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心外科手術難度和時間長度在外科裏是數得着的,馮殊昨天通宵做的這場也不例外。

手術對象是個40來歲的中年男子,患主動脈弓動脈瘤并有血栓形成,腫塊達到4x6cm;這顆動脈瘤就像是一顆□□,随時有破裂的可能,情況十分緊急。

經過讨論,心外科主任吳新明決定,連夜為患者進行深低溫體外循環下弓降部主動脈瘤切除,及人工血管移植術。

他主刀,馮殊一助。

手術持續近9個小時,結束時天都亮了。

回病區監護室觀察完情況,馮殊去沖了個澡,再出來就被科主任吳新明給叫住。

“手給我看看。”他說。

馮殊先伸出左手,吳新明不甚滿意地眯了眯眼,他只好将右手也伸了出來,平舉在身前。

吳新明指着他手背上跟季臨淵互毆時留下的擦挫傷,皺眉:“這個怎麽弄的?”他旋即又點了點馮殊的食指和中指,“這裏呢?養狗了還是養貓了?”

那兩根手指尖端,各有一圈類似咬痕的痕跡。

不是貓也不是狗,咬人的是……夏知薔。

怪只怪馮殊偏要拿手指壓住嘴唇不讓她出聲,被他耐心十足的推頂折磨得受不了,夏知薔情急之下不得不咬住手指借力,順便洩憤。

不想撒謊,又沒辦法說實話,馮殊只能沉默。

吳新明搖頭:“外科醫生的手既是治病救人的武器,也是謀生立命的工具,要保護好。随随便便不當回事,非得像你王師兄那樣打籃球弄得手指骨折、刀都握不穩,才長記性?!”

這位白白斷送職業生涯的王姓師兄是吳新明的愛徒之一,馮殊體會出他話裏的痛心疾首,态度更添了幾分誠懇,說自己一定注意。

吳新明氣順了些,問:“聽老徐夫妻倆說,你結婚了?”

徐教授已于昨天早上蘇醒過來,脫離危險,吳新明也是他的學生之一,抽空去看望了一下恩師,還聊了聊天,自然知道了馮殊的事。

馮殊答是的。

吳新明板住臉:“結婚就結婚,又不是拐賣小姑娘,藏着掖着幹什麽。難怪你昨天非要臨時出去一趟……家裏有事?”

“沒大事。”

“沒大事往家裏跑個什麽?這兩年是關鍵期,你可得守住了,千萬不能分心。有空把那個小什麽……小夏是吧,叫來,我給她做做工作,務必要全力支持你的事業。”

馮殊一梗:“其實她挺支持我工作的,您的話,我可以代為傳達。”

“怎麽,怕我吓着她?”

“嗯。”

“瞧你這護犢子的勁兒!”面對他的耿直,吳新明失笑,臉色跟着緩和下來,“後面,我盡量多安排你參與大型手術。好好積累經驗,才能早點獨當一面。明年該評副高了,自己上點心。”

馮殊面上瞧不出什麽波動,只說:“謝謝主任厚愛。”

高二跳了一級的馮殊,八年制臨床博士畢業時才剛滿25歲。

仁和的八年制,高考分數線齊平清北,考上的都是學神,智商沒得說,加之手頭功夫過硬、發的SCI數量亦很可觀,馮殊年紀輕輕的,起點已然超過了科裏不少同事。

不走岔路的話,他很可能會成為仁和心外最年輕的副主任醫師。

愛才之心人皆有之,吳新明越看愛徒越喜歡:“得空去剪個頭發,邋裏邋遢的,成什麽樣子。”

馮殊頭發長得很快,隔段時間不剪就會遮住眼睛,加上洗完沒吹,看起來的确有點不修邊幅,說邋遢卻過了。

随手撥弄了下亂七八糟的額發,他不以為意地點點頭。

“虧得幾個師母師姐成天誇你一表人才,”工作中雷厲風行、不茍言笑的吳主任,此刻碎碎叨叨的,“你愛人不嫌棄啊?”

想起夏知薔昨天在家門口回摟住自己、一副不讓人走的樣子,馮殊彎彎嘴角:

“還好。”

話說到最後,吳新明又吩咐:“來實習的那批孩子已經到科裏了。我事多帶不了,你分擔下。”

仁和醫院是教學單位,帶教避不可免,馮殊這方面有經驗,等教授職稱評下來,他還得回學校給人上課;再者,若真想在仁和系往上走,臨床、教學和科研都得兼顧。

吳主任栽培之心昭然若揭,馮殊感激地應下。

回科室時,馮殊正碰上教學秘書領着實習醫生參觀。

随意掃了眼,他見教學秘書帶着幾人裏唯一的女孩往自己這邊走,正打算應付應付,夏知薔的電話來了:

“有什麽特別想吃的嗎?我在超市買菜。”

買什麽菜?馮殊不明所以:“晚上不一定能回家吃飯。”

“不是晚上,我打算待會兒給你送飯來,昨天忘了提。你中午方便嗎?”

怔愣片刻,馮殊示意面前幾人稍等,踱到辦公室窗戶邊,壓低聲音:“下午還有事,你要來的話,得早一點。”

“哦。你想吃什麽呢?”

“不挑。”

“好吧!”夏知薔語氣聽上去還挺雀躍的,“到之前再給你打電話,拜拜。”

通話結束,馮殊轉過身,面色恢複如初。他指了指那個年輕女孩兒:“這個是——”

教學秘書立即将人招到跟前,讓自我介紹。

“馮師兄好,我叫鐘靈秀。”

鐘靈秀是仁和七年制本碩連讀出來的,看模樣算清冷佳人一個,聲音清脆,舉止也落落大方。只是,她眼裏的野心外露,跟外貌氣質有些南轅北轍。

馮殊輕輕颔首,面上是面對生人時慣常的冷淡疏離。

誤以為他不待見自己,鐘靈秀遂補充道:“師兄,我也是徐教授的學生,他在課上老跟我們提起你。”

“哦,師妹好。”

“後面這段時間就麻煩你——”

“好好學習,少找麻煩。”

正好其他科室的醫生有急事來找,馮殊丢下鐘靈秀就悶頭忙去了。

等他風一樣地消失在走廊上,教學秘書過來拍了拍鐘靈秀的肩:“你馮師兄對誰都差不多,在主任面前都不帶笑的,加上昨晚上通宵手術有點累,就……總之,他不是對你有意見,別往心裏去。”

鐘靈秀不信:不愛笑?沒看錯的話,這個馮師兄剛才挂電話的時候明明就在笑。

雖說馮殊并不好相處,亂七八糟的頭發還遮得臉都看不全,但念在他是徐教授和吳新明的得意弟子,鐘靈秀忍下了這口氣。

一晃就到了中午,鐘靈秀在科室裏東轉西轉的,終于再次等來了馮殊。

她迎上前:“馮師兄。”

馮殊将目光從手裏的報告上移開,看了她一眼,又一眼,勉勉強強認出對方,恍然:“到點了,你可以去食堂吃飯了。”

鐘靈秀站住不動。

短暫思索後,他把自己的飯卡遞過去:“先刷我的。你們的卡明天會發到手上。”

接過飯卡,她還不走。

馮殊疑惑地頓住腳步鐘靈秀這才曲曲折折開口:“師兄,你能不能帶着我去一次食堂?我不太認識路呢。”

馮殊皺眉——他不太耐煩應付除了教學以外的事,更不喜歡人自來熟。

“我不是幼兒園老師,只負責教你怎麽成為醫生,不負責教你吃飯穿衣服。”他說。

就在這時,夏知薔的電話又來了。

“老公,我好像迷路了……”她抱着飯盒在醫院裏徘徊,“你是在仁康樓還是仁泰樓來着,诶,這兒怎麽還有個仁安樓?”

夏知薔上回來接人下班時開着車,在馮殊的指揮下直接進了職工停車場。當時她根本沒留意方位,現在便迷糊了。

無奈又好笑,馮殊捏了捏眉心:“離你最近的是哪一棟樓?好,我知道了……你別着急也別亂動……就站在原地,我來找你。”

掃了眼目瞪口呆鐘靈秀,馮殊随手拉了個師弟讓人帶着她去吃飯,遂急匆匆下樓。

夏知薔聽話地等在原地。

她懷裏的三層保溫飯盒中,有蘿蔔炖牛腩,涼拌秋葵,海參蒸蛋,以及撒了黑芝麻的白飯。

早上的時候,夏知薔在生鮮超市轉來轉去,猶豫着不知買什麽好。水産檔口的大姐問她打算做飯給誰吃,她說老公總加班,想幫人補補身體。

“那這個合适。”大姐指了指即食海參,“這個是‘男人的加油站,女人的美容院’,很補的,他好你也好。”

說到最後幾個字,大姐露出種“你懂的”的表情。

夏知薔臉偷偷紅了下,拿了四只,又去看生蚝,大姐立即推薦:“這個也好。”

她問好在哪裏,對方笑:“‘男人的加油站,女人的美容院’呗。”

“……”

在超市繞了兩圈下來,夏知薔手裏的秋葵是加油站,韭菜是加油站,香菇生姜蘿蔔大蒜牛腩豬腳羊肉,全是加油站。

抱着裝滿“加油站”的飯盒,她想,貌似不需要另外下什麽藥了呢。

夏知薔正垂頭胡思亂想着,有人站定在了她面前。

很多醫院有規定,醫生不得穿白大褂外出。只是仁和醫院太大了,分東西兩個院區不說,門診樓住院部手術樓都不在一起,落實這項規定并不現實。

馮殊圖省事,套上白大褂就下來了。

夏知薔上次看他穿這身衣服,還是悶頭沖到醫院“求婚”那回。

難怪孟可柔說,男人的制服是大殺器……她擡頭,唇微張,盯着人看了好半天,再生硬地撇開,改為用餘光打量。

如此明顯的偷瞄,馮殊想不發現都難。他們站得很近,以至于本就懸殊的身高差更明顯了些,他垂眸,只能看見夏知薔毛乎乎的發際線,和一顫一顫的、小扇子一樣的睫毛。

她飽滿的雙頰在陽光下粉嫩得如同過了一道水的蜜桃,絨毛晶瑩,讓人很想咬上一口。

瞥見夏知薔手裏果綠色的飯盒,馮殊懂了,這姑娘是真心實意地喜歡綠色,不免覺得好笑。

他問:“怎麽想起要送飯來?”

魔音般的“男人的加油站女人的美容院”在腦內回旋,夏知薔仰起臉,脫口而出:

“想給你……加加油!”

說完舉起拳頭比了個Fighting。

馮殊自然不明白她要自己加什麽油,只淡定地将飯盒接到了手裏:“別站在這兒了,去停車場吧,你順便把車開回去。”

找到車,夏知薔見馮殊坐進副駕駛,便也坐進了主駕。她以為他要在車上吃飯,對方看了看表:

“來不及,坐一會兒就得回去。”

“吃飯的時間都沒有?”

“有,但先要把手上的事做完。”

他說罷掂了掂三層保溫飯盒:“帶了很多菜?挺沉的。”

“也沒多少。你盡量吃,實在不行就分給同事吧。”

夏知薔原本打算跟馮殊一起吃,飯菜也是按兩人份準備的,誰知他居然忙得連吃飯的時間都沒有。

她自己餓着回去事小,馮殊這麽辛苦,得先顧着他。

“你們當醫生的,真的好忙啊。”夏知薔說。

她只是單純地感嘆一下,聽在馮殊耳朵裏,莫名多了點埋怨的意味。

馮殊不知說什麽好——要是手術不順利,今天回到家也許又是半夜的事了,他很無奈,也很無力。

“這還不算最忙的,”馮殊扶住飯盒,“做住院總的時候,我一周最多只能休息一天,24小時待在醫院,一年下來,幾乎沒在夜裏睡過完整的覺。”

夏知薔問:“什麽叫‘住院總’啊?”

“就是……”見她一臉茫然,馮殊停了停,逗弄人的心思起來,臉上反倒一本正經,“總是住在醫院的人。”

“還有這樣的職位?也太變态了。”夏知薔信以為真,感嘆,“以後我多給你送送飯吧,沒時間休息,那就吃得好一點。”

說罷,她突然伸出手去,撥了下馮殊的劉海:“好長啊,都遮住眼睛了。不難受嗎?”

想起吳新明問的那句“你愛人不嫌棄”,馮殊不自然地躲開了着,沒成想夏知薔反而探過身子,靠近幫他整理,很執着。

天天與奶制品及烤箱打交道,夏知薔身上附着了一層焦糖味的奶香,就連呼吸裏也是。

這種氣味,興許她自己沒察覺,但在別人這裏,已經形成了嗅覺上的固有符號,一旦聞到,便會聯動般地想起其他——比如曾經最靠近,也最親密無間的分分秒秒。

慢悠悠地幫馮殊理好前額碎發,她準備坐回去,卻被對方一把抓住了手。

安靜車廂中,夏知薔沖着馮殊眨了幾下眼,睫毛扇動,帶過去一陣沒有形狀的,甜甜的風。

以她的視角,某人的臉正在無限放大,越來越近,越來越近,她已經能聞到他身上的消毒水味兒,和呼氣中那點淡淡煙草香。

她不敢看他的眼睛,只好轉而盯着人執住自己手腕的手。

馮殊的手很白,不是那種病态陰柔的白,而一種潔淨的、清潔過度的白色,骨節分明修長,指甲則被修得極短,幾乎沒有瑕疵,只在食指中指的尖端有兩排不太和諧的牙印。

好像是自己咬的呢……想起那天的事,夏知薔臉發燙,不由自主地吞咽了一下。

須臾間,那雙自帶禁/欲氣質的手已松開夏知薔的手腕,來到別處。

她腰上一熱。

明明是給馮殊送“加油站”來,人家還沒怎麽樣,夏知薔自己反倒先熱血沸騰了。在對方靠過來的一瞬間,她腦子裏蹦出個十分不矜持的想法:

應該買個大車的。

大車,好發揮。

作者有話要說:  #可以罵我的角色但請不要上升我#

#女主不一定是渣女但我是渣南沒錯#

#誰有營養液趕緊灌一瓶250這數字不太好看#

前十評論依舊有莫得感情的小紅包。

另,安利基友也稚的新文《佛蘭明歌》,又名《跟我學粵語——從入門到放棄》(開玩笑),其實是末路狂花與斯文敗類的港風啦,很帶感哦都去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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