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高考的那天早上就和往常一樣,街頭小販叫賣着早點,人們匆匆趕地鐵上班,只是對于高三的學生的來說,這平凡的景色下暗暗埋好了無數條通往未來的路。
胡敏坐在副駕駛,手裏托着保溫盒,裏面是一塊糕和一個粽子。糕粽,用這裏的話說起來和高中音似。
李卓爾站在校門口吃了老媽遞來的東西,深呼一口氣走了進去。
作為考點之一,柏盛門口挂上了橫幅,遠看那紅紅的綢緞像火一樣懸在那裏。
“今天加油啊。”
懶洋洋的聲音從後面傳來,她一轉頭就看見方不凡正慢悠悠朝這裏走來。
“你也加油。”李卓爾說。
方不凡朝她點點頭,往班級走去。
文科考場被分在了十一中,鄒老師清點了人數後指揮同學們出去排隊。
大家默不作聲,第一次不用催促,整齊地站在走廊。
坐在大巴上,旁邊的林乃抓緊最後的時間複習古詩詞,李卓爾緩緩閉上眼睛,摸了摸放在口袋裏的手繩。
太陽從窗簾的縫隙中透了進來,那些燈下挨過的每一秒,都化作細碎的光。
從考場裏出來的時候,所有的細節她已經記不清了,但卻永遠能清楚地感受到考場窗邊透進來的陽光是如何鋪滿了她的卷子,以及周圍不斷傳來紙筆摩擦的沙沙聲。
那是無數個夜半,對窗複習的孩子耳邊唯一的震動。
如果說走進校園的她還有一絲恐懼,那麽現在完全沒有了。就像鄒老師天天強調的,每一次都是高考,只有今天是練習。
文綜結束後坐在回學校的車上,大家都沒有說話,原本幻想裏的瘋狂、釋放都沒有,只是很平靜的一個狀态,很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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鄒美娟跟着走進教室最後一次清點人數時,望着下面一張張依舊朝氣,依舊稚嫩的臉龐,只覺一陣哽咽。
牆上的倒計時牌子還停留在“1”,他們現在才明白,這既是代表高中時代解脫的數字,也是道別的日子。
“同學們,”鄒老板頓了頓,注視下面的人良久,“祝大家都考上心儀的學校,前程似錦。”
不遠處的理科樓早已走了大半,他們被分配在了本校考試,免去不少奔波的時間。
“就這樣結束了嗎?”韓子虎看着桌上一堆試卷,心中是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結束了,”方不凡說,“抓緊回家吧。”
看着站起來的同桌,韓子虎突然明白了什麽:“是不是赴約去了?”
“沒有。”
“你就認了吧,”見方不凡沒反應,韓子虎推了他一下,“大家都在說李卓爾那天表白的就是你,絕對有情況。”
方不凡沒說話,揮了揮手走出教室。
停車場裏黑色的轎車停的位置挺紮眼,方不凡剛注意到,車子就緩開到自己面前。
“今天準備了大餐,慶祝方同學徹底解放。”老媽笑眯眯地回過頭。
“謝謝爸媽。”方不凡應付了一句。
大拇指不斷在屏幕上摩擦,方不凡嘆了口氣,旋即打開校園論壇,被頂在最上面的就是“最般配的校園CP”。
一點開,第一對就是他和李卓爾。
方不凡承認自己确實喜歡她,但這種強行摁頭的行為莫名讓他非常煩躁,和剛開學時發現表白牆的心情如出一轍。
怎麽這麽多人喜歡幹涉別人的人生呢,他煩躁地把手機甩到一邊,閉上眼睛。
為了陪兒子,方守義夫婦今天一天都沒去公司,趙珂更是從下午就在家準備晚飯,為的就是好好慶祝。
然而,飯桌上,剛抿了一口酒的方守義看着一回來就默不作聲的兒子,淡淡開口道:“考的不理想嗎?怎麽出來就垂頭喪氣的。”
“沒,可能就是有點累了。”他不想多說,拿起筷子吃飯。
“我托人給你問過M大今年的招生計劃了,以你之前模考的成績,應該沒什麽大問題。”
方不凡心中的那股火一下子就被這句話點燃了,他重重地放下筷子,幾乎是吼了出來:“您怎麽能這樣呢?我都說了我想考的是C大,難道就不能尊重一下我的意見嗎?”
在廚房聽到聲響的趙珂急匆匆跑出來,慌張地按住兒子:“有什麽事好好和爸爸商量,先坐下。”
然而一米八幾的方不凡已經不是她能護在身後的小孩了,他直勾勾看着自己的父親,似乎想要等到那人的妥協。
“你現在是想幹嘛,動手打我嗎?我告訴你,沒有我哪裏有今天的你,還尊重你的意見,你早在肚子裏就和李家許了娃娃親,那時候我問過你意見了嗎?”方守義顯然氣急,把許久之前的玩笑話都搬了出來。
趙珂剛想開口解釋,卻感覺手下一松,扭過頭發現方不凡竟坐了下去。
“果然連這件事都要插手嗎?”他像是聽到了什麽好笑的事情,嘴角隐隐牽動。
“對,我就是要告訴你方不凡,我是你老子,我說什麽就是什麽,我讓你娶誰你就得娶誰,我讓你考哪你就得考哪。別跟我談什麽尊重,等你不用花我的錢的時候,再來跟我談。”方守義已是氣頭上,只管拿捏兒子的軟肋,根本不在乎說出口的是什麽話。
“我早就知道是這樣,”方不凡緩緩站起身,笑着朝樓上走去,“從小我就知道,我從來就不是方不凡,我應該叫方守義二號,從來就要按照你的指示生活,真好啊。”
看着這局面,趙珂已然心力交瘁,她想不明白本應該是其樂融融共同慶祝的日子怎麽會發展到現在這個地步。
只剩下兩個人的餐桌,方守義也漸漸平靜。他并非非要兒子上M大,但話到了嘴邊就是繞不過彎。
許是在公司做決策慣了,失去了和最親近的人溝通的能力。
“哎,”趙珂嘆了口氣,“最近融資的事情我知道很難辦,也知道老黃這些天家裏鬧的班都沒來上,讓你很焦慮,但不凡也已經成年的,有的話現在已經不能說了。”
方守義沒吱聲,只是走到窗戶前點了根煙,沖她擺擺手。
保持着最後一絲理智回到房間,方不凡一進門就俯身躺在床上,憤怒無力加上考試的消耗讓他一下子卸了勁,不知不覺睡了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硌着手機又沒吃東西的胃生生把人給疼醒了。他翻了個身,拿出手機,上面顯示着一條來自李卓爾的消息,約他八點在小區公園見面,不見不散。
是成人禮的那個邀約。
僅有的一絲困意也消失了,方不凡看了眼屏幕,已經十點了。他坐在床邊,不知是和誰較着勁,方守義的那番話刺激着他,仿佛是枷鎖,将他釘在這個房間半步也移動不得。
腦子裏不斷閃現着校園論壇那帖子下的回複,般配、天生一對這些字眼不知不覺就變成了老爸的語氣,一個字一個字砸進他的心裏。
有個聲音在心底響起,總要抵抗些什麽。
初夏的風還帶着一絲絲涼意從窗邊吹來,方不凡回過神的時候覺得有些冷,下意識地抱住了胳膊。
手機屏幕亮起,已經十點半。
兩個半小時了。
他點開對話,看着最後的那一句我等你,一時竟然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終于,像是想通了,方不凡抓起外套就要往外沖,打開房門卻看見客廳裏坐着的方守義,他像是在那兒坐到現在,身前的煙灰缸裏堆起了一堆煙蒂。
正愣神,手中傳來一陣震動。
李卓爾:“如果你有事的話我就先回去咯,晚安。”
方不凡退回房間,悄悄關上門,身子靠在牆面上,只覺得像是解脫般地卸了勁,緩緩打下一個晚安。
夜晚的小區靜谧,遲遲不見女兒回來,李錦和胡敏披了件衣服,摸黑出了門。
李卓爾借着夜色看清了來人,飛快抹了抹眼睛,艱難地站起來朝他們招招手。
蹲太久了,腿有些直不起來。
“不是說和不凡一起來的嗎?人呢?”胡敏四下張望,只看見女兒一人。
“他剛走了,我看今天星星特別多,就留下來多看一會。”她接過媽媽帶來的外套,套在了外面。
緩了好一會,腿終于不麻的李卓爾走在爸爸媽媽中間,沿着小路慢慢往家走。
今天算是她高中生涯的結束,也算是另一種生活的開始,不知為何,想到這裏倒有些慶幸方不凡沒能赴約。
三個人沿着月色走了好一會。
“爸媽,”黑暗中,李卓爾突然出聲,“我看見抵押證明了。”
沒人說話,只有路旁的合歡樹沙沙作響。
半晌,李錦只是低低地嘆了口氣,現下也沒有隐瞞的必要,自顧自地說起來。
那批出了問題的貨一直交付不出去,拿不到錢公司的資金鏈出現了很大的空缺,雖說兩人想盡了一切辦法維持了大半年,但最後也沒能補上。
眼看着好幾千人就要喝西北風,李錦決計不能欠着上萬號工人的錢,于是将手中的廠房都做了抵押,想熬過這一陣。
卻沒想到大環境不行,根本沒什麽訂單,該找的親戚都找了最後是還不上錢,只得賣了現下住的房子和車。
但能撐到女兒高考結束,也算不幸中的大幸。
“辛苦你們了。”李卓爾低着頭,看着自己的影子。
胡敏已是難受不已,她伸手搭在女兒肩頭,似有千言萬語,卻也說不出一字。
她瞞了這麽久,總覺得女兒可以安安心心準備考試,卻也沒想到原來自己才是被保護的那一方。
全家人捧出來的寶貝,一個人瞞着父母扛着重擔走了這麽久,她心疼。
“那我們什麽時候搬新家呢?”氣氛逐漸沉悶之時,李卓爾蹦蹦跳跳走到爸媽前面,轉過身笑着問。
老爸先笑了,他拉起女兒的手,像是小的時候那樣:“月末簽合同,我們就搬回原來的那個家。”
原來李錦在工廠時一家在天水橋住的老房子,他念舊,一直沒賣。
“還欠着錢嗎?”李卓爾問,“我卡裏還有幾萬,等會給你們轉過去。”
她其實知道家裏現在還缺錢。
李錦捏了捏她的手,沒再說話。
回到家,李卓爾像是終于卸下了所有的負擔,慢慢繞着生活了八年的房子走了一圈,一個人回到了房間。
那年搬進來,她看到這裏的第一眼還以為進了城堡。她擁有了自己的書房,自己的衣帽間,自己的一棵桂花樹,遺憾的是沒能養個寵物。
像是一場夢,現在夢要醒了。
平躺在床上閉上眼,想再做一個夢,可腦海裏全是一個人站在小區花園的畫面。
她原本是去要一個答案的。
也許,沒有答案就是對方的答案。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收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