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夏知薔知道自己長得不怎麽好看,不好看,所以才不上鏡。但自己知道,跟從別人嘴裏聽到不是一回事。
她咬唇,默然低下頭去。
季臨淵對此恍若未見,只問:“忙完了嗎?”見夏知薔不作聲,他便又問了一次。
賓客已經散的差不多了,但迎賓區還有撤場的工作人員在,料定對方于大庭廣衆之下不會做什麽出格舉動,夏知薔生出些許底氣,緊抿嘴唇,依舊不予作答。
無視她徒勞的沉默,季臨淵兀自開口:“早聽說你們這行總要往酒店跑,我還想,會不會哪天就碰上了。結果新店開業第二天就……”
他說一半頓住,聲音聽起來很是愉悅:“你看,哪怕把我拉黑了,該來的你也躲不過。”
夏知薔驀地擡起頭來,有些驚愕:她根本不知道這家酒店是季家的産業,否則絕不會千裏送人頭;她也的确拉黑了季臨淵,只不過,是在孟可柔的催促下才定的決心。
“別站這兒了,”季臨淵低頭理着袖口,語氣漫不經心,“陪我吃頓飯。”
說完他自顧自往一邊走去,似乎料定夏知薔會像以前一樣乖乖跟着,尾巴似的,甩都甩不脫。
等走出去幾步,季臨淵這才發現沒人跟上來。他回頭,皺眉看向夏知薔:
“愣着做什麽?”
“我、我不餓。”
“哦,”他尾音上揚,滿臉不以為然,“但是我餓了。”
“……”
夏知薔最怕他這理所當然的蠻橫勁兒,頭疼之下,扶住桌沿才勉強穩住身形。她說:“時時間不早了,我得回家去,你自己吃吧。”
像是聽不出對方的不樂意,季臨淵問:“這才幾點,回家做什麽。難道,是馮醫生給你設了門禁?”
無視他的嘲諷,夏知薔想起剛才跟孟可柔讨論過明天給馮殊送飯的事,只答:“得去買菜,晚了來不及。”說罷就要從一旁離開。
奈何,對方已經先一步攔住了去路:“不是不餓麽,不餓買什麽菜?”
“我做飯給我老公吃不行嗎?”
“他不缺這一頓。”
“難道你就缺這一頓?”
似乎被問住了,季臨淵緊閉雙唇,只有下颌在微微活動着。頓了好幾秒,他才說:“為什麽你每次都要惹我生氣?”
“明明是你——”
夏知薔很想怼一句“明明是你脾氣差性格有問題”,可她一沒這個膽,二來也知道話一出口就會沒完沒了,遂作罷。
她不願跟季臨淵多做無謂的糾纏,便準備帶着人直接返程,卻發現助手秧秧和兩個兼職的員工已經不見了蹤影。
恰好秧秧發來消息:【小夏姐,東西我們收好了,現在蹭孟姐公司的車回工作室的。你忙你的,不用操心了哈。】
不知不覺落單的夏知薔正站在原地發愁,手機突然響了,是馮殊。
她一個喂字剛出口,豪無預料地就被季臨淵拽住胳膊轉了個身。
将人往自己身前一帶,他死盯着她從耳後蔓延至頸側的斑痕,面色鐵青,久久沒有說話。眼尖地瞥到來電畫面上的名字,季臨淵騰出只手就往夏知薔身後探,顯然是想把她的手機搶過來。
夏知薔胡亂掙紮着,又踢又打,一邊試圖掙脫一邊毫無威懾力地說:“你松手,放開我!”
那頭的馮殊聽到了些動靜,急急問道:“怎麽了?夏知薔,你在聽嗎?喂?喂?”夏知薔在混亂中将手機再次貼近臉龐,想說自己沒事,只見屏幕一黑,手機竟然低電關機了。
她生出股慶幸,随即便不管不顧地、更強烈地反抗起來。
将夏知薔的兩只手腕都扣/住,定在身前,季臨淵怒極反笑:
“我們遠近也算是親戚,一起吃頓飯、聊聊天,再正常不過。知知,你是不是想太多、反應過度了?”
見她氣得說不出話,他唇角的弧度更明顯了些:“聽話認個錯,我就放開你。”
黑白颠倒、倒打一耙……這樣的事,季臨淵做過無數遍了,實在是擅長至極。
晚熟地生出些铮铮的骨氣,夏知薔并不想像以前那般和稀泥一般地說對不起、是我錯了,她梗着下巴,說:
“我沒有錯,是你不講道理。”
眯眼打量着夏知薔的表情,季臨淵的笑容凝固。
不早不晚,一個身着白色套裙的女人走了過來,笑着跟夏知薔打招呼,仿佛才看到她似的:
“知知,好久不見。”
女人長得很像90年代TVB演員,顴骨略高,眉毛修得很細,唇角揚起的弧度矜持,有種精英氣質。
夏知薔喊了聲悅然姐,那女人笑笑,随即站在了季臨淵身邊,對他說:“你們兄妹兩難得碰面,怎麽又吵起來了。要不,這頓由我來做東?正好我也想請知知吃個飯。”
“不用了,我們家知知有飯吃。”
是孟可柔趕了過來。
瞪了眼季臨淵,她在心裏素質三連先罵為敬,拉住夏知薔就走,邊走邊用不大不小的聲音說:
“你老公千叮咛萬囑咐讓我照顧好你,我可得安全把人送回家去。這春天來了,精神病高發,萬一遇着個發了病的上來糾纏,你喊報警,他說不定還反咬一口污蔑你自作多情、想多了。你說氣不氣人?”
不得不說,孟可柔罵起自己了解的人來,用詞總是這麽精準。
夏知薔上車以後默不作聲地靠在座椅上,緩了好半天情緒,才說:“你來得真及時。”
“多虧了你老公,”孟可柔道,“他跟你打電話打到一半斷線了,再打就變成關機,又聽見你似乎在呼救,就讓我幫忙過來看看,擔心得不得了。我保證一定把你送回家,他才舍得挂電話。”
孟可柔說完又問:“剛才那女是的誰啊,你前嫂子?渾身上下勁兒勁兒的,鬥雞一樣。”
“不是,她叫蔣悅然,是我們家鄰居。”夏知薔說。
“她在季臨淵手下做事?”
“嗯,他們倆認識挺久了,大學一個學校讀的,好像還是一個系。”
扶住方向盤,孟可柔意味深長地笑了笑,篤定:“這兩人啊,肯定睡過了。”她用餘光去瞄夏知薔的臉色,見她并不驚訝,問,“你早知道了?”
“嗯。”
“怪我,提起你傷心事了。瞧瞧瞧瞧,這小臉皺的,可憐啊。”
“……”不搭理她的調笑,夏知薔只是好奇:“你怎麽知道他們睡沒睡過?躲床底下偷聽嗎?”
風太喧嚣,孟可柔順手将敞篷合上,說:“男人女人但凡發生過關系,只要站在一起,什麽眼神啊,肢體啊,互動方式啊,耐人尋味的細節可多了去了,我掃一眼就能看出個七七八八來。不過,也有例外……”
她瞟了眼夏知薔:“就比如你。”
夏知薔大概知道,孟可柔指的是自己和誰之間的關系深淺讓她無法看出來。
她不太想談起,便沒往下接話。
城市道路設計複雜,孟可柔的車開出去好久,都上了高架,夏知薔還能從後視鏡裏看到季臨淵新開的那家五星級酒店。
它擁有比星空還斑斓燦爛的,散發着薔薇色光暈的菱形玻璃外立面。
它叫羅薩,也叫Rosa。
它是鋼筋鐵骨、永開不敗的薔薇花。
孟可柔車開得快,不到二十分鐘就把夏知薔送到了地方。
在樓下吃慣了的店鋪買了份蝦仁生煎,夏知薔上到七樓掏鑰匙開門,鑰匙還沒來得及擰滿兩圈,門就從裏面被打開了。
她驚恐之下定睛一看,居然是馮殊。
男人頭發有點亂,面色微紅,額測有汗,一副剛跑完800米體測的樣子。
夏知薔說不清是驚訝還是驚喜,問:“你、你不是在醫院——”
“回來拿點東西,馬上就走。”馮殊答得很快,快到就像是早想好了答案似的。
面對他不經意露出的破綻,夏知薔沒多想。
她進門後問馮殊要不要一起吃生煎,話沒說完就看到餐桌上擱着個和自己手裏一模一樣的紙袋。
走過去扒開袋子,夏知薔一看:巧了,這份也是自己最愛的蝦仁生煎。
“你也沒吃?”她問。
瞧見她手裏的袋子,馮殊吞下原本要說的話,面色一滞:“打包給同事的。”
“誰?陳渤?”
“嗯。”
不疑有他,夏知薔來到桌前坐下。打開紙盒夾起個煎包,她在外皮上小心地咬出口子,将裏面的湯汁吮吸幹淨,再分幾口吃掉蝦仁和肉餡。
至于皮,她只吃脆脆的底子,其餘部分則扔掉,全程津津有味的。
見她吃得投入,馮殊拿過手機替人充電:“以後記得充好電再出門。”
“是滿格電出的門,手機用久了,跑電快。”
“哦,”馮殊裝作不經意地問,“孟可柔說,你被個潑皮無賴纏上了。怎麽回事,是喝多了的客戶?”
打不通夏知薔的電話,他本打算直接去酒店,孟可柔一直說不必、已經解決了,死活不告訴他酒店地址在哪兒,馮殊只得回家。
聽到這裏,夏知薔猝不及防地被湯汁猛地嗆了幾口,好半天才平複。她含含混混地答:“她說什麽就是什麽吧……反正,我天天在外面跑,習慣了,不是什麽大事。”
馮殊輕輕颔首:“你工作環境複雜,下回盡量別落單。”
她吃完煎包,馮殊便順勢起身說自己要走了。見夏知薔将充着電的手機重新開機,他等人解了鎖,眼疾手快地拿到了自己手上。
夏知薔問他做什麽,他答:“不是說跑電快麽,我看看是哪裏出了問題。”
面不改色地将自己打過來的十幾條未接來電全删掉,馮殊這才将手機還給夏知薔:
“電池老化。”
做完這些,他又囑咐人鎖好門,便打算回醫院。
夏知薔跟到門廳,說“你等會兒”,手背在身後,表情猶猶豫豫的。馮殊問:“還有什麽事?”
她走上前,将背在身後的手伸出來,指尖上挂着甲殼蟲的車鑰匙:“地鐵收班了,外面也不好打車,你要不湊合湊合、開它去醫院?反正天都黑了,沒人看得清楚你開的什麽車。”
馮殊并沒有馬上接過。
夏知薔觑了眼他挑剔倨傲、又似笑非笑的眉眼,頓時生出種上趕着讨好碰一鼻子灰的委屈感。
她收回手:“嫌棄就算了。”
“談不上嫌棄,”馮殊笑容明顯了些,“不過,确實不怎麽符合我的喜好。”
如果讓他選,最起碼,不會選個綠色的。
夏知薔鼓鼓腮幫子:“它哪裏不好了?我覺得挺可愛的啊,挑了好久。”
看模樣是真的想不通。
馮殊忽地将她手腕拉近,從指尖取下車鑰匙,卻沒急着松開,而是不輕不重地把夏知薔的手裹在了自己手裏,捏了捏,像在把玩什麽。
他眼眸缱绻盯着夏知薔的手,又似乎不止是手,若有所指地說:“确實沒哪裏不好,很可愛。”
夏知薔等了幾秒,見他完全沒有松開的意思,臉上還笑意盈盈的,忽地有點覺察到什麽。她試探着問:
“你回來一趟,到底是拿什麽東西啊?”
馮殊笑意微收,用下巴點了點門口的鞋櫃——櫃面上,躺着一本專業書。
夏知薔滿臉不解:“你做手術的時候,還要對着書看嗎?”
“……不是。”
随便應答了兩個字,馮殊松開手,走到門邊換鞋,剛才還有空捏手,現在又像是要匆匆出門。
前前後後又想了下,夏知薔仍是不甘心,追問:“那,你剛才打我電話做什麽?”
前一通電話只持續了半分鐘,兩人還相對無言地沉默了十幾秒,隔了不到兩小時就再次打來,馮殊肯定是有話要說。
夏知薔不确定,他是不是也覺得兩人之間需要緩和,或者再自戀點,他也許,只是想自己了?
她急切地想讨個答案,急切到,她沒時間細想自己為什麽會如此急切。
馮殊已經推開了門。
他回頭看了眼妻子,沉默了幾秒,突然上前抱住她。
夏知薔緊貼着男人的胸膛,能聽見突突的心跳,更能感知到他熱熱的呼吸拂在耳畔,她仿佛已得到了自己要的答案,直到馮殊說:
“我打錯了。”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是15個小紅包,因為我要為我的愚蠢和沙雕負責2333333333
昨兒個是誰說季臨淵這個名字和沈霸天像的?還想着改成季霸天好了,等念了念……說季不說霸,文明你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