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對面的人顯然是被他剛才的舉動吓到了,她的眼睫微顫地垂下來,同時帶着一點潮濕的霧氣,聲音聽起來非常不安。

“請問……您還有什麽事嗎?”

安室透開始反思自己剛才的敏感過度。

雖然老實說,安室透自己其實都不清楚自己剛才那一瞬間為什麽會在面前這位女士的身上看見羽柴尋的影子。

真是瘋了。

見安室透終于退開一步,羽柴尋微微松了一口氣。

羽柴尋倒不是擔心自己側頸上那些沒有完全消掉的疤痕,他一開始就清楚這是很容易暴露的地方,因此之前特地将自己身上大大小小的疤痕都做了一點掩飾效果,哪怕是肩膀上也沒有遺漏——安室透先前在醫院幫他換過繃帶,他那幾道刀傷的痕跡非常明顯。

他真正擔心的其實是自己藏在衣領下面的變聲器。

畢竟是用來說話的,因此變聲器這東西只能貼在衣領附近,稍微遠一點,羽柴尋的聲音都要露餡。

好在這邊的冷氣開得足,羽柴尋又是大病初愈一臉蒼白,他穿偏高領的衣服也不至于太奇怪。

不過這時候就顯出女裝的好處了。

大概是為了不繼續冒犯到他,安室透主動地和羽柴尋隔開了一點距離,比正常的社交距離還要遠一點,神情也有些微妙的不自然。

畢竟面對一位初次見面的女士,一直盯着對方打量或是直接去檢查對方的衣物顯然都是非常不禮貌的行為,而且真要細究起來還有點耍流氓的嫌疑。

這應該就算是混過去了。

羽柴尋覺得自己也差不多是時候退場了,反正他給傑德拖延時間的目的已經達到。

而且雖說女裝騙過了安室透的眼睛,但真要在這裏待久了,羽柴尋覺得自己露出破綻的可能性還是很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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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竟他現在都還沒習慣自己的美瞳和高跟鞋。

也就是一直忍着,不然羽柴尋剛才都能直接在安室透面前哭出來——這副美瞳實在是不好用。

羽柴尋忍不住在心底嘆了口氣。

這應該是他經歷過最折磨人的易容了,哦不對,最折磨人的應該是他上一次,也是他第一次扮女裝,比起自己那時候的災難表現,眼下其實已經算是非常不錯了。

一邊想着,羽柴尋一邊便準備離開。

安室透當然也沒有說什麽,他們現在本來就是陌生人,而且因為剛才的尴尬遭遇,對方短時間顯然不會再來試探自己。

比起羽柴尋,去找跑掉的傑德才是安室透目前的第一選擇。

羽柴尋的背影很快就消失在拐角,安室透的目光莫名地在對方離去的方向停頓了好一會兒,最後才心情有些微妙地收回視線。

盡管對方的行為舉止完全合乎邏輯,也沒有什麽特別的異常,但安室透還是下意識地回憶起對方剛才出現在自己面前的全過程。

但不管怎麽分析,對方看起來都只是一位因為沒怎麽看路所以撞到自己身上的路人小姐。

算了……安室透搖了搖頭,準備去找因為這個小插曲跑掉的疑似目标。

那人剛才跑得很快,甚至沒有回頭,這意味着對方應該還沒有看到自己的臉,只是出于警惕的本能決定逃走,警惕到了這種程度,安室透覺得對方是傑德的概率非常大。

然而遺憾的是,剛才的事情也給了對方一個提醒,自己下次再想接近對方就沒那麽容易了。

不過安室透并不怎麽擔心傑德直接離開地下競技場,因為對于傑德來說,外面可比競技場內部要危險得多了。

待在這裏,安室透和琴酒還會因為不想驚動競技場的人盡量隐蔽行事,要是去了外面,他們抓人可沒那麽多的顧慮。而

且他的委托人也還沒到,所以短時間內傑德應該還會留在競技場。

要是能進去對方的房間就好了。

就算找不到傑德盜取的東西,安室透覺得也可以找到一些相關的線索。

不過雖然名字叫地下競技場,但這裏的基礎設施非常完備,內部也有專門為客人準備的住宿區,而且為了保障私密性——不少人來這裏就是為了談一些見不得人的交易,進入裏面需要通過非常嚴格的身份認定,想要偷偷摸摸地進去某個人的房間并不容易。

不過話說回來,也不知道琴酒那邊怎麽樣了,安室透不知道傑德跑去了哪裏,但對方要是被琴酒抓住也是個麻煩。

思考了一會兒,安室透還是決定去外面看看。

他如果是傑德,這時候肯定不會回房間,因為沒辦法确定身後還有沒有別的人在追,最好的辦法就是去人多的地方,這樣才好脫身。

而現在人最多的地方,自然是賽場大廳。

比賽正到了最關鍵的地方。

就在周圍所有人都在為自己押注的選手瘋狂大喊的時候,羽柴尋無聲無息地回到了秋山的身邊。

看見羽柴尋回來,秋山也松了一口氣。

他是真的擔心羽柴尋一個人出去會出什麽問題,畢竟對方的樣子看起來就很容易在這裏出意外。

“我沒事,”羽柴尋的目光随意地朝比賽場上看過去,“說起來,這場比賽你押了誰?”

見羽柴尋還有心情說這些,秋山猜測對方的計劃應該進行得還算順利,他指了指位于比賽場右邊一點的選手,說道:“其實我也是随便押的,不過看起來我的運氣不太好,對方好像要輸了。”

秋山指着的那個人正被對手死死地壓制在地上,羽柴尋看了一會兒說道:“是有點可惜,他的實力其實還可以,是他的對手太強了。”

聞言,秋山點了點頭:“确實,聽說對面的那個人是這段時間的王牌選手。”

秋山這次來本來也不是為了看比賽,押注純粹就是為了走個流程,因此自然沒怎麽關心比賽的事,更別提去分析選手的實力了。

輸就輸了,他其實也無所謂。

秋山一回頭,見羽柴尋一直認真地盯着賽場看,有些疑惑道:“這比賽是有什麽問題嗎?”

發現秋山神情忽然嚴肅起來,羽柴尋先是一愣,然後笑起來:“不,你誤會了,我只是對這種比賽有些興趣而已。”

然而聽見這句話,秋山臉上的表情更加驚訝了。

“小姐你對這個感興趣嗎?”

雖然刻板印象不太好,但……秋山看了羽柴尋幾眼,一時間還是很難想象對方會對這種比賽有興趣。

這地方的格鬥賽可不講什麽安全性,除了上場不能帶武器之外基本沒有任何限制,在場上比賽的所有選手每一招都是沖着對面的要害去的,更別提專門去控制自己的力道。

羽柴尋确實對這個比賽有點興趣,不過不是賭誰會贏,事實上,他想的其實是自己上場。

他知道傑德現在就在附近,人群聚集的地方是最适合躲人的,但羽柴尋也沒有直接去找對方。

傑德發現他的第一反應大概率是逃跑,而比起和他玩貓捉老鼠的游戲,羽柴尋更傾向于讓對方自己主動來找他。

而想要做到這件事的前提,就是讓對方知道自己的存在。

羽柴尋的目光重新落到比賽場上,毫無疑問,現在站在場上的選手是所有人的關注焦點。

只要他上場,傑德就一定會注意到他。

而除了這個原因之外,羽柴尋其實現在還真有點心癢。

他以前吐糟去琴酒那裏特訓純屬磨練演技,但在醫院待久了才發現,其實能去特

訓也沒什麽不好的,好歹能摸到木倉,而且就算格鬥訓練只能挨打,那也比在醫院裏長草幾個月要好。

而且羽柴尋在組織裏本來就沒什麽機會和人正正經經地打一場,基本不是在演戲,就是在演戲的路上,這回倒是可以不用太顧忌其他地活動一下。

這裏對身份毫無要求,就算穿一身黑衣服戴面具上場也無所謂,事實上故意隐藏身份的選手也不少,大多都是為了來賺點快錢。

羽柴尋上去也不用卸掉臉上的易容,換頭假發,然後換回男裝再戴個面具,基本不會有什麽大問題。

等結束後再換成女裝,羽柴尋覺得正常人的反應都應該和秋山一樣,不會認為現在的他和場上比賽的人有什麽聯系。

“是有點興趣,”羽柴尋狀似無意地開口,“對了,到時候我的朋友應該也會上場,你要是相信我的話,可以試着押下他。”

“朋友?”秋山愣了一下,然後立刻反應過來,對羽柴尋低聲道,“是小姐你的行動搭檔吧,我明白了,有需要我幫忙的地方請盡管說。”

雖然是“我有一個朋友”這種經典話術,但秋山也絲毫沒把對方聯想到羽柴尋的身上。

羽柴尋:“……”

挺好的,連自己人都沒反應過來,看來他的馬甲應該可以披得很穩。

既然已經決定好了,羽柴尋便暫時離開去做準備。

等羽柴尋再從某個休息間出來的時候,他已經重新換了一身黑色的男裝,假發換成了短的黑發,他原來的發色實在太惹眼了一點,還是這樣比較保險。

借着這個機會,羽柴尋順便也換了黑色的美瞳,雖然也不是那麽舒服,但比剛才是好了不少,不至于上場的時候對着自己的對手當場流淚。

羽柴尋戴了個黑色口罩遮住自己面部眼睛以下的地方,雖然一般來說劇烈運動時不建議戴口罩,免得阻礙正常呼吸,但羽柴尋更極端的情況都經歷過不少,因此倒也無所謂。

他對着鏡子看了眼,很好,一身黑漆漆的,假發的劉海把羽柴尋的眼睛也遮住了一點,屬于想看見半張臉都難,更不用說羽柴尋原先的易容還沒弄掉,最差的情況也就是他女裝掉馬,不至于牽扯到他的真實身份。

做完這一切,羽柴尋就大大方方地走去報名了。

就和羽柴尋想的一樣,他的裝束并沒怎麽引起路人的注意,這裏隐藏身份的人實在太多了。

報名的流程也很簡單,這裏的比賽是擂臺的形式,并沒有太多的講究,目前守擂的正是羽柴尋之前見過的那個王牌,挑戰者随時都可以上場。

負責安排比賽的人看見羽柴尋準備挑戰顯然有些訝異,但專業素養還是讓他沒有多說什麽,反正這裏從來不缺因為不自量力死掉的蠢貨。

事實上負責人只是有點遺憾這場的賭局。

太一邊倒的比賽可沒什麽賺頭。

“名字?”負責人語氣很随意,“假的也行。”

“安托裏。”

負責人點了點頭,然後就把名字記了上去,确實一點也不在乎羽柴尋的真實身份。

這也是這家競技場最受那些打手歡迎的原因。

“等這場結束了就是你。”

羽柴尋随手拿了號碼牌,透過幕布看向賽場,估計用不了五分鐘比賽就會結束了。

他猜得沒錯,随着裁判冰冷機械的聲音,今天守擂的王牌拳手再一次贏得了比賽。

大約十來分鐘後,因為守擂人完全沒有什麽體力消耗,裁判直接報出了羽柴尋的假名。

“下一位挑戰者,安托裏!”

而就在這個陌生到完全沒有在競技場出現過的名字被喊出來的時候,頓感無聊的觀衆之中,一個男人猛地回過了頭,目光驚疑不定

地看向他之前一直不感興趣的賽場。

安托裏,是傑德死去哥哥的名字。

這是羽柴尋從貝爾摩德知道傑德真名之後,用自己的情報網查到的情報之一。

老實說,這條情報其實沒太大用處,安托裏是傑德的哥哥,也是他曾經的搭檔,但不管怎麽樣,這個人都已經死掉了,而且死因也不複雜,無非是任務失手,自由殺手一直都是談不上未來的高危職業。

但有時候這種細枝末節也會起到一點用處。

羽柴尋不需要讓傑德以為自己就是安托裏,死人詐屍那已經是驚悚劇情了,但只要傑德聽見這個名字,之後就一定會主動來找他。

只要這樣就夠了。

其實假名叫傑德應該也能起到差不多的效果,不過考慮到現場多半還有安室透和琴酒,羽柴尋覺得還是穩妥點好,至少從貝爾摩德的話來看,組織那邊顯然沒有關于安托裏的情報。

這是只有傑德一個人能聽懂的暗號。

羽柴尋走上賽場,而就在他的身形出現所有觀衆眼中的時候,大部分人都發出了“就這”的感想。

為了方便行動,羽柴尋選擇的是最常見的那種戰術行動服,主打的就是貼身和輕巧,乍看起來顯得他的身形非常修長幹練,然而在他的面前,站着體型幾乎是他三倍的守擂者。

今天的守擂者其實還不算體形特別魁梧的那一類,比桑格利亞要差一點,而比起力量,他的速度才是最大的優勢,但就算是這樣,和羽柴尋面對面站着的時候,他們的體形差距依然讓人忍不住滿頭問號。

像這種格鬥賽,最重要的就是力量,而羽柴尋和對方懸殊的差距連裁判都覺得可以直接判守擂者勝。

“提醒一下,”裁判冷着臉道,“比賽開始生死不論,你要是現在反悔還來得及。”

這倒不是在擔心羽柴尋,而是這種比賽實在沒看頭,不如盡快開下一場。

“不用了,”羽柴尋笑了一下,“開始吧。”

秋山今天過來陪他演戲估計花了不少錢,得把行動經費給他報銷了。

“沒意思……”

臺下,一個酒鬼拿着酒瓶嘟囔着什麽,“誰想看這種菜鳥啊。”

他一邊念叨,一邊搖搖晃晃地往前走去,中間撞到了旁邊某個人的肩膀,腦袋不清醒的酒鬼立刻罵道:“哪個不長眼在這裏——”

酒鬼的眼神一瞬間變得非常驚恐,聲音硬生生地卡在了喉嚨裏。

那是穿着一身黑衣的長發男人,因為臺下的燈光偏暗,對方偏淺的發色也顯出一種奇異的陰影感,冷淡得沒有一絲溫度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身上,就好像連全身的血液都在那一瞬間凍住了。

酒鬼吓得跌倒在地上,但對方卻完全無視了他,一步步地往擂臺的方向走去。

琴酒看向擂臺上那個聲音帶笑着說開始的青年。

安托裏,一個他完全沒有任何印象的名字。

羽柴尋為了僞裝身份做的準備非常充分,反正想從他那種裝束中辨認身份基本不可能,聲音這種基礎的就更不用說,變聲器換女聲有點小瑕疵,換其他男聲還是很完美的。

換句話說,羽柴尋現在從頭到尾都不是琴酒熟悉的樣子。

但琴酒盯着臺上的青年,卻忽然想到了某件曾經發生過的事。

那是羽柴尋剛進組織沒多久的時候發生的事,因為BOSS的要求,琴酒不得不帶着那個他一直沒記住名字的麻煩拖油瓶去做任務。

不過不知道是不是考慮到羽柴尋的專業性問題,以及琴酒和羽柴尋是第一次搭檔,那次的任務倒是算不上難,無非是去某個廢棄工廠取貨這樣毫無技術含量的工作。

但哪怕是這樣,羽柴尋的廢物程度也遠遠超過了琴

酒的想象。

一路上,琴酒冷眼看着羽柴尋記錯目标名字,木倉裏忘記放子彈,甚至連下個車都會把自己絆倒,哪怕是送去組織裏新人成員的訓練營,估計也活不過一個晚上。

要不是想到BOSS和朗姆的再三說明,琴酒當時是真的打算把羽柴尋一木倉幹掉完事。

結果也不知道是不是那天水逆,琴酒這邊還沒取到貨,就遭遇了仇家追殺。

這其實倒也沒什麽,琴酒那會兒的兇名還沒現在厲害,反正黑市裏是個同行就想拿他的命去換錢,一個星期裏有三天都能碰到來暗殺他的人。

但任務期間出現這種事還是很煩,尤其是當時他身邊還帶了個拖油瓶。

而羽柴尋最後也不出所料地被人抓去做了人質,那些人以此為要挾喊話讓琴酒快點過去。

畢竟他們的目标只有琴酒,抓羽柴尋也就是想碰個運氣。

琴酒當時自然是理都沒理,直接先去了接頭人那裏拿了貨物,讓伏特加把貨帶走之後才終于想到被當成人質抓起來的羽柴尋。

雖然朗姆在任務之前和琴酒說了一通廢話,但琴酒對羽柴尋的容忍程度也就僅限于不自己動手,羽柴尋要是真死在他那些仇家的手裏也無所謂。

朗姆當時投資羽柴尋是因為覺得只要好好培養對方就會在技術部大有可為,但對于琴酒來說,一個僅僅是有潛力但還沒表現出任何能力的天才就算是死掉也沒什麽可惜。

甚至琴酒最後過去,想的也僅僅只是把那些一直追殺他的麻煩家夥幹掉。

但琴酒等到現場的時候,羽柴尋并沒有死。

或者更确切地說,是還沒有死。

空曠的廢棄工廠中,羽柴尋的身形看起來非常單薄,他一個人站在琴酒那些仇家對面的時候,看起來就像是被群狼包圍的弱小獵物,仿佛下一秒他的血肉就會被群狼撕扯殆盡。

但讓人難以理解的是,滿臉恐懼的卻不是羽柴尋。

——砰。

臺上,黑發青年被守擂者重重地摔了地上,而就在所有人都以為他死定了的同一時間,他借力輕巧地攀上守擂者的後背,而後手臂穩穩地卡住對方的喉嚨。

哪怕是獵物,也要小心他們反過來變成咬人的野獸。

“雖然我也很害怕,”廢物拖油瓶朝自己面前的人露出一個笑容,“不過很可惜,我們現在大概是要一起死啦。”

那是琴酒第一次記住羽柴尋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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