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C16:裏爾,北京
北京的中午, 裏爾的清晨。
夏日的雨水來得有點急,還有一絲涼意。
很久以前, 皮埃爾-榮凱喜歡巴黎多過裏爾。因為他喜歡克萊楓丹,因為在克萊楓丹有很多人看他踢球。皮埃爾小時候很喜歡出風頭,現在也未嘗就不喜歡。
不過當皮埃爾習慣了裏爾的天氣,他也開始喜歡裏爾。比如裏爾的夏天不太熱。
皮埃爾可以像喻子翔一樣在海邊或者游艇上待一整個夏天, 但皮埃爾同樣不介意在假期裏的一個有點濕潤的午後躺在床上看一部愛情片。
如果子翔知道, 或者其他隊友知道,或者他的那些不踢球的好朋友們知道, 一定會笑話他。皮埃爾不太介意被笑話, 同輩壓力是件有點蠢的事。也因着笑話他的人一般沒有真正的惡意。
而如果有人看到此時此刻的皮埃爾, 法國人可能會被嘲笑一整個賽季。
皮埃爾抱着手機在床上傻笑了半天後從床上跳了起來。
喜歡一個人,情緒是會被那個人牽着走的, 哪怕你不想,哪怕你不斷地告訴自己你要理性。
【我太高興了……】
不行, 這樣顯得很不成熟,而且一點也不浪漫!
【你是說你願意跟我約會嗎?那第一次約會你想什麽時候, 在什麽地方?我也想了解你,比如你喜歡什麽熟度的牛排,哪裏産的紅酒,什麽花,什麽顏色,你認為法語是性感的語言嗎,你有沒有喜歡的法語歌……】
絕對不行!太絕望了!不自信!還啰嗦!同樣不浪漫!
【太棒了!不如我們先了解一下彼此的身體, 就從互發裸-照開始吧……】
大概是……瘋了。雖然皮埃爾有那麽一秒真的有這個想法。這算不算有一點浪漫?
皮埃爾最終決定打個電話。
窗外,裏爾的雨水淅淅瀝瀝,但那已是美妙的雨中旋律。
朋羊回完那條信息的幾分鐘時間裏,她和皮埃爾的whatsapp聊天框中一直顯示皮埃爾正在輸入,但他輸入了半天,一個emoji表情都沒發過來。
幾分鐘後,皮埃爾下線了。
朋羊走出電梯,牛大王還在她耳邊叽叽喳喳。她已經達到了想聽就聽,不想聽也可以完全屏蔽的功力。
入驕陽之下,朋羊盯着不再有動靜的whatsapp聊天框,第一反應是,這是被她……吓跑了?或者,他覺得已經挑戰成功了,任務完成,沒有繼續玩下去的興趣了,剛才一直在想怎麽跟她解釋?最後認為不如不解釋了?
朋羊甚至産生了這會否是那幾個大球星搗鼓的一個假期裏用作解乏的惡作劇的想法。喻子翔邪惡的眼睛在她腦中一閃而過。
他們都是很出名的人,他們自身也足夠優秀,他們身邊既不缺追求者也不缺目标。她僅僅見過他們兩次、三次。她是不是犯了一個錯誤?人不能兩次踏進同一條河流。
又盡管,朋羊無法把皮埃爾這個人與自己腦中所有這些假設和胡思亂想聯系起來。他是那麽鮮活。
直到當天晚上,皮埃爾都沒有回複朋羊的信息。而他在whatsapp上顯示的最後上線時間始終是她回他那條信息之後的幾分鐘。
朋羊思來想去,還是在當晚睡前又給皮埃爾發了條信息。她有點擔心他的安全,哪怕這會讓她顯得有點絕望。
【如果你改變主意了,不用擔心我。另外,你還好嗎?請讓我知道你沒事。】
顯示消息成功發送,但皮埃爾不在線,自然不會顯示對方已閱讀。
朋羊等了一會兒,依然沒有等到皮埃爾上線。
她放下手機,想着明天總該有消息吧。漆黑安靜的房間裏,她只能聽到自己時起時落的呼吸聲。明天還有一件事,她爸爸媽媽會到北京。
無論是皮埃爾的“失蹤”,還是父母的“到訪”,都讓朋羊輾轉反側,難以入眠。
朋羊重新拿起手機,進入instagram。她點進皮埃爾的主頁,他的最近更新是二十四小時前。她滑動着翻看他最近一周的更新,的确比他以前頻繁。而且,大部分都是自拍和視頻,多數都沒有穿上衣。
有一條下面,菲爾-比斯利評論說:你确定你這張不是在模仿喻?
皮埃爾回複:我确定這是原創的!
朋羊抿着嘴笑出了聲,她的手指繼續滑動着。她翻到一個多月前皮埃爾發布的與喻子翔的賽後合照,她看到喻子翔點了贊。她可以點進那個名字,進入那個人的主頁,但她沒有。
就像她跟牛大王說的,當她還是個默默無聞的學生時她就關注
了那個華裔球星。一直以來,她刷instagram總會刷到他。他是個勤奮的更新者,他的生活多姿多彩,他的朋友全是名流,他的人生充滿傳奇與榮耀。他從前離她很遠,在維加斯的某個時刻,他曾離她那麽近,但那是錯覺,實際上,他依然離她很遠。她不想去了解一個離她很遠的人。況且,他是那個人的弟弟,她原本就應該主動遠離他。
朋羊退出instagram,今天第不知道多少次進入whatsapp,皮埃爾-榮凱的最後上線時間不變,她發過去的最新消息當然沒有顯示被閱讀。她有點煩躁地鎖定了手機屏幕。
房間裏重歸黑暗。她睜着眼,閉上眼,期許睡着。
清晨六點,朋羊被門鈴聲驚醒。
與此同時,床頭櫃上,她的手機震個不停。
屏幕顯示:牛大王。
朋羊抓狂地叫了一聲,她一邊怒氣沖沖接通電話,一邊下了床。她一點也不懷疑自己會把牛大王揍一頓,只要不是正經事,她一定會揍,狠狠在他背上捶幾下,她以前也不是沒那麽幹過。
電話通了,那頭,“開門,阿咩。”
朋羊沒說話,她已經走到門前,隔着門,她隐隐聽到了牛大王壓着的聲音。
她挂掉電話,拉開了門。
她的門前,站着一個高高的戴着黑色棒球帽的男人,棒球帽邊冒出柔和的黑色卷發。他在她開門的一剎那,擡起了頭。
朋羊與他目光相遇時,他微微笑了。那微笑的深色眼睛裏還帶了一點惡作劇成功的竊喜。
牛大王在一旁,沖朋羊賊眉鼠眼地笑。
“我長話短說,馬上滾。他在instagram上關注我,私信我跟我說他要來北京找你,他不知道你住在哪,對中國又不熟悉,需要我幫助他。他還不讓我告訴你。總之我剛把他從t3接過來。”牛大王一口氣說完,然後拍了拍皮埃爾的肩膀,說了句英文,“go get her.(搞定她)”說罷邊後退着走邊跟朋羊擠眉弄眼地說,“他是住你房間還是再開一個房間,都是你的事了,我不管了,不過說真的,太浪漫了,要我就以身相許了……”牛大王聲音漸小,轉過了身。事實上,沒人看他,或者聽他說話。
朋羊一方面徹底清醒了過來,一方面徹底懵了。
她愣愣看着皮埃爾,愣愣用右手食指,指
了指自己的房間,結結巴巴地跟皮埃爾說:“你想要……”
皮埃爾始終微笑着看着她的臉,聽她這麽說,他連忙點頭,他到目前為止一句聲沒做過。
朋羊于是後退了兩步,把門打開了一些。
然後,皮埃爾有點鄭重地跟她點了個頭,才走進她的房間。
關上房間的門,事情一點一點變得愈加清晰。
首先,皮埃爾只背了個黑色的discovery雙肩包。朋羊懷疑那裏面是否裝了哪怕一件衣服。
他轉過身,她靠着門。她依然震驚地看着他。
他除了戴了黑色的棒球帽,他脖子上還有個白色的頭挂式耳機。
他穿着白色運動鞋,淺藍牛仔褲,oversize的灰紋t。
他的臉上挂着笑。
朋羊覺得他看着好傻啊,又帥又傻。
而後,朋羊猛地意識到自己穿了什麽。
她穿的是一件她當作睡衣的褶皺巴巴的很舊的白t和一條碎花紋的棉質短褲。但短褲太短,被白t蓋住,她看着像是下面什麽都沒穿。
除此之外,她頭發亂糟糟的,她當然沒有化妝,可能還一臉油。
朋羊掌心貼着門,手指都出汗了。她不知道該怎麽辦。
皮埃爾在她兩步之外。她依然覺得跟做夢一樣。
而房間裏安靜的可怕。
“……你介意我先淋個浴嗎?”皮埃爾終于說話了,他看着她,慢慢走過去,臉有點紅。她的白t有點透,她的兩條腿很晃眼。他走到門邊,他的眼睛一直看着她的眼睛,他小心翼翼地說:“抱歉,我必須這麽做,我需要見到你,不然我睡不着,我無法做任何事。我希望這是個驚喜,你不會因此……”
朋羊連連擺頭。
這一刻的感覺,她無法形容。不是感動,至少不只是感動,但她真的有點想哭。她從小到大被很多人喜歡過,被很多人追求過,有些人口口聲聲說着喜歡她,或者瘋狂地熱烈地追求她,但本質上根本不在乎她。
沒有任何一個人做過這樣的事。只是因為她說,我想了解你,他就飛了半個地球來找她。
會做出這樣的事的人,不僅需要物質基礎,生性浪漫,還需要,很多勇氣和一點天真。
朋羊抿緊嘴唇,竭力控制着喉頭,她不想哭出來。不是因為她覺得丢臉,而是因為
那根本不是此時此刻她最真實的情緒反應。她不想讓皮埃爾-榮凱認為她只是被這愛情電影般的情節感動了。以後回憶起來,只有矯情煽情的淚水。她不想要那個,一點都不想。
她看着皮埃爾深邃的會笑的眼睛。如果他不知道怎麽做,她知道。
但他顯然知道。
下一秒,皮埃爾側頭過來在朋羊臉上親了一下,他的嘴唇很軟,一碰到她的皮膚就離開了,她的心跳在那一剎那變得極快,再也沒辦法平複下來。
接着,他在她耳邊用歐洲人口音的英語呢喃,“我很想吻你……”他笑了出來,氣息熱熱的,就在她耳邊,還有點癢癢的。他離開了些,看着她的嘴唇說,“我可以等。……我能先去淋浴嗎?”
“當然。”朋羊啞聲道,“但是……”她語無倫次。
“你不想要發生的事,都不會發生。”皮埃爾睜着眼睛很認真地說,似乎是想要讓她放心。“我只是需要見到你。我只是需要見到你。”
他說了好多次,我需要見到你。
“你怎麽……你有簽證?”
皮埃爾點了點頭,他摘了棒球帽,他的黑色卷發沾了汗,但還是蓬松,看着很好玩。
朋羊笑了出來。他們還沒約過會,已經見到彼此最邋遢的樣子了。
“為了來中國打熱身賽,皇馬之前給我辦的,起始期限已經可以入境了……”皮埃爾抓了抓頭發,“不然我現在就不會在這裏。我是不是看上去很糟糕?”
“不,你看上去很好……”朋羊舔了舔嘴唇,也有點忐忑地問他,“我看上去呢?”
“很美……我好想把你吃了。”皮埃爾看到她整張臉都紅了,可他自己也一樣,整張臉都紅了。“但不是現在,我說過了。”他小聲說。他放下雙肩包,又摘了耳機,“我需要淋浴。我不想在我喜歡的女孩兒面前聞上去很糟糕。北京真的……很熱,我出了很多汗,不斷不斷的出汗。我很想淋浴。”
皮埃爾進房間以後主要說了兩件事:我需要見到你和我需要淋浴。
朋羊覺得再不讓他去淋浴他會瘋的。“你去吧。我去找牛大王借兩件衣服。你沒帶,對嗎?”她說着幫他打開了浴室的燈。
皮埃爾又搖頭又點頭說:“
謝謝。”他走進浴室,剛要關門,她突然走過來一把抱住了他。
皮埃爾緩緩摟住她的腰,細細的,跟他想的一樣,不,比他想的更讓他心動。他抱緊了她,把她抱離了地面,跟她輕輕說着話:“你很高興我來,對不對?”
“對。”她說,她抱住了他的脖子。聞到了汗味,也聞到了清新的古龍。她閉了閉眼,叫他名字,“皮埃爾。”
“寶貝。”皮埃爾喚道。他第一次這麽叫她。又想起她有首歌叫《don’t baby me》。他晃了晃卷發,“你最好放開我……”
朋羊也意識到了。她連忙放開了他,往後退了一步。她短暫地轉移了下視線,才敢擡頭看他,“抱歉……我是說……”
“不,不,我才應該道歉。”皮埃爾有點尴尬,但他臉上不只有尴尬,還有雀躍。他的眼睛裏有熱烈與興奮。“我先淋浴。”他跟她笑着點了下頭,關上了浴室的門。
皮埃爾從浴室出來時,朋羊還沒回來。
皮埃爾圍着浴巾走到窗邊,他拉開一點點窗簾。
北京日出了。朝霞如夢。
二十四小時前,他還在濕潤的裏爾因為想念一個女孩兒而難過。
二十四小時後,他在晴朗的北京親吻了那個女孩兒的臉。
皮埃爾拿了手機,拍下了他看到的風景。
他發了條instagram,他不知道配什麽文字,于是他只是配了一顆心。
三分鐘後,皮埃爾在whatsapp上收到了子翔發過來的信息。
【你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