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馮殊呼出的熱氣像羽毛,有一搭沒一搭地在夏知薔耳後輕刮着。她本就怕癢,當下恨不得立即“醒”來,一腳把這人踢下床去才好。
她不能。
咬緊牙關強撐,夏知薔定住不動,打算将裝睡進行到底。
一雙手輕輕撫上了她的肩。
馮殊整個人又靠近了些,手掌跟着開始移動,從肩頭緩緩滑到小臂,中途換個方向,最後不偏不倚地落在了她後腰上。
夏知薔牙根已咬得發酸:這裏,可是她全身上下最怕癢的地方。
此刻的她就像一顆海膽,外層看似堅固,其實內裏早已軟爛一團,戳一下抖三下,任人宰割,屁用沒有。
見夏知薔将頭蒙在被子裏,耐不住地鑽來扭去,馮殊壓低聲音又問了一遍:“真睡了?”
完全沒有停手的意思。
終于破功,夏知薔翻身掀開被子,頭發絲亂糟糟地糊在臉上,露出來的眼裏全是憤恨與不甘。
“你要——”
馮殊說“別動”,突然用手臂支起上半身,壓向夏知薔。
她下意識不敢再動彈,肢體僵直,防備滿滿。
夏知薔鼻端全是混雜了洗滌劑香味的異性氣息,攪得人腦子裏風生水起。
氣氛如此不單純,夏知薔自然忘了馮殊到底怎麽進的門這件事。
她不好意思地縮了縮肩膀,說:“那個,我有點累了。要不咱們先睡會兒,等一下再、再……”
沒好意思講出口的那些,她用欲語還休的眼神說完。
頓住動作,馮殊細細看了眼仰躺着的女人,視線從上往下,又從下往上,在夏知薔臉上身上逡巡了幾圈。
将身體撐起一點,他問:“待會兒再做什麽?你講講清楚。”
這還要怎麽講清楚……
夏知薔的臉已經紅得像地裏爛熟的番茄。她搖搖頭,手指攥着被角往臉上拉,妄圖遮住羞赧。
馮殊扯開她剛拉起來的被子,再用手指一點一點撥開覆在她頰上的發絲。
拉了窗簾的室內昏暗安靜。逆光中,男人眼神溫柔,動作比眼神更溫柔,他指腹時不時擦過夏知薔的臉,力度極輕巧,像在觸摸易碎的名貴瓷器。
直到發絲都撥開了、捋順了,馮殊才停下手裏的動作,随後,緩緩低下頭。
呼吸相聞,夏知薔認命又羞怯地閉上了眼睛。
“小騙子,”附在女人的耳畔,馮殊低聲說,“不好意思,要讓你失望了。”
他說完翻身躺到了旁邊,只一會兒,便進入了淺眠狀态。
夏知薔卻是再也睡不着了。
她又想起那把捅人不一定好使、壯膽也用不上的奶油抹刀。
也許,拿來自殺正好?
她好想給自己來一刀,一了百了,願天堂沒有見到風就是雨的自作多情。
直到身側人的呼吸變得均勻綿長,夏知薔才敢一點點轉過僵硬的身體,面朝床邊發呆。
婚前到婚後,她跟馮殊相處的時日加起來連一個月都沒有,遠談不上彼此了解。可夏知薔仍能肯定這人有些反常。
他做出來的事、說出來的話,都像是在故意為難人一樣。
難道……或許……可是……
等等,馮殊到底怎麽進的家門?!
這問題太過複雜,遠遠超出了夏知薔那點腦容量的荷載範圍,強行運轉幾下,大腦當機的她轉眼便睡死了。
再醒來是傍晚,屋外的光線已經暗了下去。夏知薔擱在枕邊的手機則在瘋狂作響。
慌忙将尖叫雞一樣的鈴聲摁滅,她看清來電人名字,一個激靈松開手,手機便滑落到了地板上。
它仍在震個不停。
這震動經固體介質秒速傳開,猶如在人耳畔裝了個馬達,催命一般。
熟睡中的馮殊不耐地嗯了幾聲。
夏知薔心下大亂,緊張得腳趾都蜷了起來。探出身子、抖抖索索地撿起手機,她狠心挂斷電話,把模式調成靜音。
沒一會兒,對方發來信息:【袖扣掉了一顆在你那裏。找到,送來。】
她裝傻:【什麽袖扣,沒見過。】
對方秒回:【你用攢了大半年的錢,買來送我的那個。】
瞟了眼內容,想象着發件人那副成竹在胸的得意模樣,夏知薔氣悶不已地将手機倒扣在床上,半是逃避,半是不想理。
對面那位可沒什麽耐心,很快便追了個電話過來,夏知薔挂掉,他又打,她再挂,他繼續。來來回回,拉鋸戰一樣。
直到對方說:【是想要我親自過來幫你找嗎?】
無奈,夏知薔只得輕手輕腳爬下床。
主卧在走廊盡頭,她出去時順手合上了門,這樣一來,外間的動靜幾乎能與主卧完全隔絕開。
夏知薔料定某人不屑于踏入卧室這種私密領地——地板上的鞋印只存在于門廳與客廳,這側面印證了她小學生水平的推理。
于是,她專注在客廳裏搜索那枚袖扣,腳尖點地,做賊一般。
入戶鬥櫃上,沒有;客廳地毯下,沒有;櫃子縫隙中,也沒有……
找了一圈一無所獲,夏知薔索性趴下去,臉貼地上,打開手機閃光燈往只有三厘米縫隙的茶幾底下探照,視線掃過來,又掃過去。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毫無預兆地,有個聲音自她上方響起:
“你在找什麽?它嗎?”
有那麽十幾秒鐘,夏知薔感覺自己全身上下都被某種力量定住了,關節凝固,一動不能動。
直起身,緩緩将臉轉向來人的這邊,她最先看到的是一雙光着的腳。
褲腿垂順地搭住馮殊大半個足背,布料邊緣處露出的腳趾勻長骨感、顏色白淨,只在末端有一點血色透出的紅潤。
沒穿鞋的他,走路像鬼一樣聽不見半點聲響。
擡起頭,夏知薔見馮殊手上拿了個金屬質感的物體。她看不太清楚,只知道那玩意兒很小,還反着光,像極了自己大三那年買給某人當生日禮物的袖扣。
夏知薔一顆心在瞬間涼透:換鎖師傅也許會在地板上留下成串的鞋印,卻斷然不會留下一枚價值不菲的卡地亞袖扣。
再繼續擡頭,夏知薔便對上了馮殊垂首看向自己的眼神——自上而下、壓迫襲來的眼神,她永遠猜不透的那種。
這眼神平淡而深刻,冷靜又執着,好似一條暗潮翻滾的河。
第一次見到馮殊的時候,這人便拿類似的眼神看她。當時的場合有些尴尬,男人不合時宜的視線則讓尴尬層層升級。
被盯怕了,夏知薔幹脆放棄對視。
眼睛是心靈的叛徒,她不想被它出賣。
抱膝坐在地上,她深埋着頭,互相包圍的肢體形成了一種防禦的、保守的姿态,頗有點逃避現實的意味。
馮殊也蹲了下來。
“你是在找它嗎?”
他攤開手,掌心正中靜靜地躺着一枚……鉑金鑽戒。
戒指的造型是品牌店裏随處可見的公主方款式,鑽也沒大到誇張的地步。
畢竟,它只是馮殊在婚宴當天匆匆忙忙去店裏現拿的,連讓夏知薔提意見的機會都沒給,又能特別到哪裏去?
等看清楚那東西的模樣,夏知薔不可置信地睜大了眼睛。
戒指丢失一周了,她一連在家裏翻找了好幾天都不見蹤影。也不知道馮殊是從哪裏翻出來的。
“對,對,我就是在找它!”如獲大赦的夏知薔瘋狂點頭。
馮殊的反應則要平靜許多。他拉過她的左手,将戒圈對準女人纖細的無名指,緩緩推進,就像婚宴那天兩人獨自在家時一樣,眼神專注。
将剛才的咄咄逼人卸下,此時的馮殊,于不經意間露出了溫柔寡言的另一面。
夏知薔盯着他心無旁骛的臉,從眉眼到唇角都描了一遍,混沌的腦子逐漸清明,心也靜了下來。
馮殊膚色偏白,唇色卻是比一般人要濃郁許多的鮮紅。夏知薔初識他時也曾疑惑:這人明面上不拘小節、忙起來連頭發都沒空打理,私底下,怎麽會偷偷塗唇膏?
她更不止一次想用手指在馮殊的唇上使勁搓一搓,看能不能搓下些顏色來。
夏知薔後來終于得到機會去驗證,卻不是用手。
她用唇。
每當親密結束,馮殊的嘴唇不僅不掉色,還會因為激動而變得更加紅潤,耳垂也如是……
思緒亂飛,夏知薔心裏忽地湧起股把一切都說出來的沖動,她并不能斷定這樣做是否正确,她只是很想。
嘴唇微微翕動,坦誠的詞句還未出口,她突然感覺到一陣痛感自手指上傳來。
夏知薔沒休息好時四肢會輕微水腫,所以,之前還勉強能戴上的婚戒,這會兒就顯得有些小了。
馮殊自然覺察到了,卻沒停下,仍不住地将戒圈往人手指根部推,動作執拗而堅定。
窄小堅硬的金屬圈擠壓着女人的手指皮膚,十指連心,疼痛像上刑一般連綿不絕地傳來。夏知薔疼得低呼出聲,不住地叫他的名字:
“馮殊,馮殊,你弄疼我了!馮殊——”
像是被什麽點醒,剛剛還執着不已的馮殊,忽然就卸了力。
他說對不起,聲調裏找不到情緒,眼底閃着晦澀難明的光。
夏知薔吓傻了,一時之間只知道懵懵地搖頭:“……沒、沒關系。”
待面色恢複如常,馮殊将推到一半的戒指精準地轉了個角度,讓鑽石朝上,擺正。
“馮太太,”他如此稱呼她,眼神銳利得讓人避無可避,“要是再弄丢,可不一定能找得回來。”
作者有話要說: 突然有點喪,你們可不可以誇誇我TA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