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清晨六點半,蔣躍然比大床上的男人先一步醒來,如往常般将他要穿的衣服一一整理好、挂在衣櫃最左側,方便取用。
昨夜幾乎無眠,她強撐着起床,幫季臨淵挑選着配飾,脊背挺直,端着高傲的假象。
季臨淵醒了。
男人視若無物地從蔣悅然身側走過,連浴袍都懶得披上,徑直去了洗手間。
季臨淵名下房産很多,遍布國內國外,但不管走到哪兒,他從來只住酒店,十分享受這種奢侈便捷、不受束縛,且居無定所的生活。
回南江後,季臨淵一直住在Rosa的頂層套房裏。
再出來,他穿得齊整了點,起床氣卻半點沒消,眉眼帶煞,翻動挑揀着配飾的手指頭上都透漏着不耐煩。
“袖扣換回來。”季臨淵說。
蔣躍然勸:“你前幾天一直用的它,老是不換,不太合适……”
季臨淵繃着咬肌,還是那個字:“換。”
昨天,蔣躍然面對夏知薔時自作主張的一句“我來做東”,惹得季臨淵十分不快。以至于她現下連長袖中裙都不能穿,除去手腕和其他地方,脖子上的掐痕亦是觸目驚心,只能靠絲巾遮擋。
早上還有一個會,不想誤事更不想連腳脖子都不能見光,她照做了。
那個寄件人名為“你妹”的快遞,是蔣悅然替季臨淵簽收的,她見他從盒子裏拿出枚袖扣,捏在指尖把玩許久。
蔣躍然自然知曉這袖扣的來歷,因為,夏知薔會買它,正是聽從了她“貼心”的建議。
季臨淵并不喜這個品牌,認定它俗氣浮誇,從不多看一眼。蔣躍然自然知曉這些,那時不過是故意誤導夏知薔,想看場好戲,結果……
蔣悅然小季臨淵一歲,今年三十一,好在保養得宜,看上去也就二十七八。
進季氏七年,她一路上爬,如今已是董事會秘書。明面上,人人都要恭敬地喊一聲蔣副總,年輕有為風光無兩,背地裏卻傳言漫天,說蔣悅然是靠爬床換來的董秘一職。
蔣躍然只笑笑:緋聞裏的每個字都是對的,唯獨把因果關系搞反了。
若不是拼盡全力爬到季臨淵所在的高度,她怎麽會有機會靠近這個只能仰望的男人。
深呼吸幾許,蔣悅然屏息幫人将襯衫扣好,語氣裏情緒克制,盡全力維持着所剩不多的體面:
“阿淵,你能不能稍微考慮下我的感受?哪怕一次也好。”
“別總是這麽有怨氣,”季臨淵避開蔣躍然的手,自己打好領帶,“真忍不了,你也可以滾。”
面對他毫不在意的踐踏,慘淡一笑,蔣躍然退後半步:“先拿自己在薇薇身上的失誤折磨夏知薔,等人跑了,又拿她折磨我……季臨淵,你非得把自己活成一個孤家寡人才滿意嗎?”
季臨淵額上的青筋猛地跳了兩下。
一把扯開剛系好的領帶,拿在手上,他面色陰沉地逼近眼前那個被吓得不住倒退的女人,無不遺憾地說:
“悅然,你不該提起她。”
被馮殊突然收緊的手臂帶到懷裏時,夏知薔只來得及想兩件事情——車不夠大,以及,她今天好像沒穿成套的內/衣。
夏知薔一邊懊惱于自己的失策與不精致,一邊拼命地壓制着內心的小期待,思路狂野,表面恬靜。
誰知,對方只是将下巴擱在了她肩膀上。
像是體會不出對方的失落與茫然,馮殊略低下頭,換作埋首于對方的頸窩,久久沒有挪動。
被他深重的呼吸惹得又癢又熱的,夏知薔心口似有一百對一千對小爪子在不停地刮刮撓撓,不得纾解。
過了許久,夏知薔開始懷疑這人是不是睡着了,忍不住,動了動發酸的肩膀。
“別動,”在手術室連軸轉了近30個小時的馮殊,音色已變得沉啞,“乖,讓我再靠會兒。”
聽出他語氣中掩不住的疲倦,以及一點不設防的脆弱,夏知薔心頭驀地揪起——該是有多累。
燥熱瞬間消散如煙。
稍作猶豫,夏知薔輕輕地,小心翼翼地擡起手,拍了拍馮殊的背。一下,兩下,三下,像安撫,也似安慰,力度很柔,心意卻虔誠篤定。
沒拍幾下,她明顯感覺到馮殊的蝴蝶骨往脊背中心聚了聚,那一片肌肉也跟着虬結起來,這反應敏銳得不尋常。
她以為馮殊是在排斥自己的觸碰,就像昨天在家門口,他先抱住她,嘴上說着“我打錯了”,手箍得很緊。可等夏知薔回抱過去,他沒幾秒便将人推開,匆匆離去。
想到這裏,她識趣地收回手,不敢再多碰一下。馮殊卻突然擡起頭來,定定地看着她。
夏知薔說:“我——”
她話說一半,忽覺眼前一黑,竟然是馮殊擡起手将她的眼睛虛虛掩住了。
夏知薔徒勞地掙紮:“你……”
她剩下的話被吃掉了。
她自己也是。
夏知薔的臉龐被動地時而後仰,時而微側,肩膀聳起,羞赧懵然,抵住對方的雙手已不知道要用力。
馮殊仍捂着她的眼睛,手蓋得極為嚴實,一絲光線都沒施舍給夏知薔。
在對方的黑暗中,他不再忌憚。
遲來的春雨淅淅瀝瀝下了整晚,淋濕草葉,浸潤大地,溢滿池塘,終于溫溫柔柔地淹沒了她。
直到馮殊手機鈴聲響起。
院內急會診,需在十分鐘內到位。對着聽筒嗯了幾聲,挂斷,在撤下遮住夏知薔眼睛的手之前,馮殊已将狀态調整回去。
等夏知薔終于能看清眼前狀況,馮殊眸子裏晃動的潮意全然不見,清淡如常。
他還是那個自持高傲的他,她卻不是了。
見夏知薔捏住領口的手在發抖,馮殊淡着神色幫忙,修長手指将滑落的肩帶勾出,他眼底只餘皎皎皚皚、清清冷冷的一片,可遠觀,不可亵玩。
若不是皮膚上保留了證據,夏知薔會以為,剛才只是大夢一場。
目送人推門下車,她靜默着平複了一下呼吸,再才出聲喊住馮殊,問得隐晦:
“晚上回家嗎?”
馮殊已經走出幾步了,聽到問話,原地回頭看向妻子,臉上笑意似有若無的。
他說回來,但會遲一點。
有了這句承諾,兩人心照不宣地先各忙各的去了。
快三點鐘,終于歇下來的馮殊才想起自己還沒吃夏知薔送來的午飯。
他徑直去了手術部的小食堂取飯盒。
仁和的日手術量常年位居全省乃至地區第一,一年下來,光心外科的移植手術就能做上百臺。此時雖不是飯點,小食堂裏仍有不少同事拿着誤餐券趕過來。
馮殊進門一看,裏面烏泱泱地聚滿了綠衣服藍帽子的醫護,頗壯觀。
觑見馮殊手裏的飯盒,幾個相熟的麻醉醫師起哄:“誰送來的啊,女朋友?”他沒正面回應,幾個人互相遞了個眼神,“完了完了,咱們科小唐唐要失戀了。”
不準備搭他們腔,馮殊笑笑,自己找了個角落位置坐下。
剛下手術、鼻子比狗還靈的陳渤,端起餐盤就湊了過來。看了眼自己無滋無味兒的标準餐,再看了眼對面那人的三層飯盒,陳渤憤恨:
“靠,我特麽也想結婚了!”
他沒刻意壓低聲音,隔壁桌已經有耳朵尖的人循聲望向這邊。馮殊擡了擡眼示意他閉嘴,目光淩厲。
陳渤切了聲:“玩隐婚?你個狗東西,是不是想背着老婆繼續跟那個倩茹眉來眼去?”
聽不懂他在說什麽,也不認識什麽倩茹,馮殊沒搭話。
“就那個,眼睛比景甜還大的巡回護士啊,”陳渤說着伸出手臂,拿了張紙巾在馮殊額間做樣子一般擦來拭去,動作拖泥帶水,眼神含情脈脈。
他問:“想起來了嗎?上回放着一屋子專家教授不管,恨不得只給你一個人擦汗那個。”
“不認識。”拍開陳渤的爪子,馮殊将飯盒一層層揭開,擺在桌子上。
陳渤眼尖地瞥到米飯上夏知薔拿黑芝麻排出來的字,大笑:“‘天天開心’?你老婆是不是跟你有仇啊,想累死你。”
對于心外科醫生來說,天天“開”心的确不是什麽令人高興的事。
馮殊猜,夏知薔是生日蛋糕做多了,不留幾個字在作品上就不舒服。笑了笑,他低頭專心吃飯。
夏知薔的廚藝相當不錯,牛腩酥爛入味,秋葵爽滑,蒸蛋細膩,和她做西點的手藝不相上下,想來,應該是家傳的手藝。
扒拉兩口米飯,馮殊準備夾蒸蛋裏的海參,一雙筷子伸到了眼前。
他毫不客氣地把它攔了回去。陳渤啧了一聲:“這麽多菜,你一個人肯定吃不完,快,讓我嘗嘗咱家小夏手藝怎麽樣。”
馮殊擡眼,又是一記眼刀。
陳渤忙改口:“你家的你家的,行了吧?”
他依舊不讓他碰自己碗裏的菜,哪怕夏知薔做的是兩人份。
“什麽毛病!”不知第幾次伸筷子被人攔開,陳渤都要氣死了,“叫你馮狗還真成狗了啊?這麽護食。”
幾番拉扯,馮殊還是讓他叼了幾塊牛腩去。
誇了一嘴夏知薔的廚藝,又插科打诨幾句,陳渤臉色正經了些:“我聽說,你中午甩臉子給女學生看了?”
“沒。”馮殊淡定地嚼着最後一根秋葵,碗裏的米飯也已見了底。
“你知道她爸是誰麽?”
“跟我有關系?”
陳渤罵他裝:“行,先不談她家裏的情況。單說女外科大夫這種生物,那是絕對的稀缺品種,多難得啊。你倒好,差點把那小姑娘氣跑了。你怎麽就這麽傲呢,成天高高在上的,有點本事就了不起了?小心得罪人。”
見還有點時間,馮殊生出幾分閑心,理論道:“我哪裏傲了?”
“就說咱們倆吧,遇到分歧,哪回不是我先低頭?恨不得把臺階都砌好,再扶慈禧一樣把你給扶下來才行,端得不得了。”
陳渤想來是憋了很久,怨氣十足:“在我跟前這樣就算了,爸爸肚量大,不跟晚輩一般見識。你跟那小姑娘橫眉冷對幹什麽?伸手還不打笑臉人呢。”
見馮殊完全不搭腔,陳渤自覺無趣,嘟囔了句:“也就小夏受得了你。結完婚大半年不回家也沒怨言,還專門送好飯好菜過來。上哪兒去讨這麽好的老婆?”
好……
就在吃飯前,馮殊收到了夏知薔發來的微信。她體貼周到地問:【還合胃口嗎?明天打算炖個黃豆豬手湯送來,你吃不吃啊。】
賢惠人設立得很穩。
馮殊問她為什麽要炖豬手湯,她回:【聽說外科醫生用手用得多,以形補形嘛,就想給你補一補。】
好笑之餘又有些暖心,他抿抿唇,輕飄飄回了陳渤一句:“也就那樣吧。”
“也、就、那、樣?”陳渤擦擦嘴,“你們倆結婚怎麽回事兒,別人不清楚,我可是清楚的。你到年紀想成家了,正好碰上小夏這種無欲無求又好騙的恨嫁姑娘,就幹脆順水推舟,白得個貼心老婆。其實,誰都不知道你心裏可一直裝着別人在。”
“你那小月光叫什麽來着,”他眯眼想了想,“……薇薇?”
聽到這個名字,馮殊的身體明顯一僵,旋即恢複自然。他起身:
“別以為你什麽都知道。”
作者有話要說: 被罵慘的女主:以形補形讓老公天天開心,嘤~
小馮醫生:引雷上身 !分散火力!保護我方知知!
季霸天:+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