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C40
當朋羊時隔三年再一次站在喻子延公寓的門口,她感到一切都是虛幻的。
她在等待開門的時光裏,像一個夢游的人,也像一個醉酒的人。或者她根本沒有等待開門,而是當她站在門口,門已經開了。她直到走進去都不能确切地知道自己到底在做什麽。
不像上一次,盡管她那麽緊張忐忑甚至懷有一絲恐懼,但她很清楚自己在做什麽,且她還知道自己不會後悔。
喻子延的公寓就在泰晤士河畔,偏高層,私密性和安全性非常高。他三年前告訴過他,這裏離他上班的地方特別近,下樓走幾分鐘就到了。
公寓是開放式的廚房設計,與偌大的客廳連在一起。整個客廳的一面牆都是落地窗。落地窗的一半挨着組合沙發,另一半是自由的,對着的是吧臺前的一張不算太大的圓形玻璃桌——那張玻璃桌看上去很脆弱,但喻子延把朋羊抱到那上面過,所以朋羊知道它并沒有看上去那麽脆弱。
落地窗外是泰晤士河景,實際上喻子延的客廳對着的是一座很著名的樓,它從來不完全黑着。
三年前的那個夜晚,朋羊每回透過落地窗往對面望,都會産生兩個想法,第一,她和喻子延會不會被人看到;第二那些亮着的燈光裏是否有人在通宵工作——那些人的人生又是什麽樣的呢?
那是種很神奇的感覺,明明她的注意力集中在欲念上,但她就是會胡思亂想。那實際上也不需要浪費她哪怕半秒的時間。
不過喻子延仿佛知道她的每一次“走神”,他總能讓她迅速“回神”。
他家是清冷的色調。但如果說是典型banker的家就會有點可笑,典型多數時候是個糟糕的詞,說他家像一個職業殺手的家其實也沒什麽問題。可誰又知道職業殺手的家是什麽樣的?
總歸是給人一種主人不喜歡過多社交的感覺。當然,不喜歡不代表不擅長。
所以,三年前的那個夜晚,朋羊最後能在喻子延懷裏睡着,是她完全沒有料想到的。
他的懷裏很溫暖,甚至讓她覺得合适、安全。
喻子翔在拉斯維加斯的浴室裏說她有“父親問題”,朋羊其實也仔細琢磨過這個。她并沒有把喻子延當一個年長很多的男性,哪怕她開過“中年危機”的玩笑——噢,那好像不是一個玩笑,她當時真是那麽想的。但她後來确實沒有。
盡管喻子延的公寓是清冷的色調,可是裝修精致奢侈,看上去足夠簡潔的精致奢侈。
喻子延顯然不是一個沒有物欲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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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弟弟跟他一樣。朋羊聽皮埃爾說過,喻子翔光是蘭博基尼就有好幾輛。她見過一輛了,橙黑色的,跟他氣質很符合。皮埃爾在物欲上似乎要比這兩人寡淡一些,但也不是沒有。
作為一個rapper,寫自己對物欲的追求可能是最real的。多少著名rapper的熱單裏都充斥着各種各樣奢侈品的名字。朋羊的歌裏同樣出現過。
三年過去,喻子延的公寓幾乎跟那個夜晚沒有一絲一毫的區別。或許連對面那幢著名的樓裏亮着的燈光都是相似的。
誠然,這些印象,完全可能只來源于她自以為是的記憶力。朋羊讷讷想着。
很深的夜,泰晤士河上早已起了風。那個炎熱的夏夜,喻子延摟着她過來時,她全身都在燃燒。但那個夜晚她血液裏是真的有酒精。酒精會放大本我的需求。這個夜晚則不是。而且,這個夜晚,泰晤士河上的風有些涼飕飕的。
朋羊站在客廳裏,徐徐轉過身。
喻子延站在門廊盡頭凝神看着她。
他們還沒有說過一句話。
公寓裏太安靜了,安靜的可怕。
但朋羊不知道說什麽,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來做什麽的,她感到自己像一個石雕。
直到他朝她走過來,她下意識退了一步。
他沒停步,但他顯然注意到了她的動作。他走到她面前,緩緩靠近她的身體。
他把她抱到了懷裏。過了一會兒,他在她耳邊壓抑地說:“Moons,什麽都還沒發生,但你好像已經後悔了。”
朋羊那時候确定了兩件事。
她從來沒有找錯人,無論是三年前的那個夜晚,還是這個夜晚。她知道,她面前的這個男人,任何時候,只要她透露出一點點的不情願,他一定會停下來;
她從來都不只是想要性,她無法把性和情感徹底分開。
“我跟他結束了。事情變了,就像你說的。”
喻子延在她剛開口時就放開了她。
當她說完,他的聲音恢複了理性。“如果你想談談,我不是一個合适的人選。”
朋羊搖了搖頭。
喻子延側身指了一個方向,他的聲音很克制。“那是你的房間,所有一切都是新的,你今晚睡那裏。”
“那你為什麽讓我過來?”
“我不能讓你找別人。”
朋羊于是往那個方向走。她回了回頭,“你知道麽,我腦子裏有過一個pune,大概意思是,我上了你,我甩了你。”
喻子延臉上的表情一如他的公寓那般清冷。“你想多了,藝術家,我不缺性。你和我,也不會只是性,如果發生的話,你永遠不會後悔。”
“我是個rapper。”朋羊說。她想起她跟皮埃爾說過很多回這句話。但皮埃爾本質上認為她的“價值”和“驕傲”不只是由這個詞定義的。那當然也是對的。皮埃爾就不會總強調自己是個足球運動員,雖然他在他的領域是個絕對的天才且他愛足球有如呼吸空氣。
“rapper也可以是藝術家。晚安。”喻子延微微笑了出來。
“晚安。”朋羊點了個頭,走進了他為她準備的房間。
在那個單一色調的房間裏,有一幅畫,一副抽象水彩。
誇張的濃黑底色與虛幻的金色泡沫。
朋羊身心俱疲,她沒有仔細看,只匆匆一瞥。但不知道為什麽,她覺得那是喻子延畫的。
他們兄弟倆都會畫畫麽?那是她睡着前最後一個想法。
第二天一早,她從房間裏出來,聞到了早餐的香味。
香味是騙人的,喻子延根本不會做飯。
“你不會做,不能下樓去給我買個三明治?我記得有家Tesco離得不遠……”朋羊坐在落地窗前的玻璃桌邊,咽下一口煎蛋,絕對不打算吃第二口。
喻子延皺着眉,用英文說:“你應該說謝謝。”他的語氣像是在教她“教養”。
“不,謝謝。”朋羊推開面前的盤子,用英文回答,并朝喻子延露出假笑。
然後,朋羊給牛大王打了個電話,讓他來接她。
“謝謝。”她挂了電話,垂眼又說了一次。她擡頭,看到喻子延臉上的表情,她知道她不用解釋。
當朋羊晚上結束倫敦場的巡演,出席完自己的派對,再回到喻子延的公寓,喻子延看上去一點也不意外。
不過他又說了一回那句話,“如果你想談談,我不是一個合适的人選。”
朋羊撇嘴道:“我也沒打算說,還有,我的嘴巴動了一晚上,我不想再動了。”
“這提醒了我你沒有送我一張VIP的票,以免去這兩晚的房租。”他用英文開了個無聊的玩笑。
“如果我送,你會去嗎?”
“我不知道。多半不會。”
“也是,世界杯你都一場沒去看,就連決賽都沒有,這屆歐洲杯也是……”
“你為什麽知道我沒有去看他的世界杯?”
朋羊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回答了就是在向喻子延承認,她曾經那麽想念過他。但喻子延是個捕捉信息能力很強的人。就算她撒謊說是喻子翔說的,他大概也不會信。更何況,朋羊撒不出這個謊。
好在喻子延似乎不太在乎答案,他轉移了話題,“我給你鋪了床,你自理能力很差。如果我這裏是bnb,我會給你很低的評價。”
“真的?”朋羊有點臉紅,她早晨起來沒收拾,睡過的床一團糟是肯定的。但她自理能力并不差,她很早就一個人生活。
“假的。”喻子延眉頭微微動了動,帶着淺淺的笑意,用英文說,“我會這樣寫,這位客人比月色撩人,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可原諒的。”
朋羊看着喻子延的眼睛,忽地問:“如果我沒出名,你還會找我嗎?”
喻子延說:“你的問題是個悖論……但我們可以談談,以後,等你準備好向前走的時候。”
朋羊難以描述自己跟喻子延目前到底是什麽關系,但她很自私地在他身上尋找着模糊的安慰是沒錯的。
都柏林那晚之後,朋羊沒有回LA,而是回了倫敦。
她沒有住到喻子延家,她住在酒店,酒店離喻子延的公寓不算遠。
她今晚給他打了個電話,他告訴她,他正要出去。
她剛想挂電話,他問,你想一起嗎?
于是,喻子延把朋羊帶到了這個暴力倉庫。
或者說,搏擊俱樂部。
喻子翔聽到朋羊的話,愣了愣,他拎起包,繼續朝前走。
俱樂部的白熾燈光亮的刺眼。他走過一個又一個拳擊臺,拳擊臺的隔壁區是訓練區。訓練區的許多器材都與職業足球俱樂部GYM裏的器材重合。
這是運動科學與競技體育的關系。
喻子翔和喻子延約的是明天上午。他今晚是過來練習的,此時臨近午夜,喻子延這個混蛋肯定也是過來練習的。
OK,他們都在“作弊”,也可以說,他們都在認真對待這件事。
但BY為什麽在這裏?!
她為什麽跟喻子延一起在這裏?!
她那兩句話根本沒有解釋這個!
OK,她跟皮埃爾分手了。這是一個震撼消息。
但她跟喻子延沒發生什麽是什麽意思?難道他們之前可能發生什麽?
現在是午夜,午夜!
喻子翔依舊沉着臉。他走到她所在的那個拳擊臺,放下黑包,昂頭看向她。
她穿的可不像來揍人的。雖然她那雙超過四英寸的灰色高跟鞋完全可以當武器。她穿的像是來勾引他的。喻子翔想。或者,她穿什麽對他來說不是誘惑?
她變了一些,她身上有了LA的氣息。真的。喻子翔想。
她依然穿着一件短袖松垮的白T,但那件白T很短,配上她低腰的灰色九分褲,她露了一截腰。這截腰,在過去幾個月被很多時尚雜志評為全球最性感的腰。這幾乎成為了她的标志。與她的熱單,和首專,以及無數的第一次亮相一起。
但喻子翔一直覺得她露出的那截腰,只是在襯托她同樣性感的其他部位,不是只有那截腰迷人。所有一切都讓人想入非非。
她白T前有條細細的金鏈子。
喻子翔一剎那有點想笑,他想的是,他的壞女孩兒真的是個rapper。
LA的氣息一點也不讓他覺得讨厭或者陌生。她永遠是那個站在根本配不上她的舞臺上,穿着熱褲白T盯着他看的壞女孩兒。也許早從那時開始,他就在渴望和等待她的成長與蛻變。而這遠遠不是終點。她依然在成長,她還會變成另外一幅模樣,她還會有更多的驚喜給他。
噢對了,很巧,他脖子上有根銀鏈子。
他穿的是一身黑。
當喻子翔的目光鎖定在她的眼睛裏,她朝他笑了笑。
“嘿。”她輕聲打了招呼。
“嘿。”喻子翔也跟她打招呼。
“你的腿好了?”
“你知道我傷了?”
“Instagram上看到的。”她說這句話時好像有點心虛,她瞟了一眼喻子延。
OK,這裏還他媽有一個男人,而且是他哥哥。
喻子延依舊是那副讨厭冷酷無聊的banker德行。換了運動的短褲和T仍然是。
喻子翔沖她點了兩下頭,翻上了拳擊臺。
“還有什麽我需要知道的?”喻子翔咧嘴,懶懶地往拳臺的邊欄靠了靠。他掃向他哥的目光很冷,他壓住自己沖過去揍喻子延的沖動。
他想知道究竟怎麽回事。
朋羊倚靠在一個拳臺角邊,搖着頭,“沒了。”
“你不打算告訴我你為什麽和喻子延在這裏?還有,你跟皮埃爾……”
“那他媽關你什麽事?”喻子延驀地打斷。
這是朋羊沒見過的喻子延的一面,又或者,她在某個時刻感受過。
“Justfugtellme.”喻子翔沒理他哥,他不依不饒地看着她的眼睛,尋求一個答案。
朋羊舔了舔嘴唇,擡頭說:“我跟皮埃爾分手那天晚上在O2,我給喻子延打了電話……但我們沒發生什麽。”
“你想上他?”喻子翔盯着朋羊的臉問,他驚訝自己這麽鎮定,他胸口悶得疼,“他那夜過後沒打給過你……我猜,你還想上他?他就那麽……”他沒繼續說下去,他搖晃着頭,一臉的不可置信。
他翻下了拳擊臺。他不想待在這裏。
喻子翔拎起他的黑包,往外走,走了兩步,他回頭,看着她,“跟我走,我們得談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