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涼風從窗戶的縫隙裏鑽進來,将半透明的窗簾微微吹起。

羽柴尋醒來的時候,外面的天還沒有亮,他微微偏頭,看見月色倒映在房間冰冷的瓷磚上,留下一個并不是太清晰的影子。

他借着還算明亮的月光擡頭去看挂在牆壁上的鐘表,現在是淩晨三點,除了輪到值班的醫護和巡查隊,這片區域的大部分人都還處于夢境之中。

待在醫院裏養傷的這段時間,羽柴尋的睡眠質量一直很糟糕,令人讨厭的消毒水氣味完全浸入了他的枕頭和床被,稍有動作就會扯到的傷口,以及外面每隔一段時間就會過來的警衛。

——他們保障羽柴尋的安全,不讓那些可疑的人有機會進來,與此同時,也負責看着羽柴尋,不讓他有機會離開。

這是羽柴尋被全面監管的第十天。

就和琴酒說的一樣,在徹底解除懷疑之前,他的一言一行都會處于監視之下。

羽柴尋知道這是必要的流程,也并不覺得特別緊張。

事實上,通過幾天前和朗姆的短暫交流,羽柴尋已經可以大致确定朗姆對他的态度。

他并不認為自己和FBI有牽連,更傾向于是羽柴尋從頭到尾都被赤井秀一欺騙了,而以朗姆的多疑程度,最後會做出這樣的判斷,當然不會是因為對方嘴上說的因為信任。

就在羽柴尋住院的這些天,谷崎一直在按照朗姆的要求對他進行調查——雖然羽柴尋為此差點沒命,但朗姆的謹慎還是讓他多加了一條保險,直到确認了羽柴尋确實和FBI沒什麽牽扯,朗姆才給他打了那通慰問電話。

不過羽柴尋也沒讓谷崎在調查階段做什麽手腳,那樣反而可能會暴露谷崎的身份,事實上,谷崎的确是在很認真地調查他和FBI的關系,而最後的答案,自然是沒有關系。

因為确實也沒有關系。

羽柴尋和FBI從來就不是一夥的,如果往這個方向去查,最後自然只能得到他清清白白的結論。

他雖然确實幫了赤井秀一很多忙,但組織裏誰都知道,羽柴尋做那些事是出于私人感情,因此也只能說他被愛情迷昏了頭,而不能說他背叛。

但朗姆的态度并沒有讓羽柴尋完全放下警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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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真要說羽柴尋擔心組織裏還有誰會抓住他的把柄,那就只有琴酒一個人。

而羽柴尋始終沒有摸清楚對方的态度。

琴酒這段時間每天都會過來,但讓羽柴尋完全不能理解的是,琴酒一直沒有真正意義上地對他進行審問,只是給他帶來了一些追蹤FBI的進度消息。

并且有意無意地總是在嘲諷他識人不清。

以至于羽柴尋開始懷疑是不是因為琴酒最近的工作太多,所以特地來這裏嘲諷自己當做休閑放松的手段。

聽起來很魔鬼,但羽柴尋覺得琴酒做得出來。

羽柴尋倒是無所謂對方嘲諷自己,特訓那會兒他幾乎每天都要挨罵,早就聽習慣了,但問題是,現在自己還在監管期,琴酒是那個最終審查官,不管結果是好是壞,羽柴尋都希望琴酒能早點下結論,這樣一直幹耗着也很磨人。

畢竟就算是最糟糕的那種情況,羽柴尋也可以思考還有沒有什麽轉變局面的方法,但琴酒這樣什麽都不提,他反倒不知道該怎麽辦。

想到這,羽柴尋更加睡不着了。

喉嚨有些發幹,羽柴尋有些想喝水,但他現在沒辦法下床。

羽柴尋的傷口離好全還有很大一段距離,按照醫生的說法,他至少得在醫院裏待上兩個月,并且直言這已經是非常幸運的情況了,正常人要是和羽柴尋一樣挨一木倉,要是運氣好沒死,那也得在醫院裏躺上個半年。

所以至少也要兩個星期

之後,羽柴尋才能開始下床走動。

算了,羽柴尋思考片刻,最後還是放棄了嘗試下床的想法,他現在的身體狀況已經是個貨真價實的廢物了,要是不幸出了什麽意外,自己留在醫院的時間說不定還要加長。

還是繼續試試能不能睡着吧。

羽柴尋深吸一口氣,然後再次閉上眼。

閉上眼睛之後,聽覺就變得更加敏銳,指針在鐘表內走過的聲音一下一下地敲在他耳邊,規律的聲響帶有一定的催眠效果,羽柴尋終于感受到一點困意。

但就在他即将入睡的前幾秒,羽柴尋忽然警覺地清醒過來。

有人進來了。

盡管對方從始至終表現得都很小心,走路和開門都盡量做到了悄無聲息,但當那人一步一步朝自己走近的時候,羽柴尋依然注意到了那被刻意壓輕過的呼吸聲。

羽柴尋一瞬間想到了很多。

首先就是琴酒之前和他提過的那件事,組織的敵對勢力準備派卧底過來,目标就是自己。

不過為什麽會是現在?

雖然羽柴尋現在受了重傷,哪裏都去不了,但從另一方面來說,他現在處于被全面監管的狀态,這裏的巡查很嚴,如果在這個時間點下手,絕不是明智之舉。

羽柴尋在短暫的幾秒內想了很多,而與此同時,對方也走近到了他的身邊。

是來抓他,還是暗殺?

羽柴尋提起了百分之百的警惕,心情有些凝重,自己現在完全沒什麽戰鬥力,別說是專業的殺手,恐怕随便來個人都能輕松地把他幹趴下。

警衛晚上大概半個小時過來巡察一次,距離對方上次過來巡察才過了幾分鐘,顯然,這個人是專門瞄準這個時間點進來的。

羽柴尋腦中快速分析着自己目前的處境,如果對方要對自己下手,自己必須要在對方動手前想好反制的辦法。

但不管是哪一種方法都談不上輕松,而且必然要付出一些代價,羽柴尋現在的身體情況只夠他做出一次的反擊,但就算最後成功了,羽柴尋之後別說兩個月,半年內估計都很難離開醫院了,也不能保證完全沒有後遺症。

人類的身體終歸是有極限的。

但就在羽柴尋的神經繃緊到一個極點的時候,他隐約察覺到了一點不對勁。

他旁邊的那個人似乎完全沒有動手的打算,羽柴尋聽見一點細微的動靜,對方像是拿了條椅子過來,然後坐在了他床邊。

羽柴尋:“……?”

夜晚的醫院,奇怪的訪客,完了之後那人還坐在旁邊的椅子上一聲不吭地看着你……講道理這些元素加起來還挺鬼片的,羽柴尋不怕鬼,但他依然覺得這情況十分詭異。

他的心情非常古怪,自己前一秒才想好要和對方魚死網破,結果對面根本不按套路出牌,讓羽柴尋現在都不知道該做什麽好。

難不成要他一直裝睡到天亮?

有個不知道是人是鬼的存在一直待在自己身份,羽柴尋心說自己要是還能睡着才是真的有鬼了。

羽柴尋正在糾結的時候,那人忽然又有了動作。

對方的手伸過來,羽柴尋以為對方是要捂住自己的口鼻——在警衛随時都有可能發現的情況下,讓他窒息而死會比用木倉更加安全,但最後,那人的手指卻落在了纏在他胸口的繃帶上。

羽柴尋微愣了一下。

他意識到了對方在做什麽,那是在檢查自己身上的傷勢。

指腹的觸感隔着繃帶并不算特別明顯,對方小心地收斂了力道,帶起的動靜并不比風吹過窗簾更大,如果不是羽柴尋的反應比一般更加敏銳,其實也很難注意到對方的潛入和之後一系列的動作。

末了,對方似乎終于确認完他的傷口恢

複情況,他重新回到了原本的位置,就在這時,羽柴尋聽見了一聲很輕的嘆息。

羽柴尋從這個很輕微的聲音裏辨認出對方的身份。

是安室透。

這個答案完全不在羽柴尋的預料當中,雖然他清楚安室透也是卧底,和他原本猜測的那些人也算是屬于同行,但他并不覺得對方有什麽出現在這裏的理由,尤其現在還是淩晨三點,一個怎麽想都很微妙的時間。

他也準備收網了?

可是自己最近也沒得到那邊的消息啊……而且看安室透剛才的行為,看起來也不像是來幹掉自己的。

不過知道來的人是誰,接下來的事情就比較好辦了。

羽柴尋閉着眼微微皺了皺眉,像是因為傷口撕扯的疼痛而被驚醒的樣子。

安室透立刻發現了他的變化。

他的神經繃緊了一瞬,但很快就冷靜下來,來之前安室透就想到大概會出現這樣的情況,好在他也有現成的理由……不對,他本來就是為此而來的。

羽柴尋目光茫然了一會兒,好半天才準确地落到安室透的身上。

好在今晚的月色明亮,羽柴尋不至于因為看不見他的臉然後驚叫出聲。

雖然這一幕從旁邊的視角看其實也有點恐怖,冰冷的病床旁邊突然多了一個人怎麽想都很吓人,但不只是安室透,羽柴尋現在也不想引來警衛。

“安室君……你為什麽會在這裏?”

“朗姆讓我過來找你,”安室透語氣溫和自然,簡直就像是提前演練過很多遍一樣,“是有一些工作上的事需要确認。”

羽柴尋這回真愣了一下,然後好一會兒才想起來确實有這麽一回事。

那是朗姆前幾天給他打慰問電話時順口提到的事,羽柴尋之前讓谷崎轉交給對方的關于艾維制藥的資料裏有一部分內容和組織之前得到的信息相悖,鑒于羽柴尋是那天唯一一個進入過檔案室的人,因此朗姆需要他再次确認這些資料的完整和真實性。

那時朗姆就提到會讓波本帶資料過來讓他檢查,因為并不是多麻煩的事,羽柴尋也就随口答應下來,但因為他當時一門心思全想着怎麽應對琴酒的審查,結果一來二去就把這件事給忘了。

不過就算是這樣……羽柴尋下意識看了牆壁上的鐘以及窗外的夜色,猶豫了一會兒才特別委婉地開口道:“我知道這件事,朗姆之前也和我說過,但那個……你晚上都不睡覺的嗎?”

這是羽柴尋覺得最離譜的地方,他可以理解安室透因為工作的關系過來,但為什麽要選這個時間點啊?!

“非常抱歉,我知道現在過來可能會影響到你休息,但是,”說到這,安室透頓了頓,“我白天根本進不來。”

羽柴尋:“……啊?”

看到羽柴尋一臉茫然,安室透也有些訝異,但很快,他就想到了什麽,然後皺了皺眉,解釋道:“你不知道嗎?琴酒現在不允許任何沒得到他許可的人進出這裏。”

安室透也不是自己想大晚上跟做賊似的過來這裏,實在是琴酒的行為太過離譜,不得到他許可的人都會被攔在外面,所以其實前幾天安室透就來過這裏,只不過每一回都會被攔在外面。

甚至他給羽柴尋打電話,最後接電話的人也是琴酒。

就算安室透用這是朗姆的要求試圖說服琴酒,琴酒最後依然理都不理,朗姆對此也非常無奈,畢竟琴酒現在确實是總負責人,而且誰都看得出來琴酒最近火氣正大,哪怕是朗姆也不想這個時候去觸對方的黴頭。

朗姆最後讓安室透幹脆晚點再去,反正這件事也不算很急,等羽柴尋徹底出來之後也來得及,但安室透顯然等不了那麽久。

他想去見羽柴尋,其實從一開始就不只是因為朗姆的任務。

羽柴尋受的是致命傷,就算所有人都說他已經安全了,但安室透還是想親眼确認對方的情況。

這種純粹沖動的念頭其實不該出現在一個卧底身上,但等安室透意識到這點,他已經來到羽柴尋的病房了。

……明明是不該做的事。

房間內沒有開燈,羽柴尋沒有注意安室透臉上細微的表情變化,他還在思考對方剛才說的事情。

因為前段時間琴酒都沒怎麽正經審問過他,因此羽柴尋雖然有些搞不懂琴酒的想法,也為此糾結了一段時間,但他這段日子總體來說過得還算輕松,直到安室透剛才提到琴酒的“戒嚴令”,羽柴尋才有種類似溫水煮青蛙的遲來緊迫感。

他之前沒有接到除了朗姆和BOSS以外任何人的電話,事實上,就算是那兩個電話也是用的琴酒的手機,羽柴尋自己的手機已經被對方收起來了。

羽柴尋倒是不擔心琴酒從他的手機裏查出什麽,他還不至于粗心到在手機這種關鍵物品上犯傻,他更在意的是琴酒表現出來的态度。

——如果對方并沒有懷疑他,那用得着這麽戒備自己嗎?

甚至連朗姆要求的工作都不讓他接觸……這種态度實在很難讓羽柴尋放下心,并且忍不住往一些更糟糕的方向去想。

畢竟朗姆開始給羽柴尋工作是因為對他已經放下戒心,但如果琴酒覺得自己有問題,那為了保險起見,不讓他接觸組織裏的情報工作也是很常見的操作。

不過現在思考這件事也沒有意義,具體的情況還是得等見到琴酒才能搞清楚,看來明天琴酒過來的時候自己得想辦法試探一下對方的态度了。

想着這些,羽柴尋倒也沒忘記安室透的來意。

“辛苦你了,你把資料留在這裏吧,我之後會看的。”

羽柴尋心說安室透為了工作也是真拼,組織裏除了琴酒之外可找不到幾個這樣努力的員工,可惜對方和赤井秀一一樣,遲早有一天是要離開的。

安室透猶豫了一會兒,最後還是點了點頭。

他已經親眼确認過羽柴尋的情況,确實沒什麽太大的問題,要是在這裏再待一會兒,說不定就要被警衛發現了,到時候也會給羽柴尋添一些沒必要的麻煩。

安室透知道羽柴尋待在這裏不只是因為要養傷,外面的那些警戒措施是只有裏面的人正處于監管才會需要的東西。

臨走前,安室透想到了什麽,問道:“你在這裏有什麽想要的東西嗎?”

羽柴尋眨了眨眼,一下子沒反應過來:“什麽東西?”

“書、報紙之類的,因為感覺你待在這裏似乎很無聊。”

确實如此,羽柴尋的病房裏完全沒有什麽東西,櫃子裏全是空的,一日三餐都是別人定時送進來的,除此之外,這裏連病房裏常見的果籃都沒有。

羽柴尋也沒有向琴酒要求什麽,他們現在就像犯人和監獄長,對方不找他麻煩就不錯了。

“你的話聽起來簡直像探監,”羽柴尋開玩笑道,“待在這裏是有點無聊,不過還是算了,只是為了這種事,沒必要讓你再跑一趟。”

尤其是安室透現在白天根本進不來,要是讓對方每次都晚上過來給自己送東西,總是讓羽柴尋有種壓榨打工人的罪惡感。

雖說他的心也沒比資本家幹淨多少,但這種事還是沒必要幹了。

見他拒絕,安室透也不好再說什麽。

但安室透正準備趁下一班警衛過來之前離開,走廊另一頭的燈光忽然亮了起來。

遠處警衛的腳步聲停住,然後傳來一些不太清晰的說話聲。

“琴酒先生……”

羽柴尋:“?!”

他迅速看向還沒來得及邁步出門的安室透,發現對方的臉色也和自己一樣寫滿了糟糕。

這條走廊是直線,除了琴酒過來的方向,中間連個拐角都沒有,安室透要是現在出去,保準得跟琴酒來個面對面。

然後事情就麻煩了。

安室透本來就是偷偷過來的,雖然是為了工作,但進來的方法确實有些微妙,這要是撞見了琴酒,羽柴尋都能想象對方到時候會怎麽發火。

羽柴尋忍不住想要吐槽,安室透就算了,是因為被規定逼得沒辦法,但琴酒這個規定的制定人幹嘛也要大晚上來他這裏啊?

真就不用睡覺的嗎?!

羽柴尋迅速環視周圍,這裏的櫃子絕對塞不進一個成年人,要是去窗邊,先不提這裏是八樓,樓下同樣也有警衛,一不小心就會暴露。

琴酒和警衛的腳步聲越來越近了。

安室透也意識到了這一點,正在頭腦風暴到底要怎麽避開琴酒的時候,他和羽柴尋的目光忽然不約而同地落在了同一個地方。

那也是現在唯一一個看起來能藏人的地方。

“要不,”羽柴尋的語氣有些微妙,“你先躲我床底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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