，久久低頭沉默。
“孩子，你們都要訂婚了，分手就不是一件簡單的事，你不明白嗎？”
她和季予淮談了很久的戀愛，後來池沂舟打電話回家說是兩個人要準備訂婚。
二老別提有多高興。
今天的事，無疑是致命一擊。
這些，她都清楚。
“就是不想在一起了。”池希恬低頭，模棱兩可的解釋。
她不想把這件事來來回回地說很多遍，既然結束了，那就向前看。
不能總炒過去的冷飯，抱着回憶過一輩子。
“簡直胡鬧，四年了，現在不想在一起了，是你不想還是他不想。”這話是池爸說的。
他直接“噌”地一下起身，看樣子氣得不清。
池希恬淡淡開口：“我不想。”
分手，确實是她說的。
季予淮的挽留，她也确實沒放在眼裏。
“你不喜歡他了？”池媽微微蹙眉，在她的身上來回掃視了幾圈。
然而，沒什麽收貨。
對這個問題，她沒應聲。
“既然不喜歡了，那就重新找個喜歡的。”
池媽的原則，不開口就是默認。
幾秒後，池希恬聽到了意料之中的噩耗，如約而至。
“明天開始，我給你安排相親。”
作者有話說：
感謝老婆們的營養液~
首先特別感謝老婆們的評論，大家可以罵（不要罵我本人嗚嗚嗚），別罵的太狠啊，只是因為審核會删，評論都會看，再次感謝老婆們的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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