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一連十幾天,方不凡就把自己關在房間裏,除了下樓吃飯,基本不露面。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那天的事,老爸老媽這些天也見不着人。
查到分數的那一刻,方不凡就知道能上C大,可最後這事兒竟由不得他決定,實在可笑。
臨填志願的前一天傍晚,方不凡睡的正熟,忽然被一陣敲門聲鬧醒。
“你怎麽來了?”看清了門口站着的人,方不凡側過身讓他進來。
方均禾看着昏暗的房間,心想這小子還真是不會鬧,當然沒結果。
“介意我拉開麽?”他指了指窗戶。
方不凡無所謂地聳聳肩。
太陽殘餘的光輝照射進來的時候,他還是無意識地眯了眯眼。
太久沒見過陽光了。
“說說吧,到底怎麽回事。”方均禾拉開椅子坐下,遞過去一杯水。
看他一身正裝,估計下了班就直接過來了。方不凡也不扭捏,坐在對面,把整件事原原本本說了一遍。
“你不行啊,”方均禾說,“我在你這個年齡,都差點和我爸打起來。”
方不凡睜大了眼睛看着他,這人真的是來勸和的嗎?
“那會兒年輕,加上我爸你也知道,老方家一脈相傳的霸道總裁脾氣,給我說的什麽也不是。”
“後來呢?”方不凡問。
據他所知,哥哥上的大學是自己填的志願,也沒什麽人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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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天他應酬喝多了,抱着我一頓哭,我才理解他不容易,第二天可能也覺得丢人,就沒再幹涉我的事兒。”
這也忒扯了,他有點懷疑地看着方均禾。
“反正今天我肯定是站在你這邊的,你有什麽想法就和你爸說,大不了…”他頓了頓,“大不了就是你被逐出家門,沒事兒,我領養你。”
“我謝謝你了。”方不凡有些無語。
方均禾這人,有多正經就有多不靠譜,但眼下除了這一條路,好像也沒什麽別的辦法可走。
“倒也不必,你先把我從你黑名單裏放出來再說。”
“什麽黑名單?”方不凡傻了。
“電話關機,消息不回,還能有什麽黑名單?”方均禾斜眼看着他。
“我沒拉你進去啊。”方不凡起身從床上摸出手機,才發現不知道什麽時候自動關機了,“誤傷誤傷,沒電而已。”
他趕緊将手機充上了電,這些光躺在床上想事情,過得像個山頂洞人似的,根本就沒注意過手機。
“行了,你爸也在樓下等很久了,邊吃邊說吧。”方均禾站起身,拍了拍方不凡的肩膀。
方守義和胡敏在客廳等了一會,聽到樓上有動靜,立馬站起了身。
“大伯,嬸嬸,吃飯吧。”方均禾笑笑,領着弟弟入了席。
坐在主位的方守義環視一周,等着人開口。
方不凡垂着眼,似乎在組織語言,方均禾見狀,拿起酒杯和大伯碰了碰:“剛才和弟弟談了一下,小朋友就是有些話想說,我們先聽聽吧。”
“首先,對于爸媽給我的優越的生活環境,我很感激。”方不凡起身朝老爸老媽鞠了一躬。
“但是,從小到大,我都沒有一點個人的意願,上什麽學校,報什麽興趣班,去哪個城市生活,都是你們安排好的。我想着,等我高中畢業了,成年了,總能有點我自己的權利吧,可惜并沒有。”
他越說越激動,隐隐有淚在眼尾閃爍。
“你們知道我喜歡什麽嗎?小時候我喜歡吃甜食,你們覺得對牙不好,不給我吃;現在我長大了,我想選一個自己喜歡的大學,有那麽難嗎?你們總說對我好,拿這個來要求我,但是你們真的考慮過我的感受嗎?”
從小到大,方守義就沒見過兒子哭,可他在社會上摸爬滾打這麽多年,早就不是一個會被語言打動的人。如果不是今天老黃兒子跳樓的事,他可能還是會采取和之前一樣的處理方法。
可能有的時候,得發生一些無法挽回的事情時,一個人的觀念才會發生轉變。
方守義嘆了口氣,一旁的趙珂更是控制不住,悄悄抹起了眼淚。
“我一下我的看法吧,”方均禾攏了攏西裝外套,“不凡算是我見過的孩子裏面很聽話,很講禮貌的一個,但是他也确實不會處理自己的情緒,這件事我聽了大伯的轉述,也聽了不凡的描述,其實大家都不是一定要對方如何,只是在溝通表達上欠缺了最基本的能力。”
其餘三個人都沒說話。
“其實有時候,表達愛意的最好方式就是做一個聆聽者,認真聽對方的話,您說呢?”
主座上的方守義沉默了一會,慢慢開口道:“我今天才發現,過去的這麽多年,好像沒和自己的孩子這樣子聊過天,我對他的了解可能還沒有他的朋友多。”
方守義低下頭,趙珂輕輕握住了他的手:“其實那天我就是想讓不凡考慮一下大學的事,不知道為什麽說到後面就偏離了本意,包括說的那些娃娃親的事,都是玩笑話,我…”
說到這兒,他有些說不下去了。
“我……”方不凡頓了頓,之前的那些隔閡并不是三言兩語可以解開的,但是老爸這語氣已經單方面退了一步,“我知道您就是為我好,我希望以後也可以考慮考慮我的感受。”
“嗯。”四十多歲的男人紅着眼舉起酒杯,和大家碰了碰。
方不凡擡眼看了老爸一眼,知道他這算是讓步了。
晚飯結束,方不凡把方均禾送到門口,等着司機來接。
“還是你哥哥我厲害,瞧我這嘴巴一張,立馬就給你解決一難題。”方均禾出門,又恢複了吊兒郎當的樣子。
“是是是,真的謝謝哥,希望哥哥再接再厲,把自己的事兒也解決解決,免得二嬸老抱怨。”
方均禾啧了一聲:“你這是過河拆橋啊,是不是有心儀的目标了?我說怎麽還說到娃娃親的事兒,搞半天問題出在這兒啊?”
方不凡沒再搭話,看着面前緩緩停下的車,一把拉開車門将他推了進去:“再見啊。”
“有對象了記得通知你哥啊。”方均禾拉下車窗,對着人指了指手機。
“一路順風。”方不凡揮了揮手,也不知聽沒聽見。
填志願那天早上,第一次享受八點到校殊榮的畢業生們從校門口湧入的時候,惹得還在上課的學弟學妹一陣眼紅。
下午還有畢業晚會,報了節目的李卓爾此時卻穿着校服坐在班級角落,撐着腦袋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家裏該變賣的都賣的差不多,但還是有幾萬塊缺口,雖說有幾十萬理財,可現下根本拿不出來。
旁邊的林乃還在看網上的預測分,她的成績比去年第二批次投檔線高了一點,志願實在難填。
“卓爾,你想好考哪裏了嗎?”胡靜剛來,還沒放下東西就拉住了李卓爾。
她還沒回話,林乃插了句嘴:“哎,全校第一有什麽可苦惱的,看看我,高不成低不就的。
胡靜笑笑:“咱們班這次考得都不錯,比之前有進步就行啦。”
李卓爾還沉浸在家裏的事,沒聽清倆人在耳邊說了什麽。
為了節省開支,爸爸辭了顧阿姨,但念着這麽多年的情分,顧阿姨不要工資也要陪着她填完志願。
爸爸媽媽一直在外面辦手續,家裏只有她一個人确實也不行。
這大半個月,對別人來說可能是解脫,但對李卓爾來說卻是煎熬,每一分每一秒的煎熬。眼看着自己一點忙也幫不上,這時才發覺原來自己真的沒那麽強大。
人世間種種情感,無能為力是最讓人感到絕望的。
原本眼裏只有高考,還能通過複習麻痹自己,現下考試結束,她不得不面對現實。
鄒老板進來叫他們去機房填志願的時候,她才算是回過一點神。
林乃也察覺了不對勁,中午吃飯時不經意地問了一句,她卻只是機械地笑笑,低下頭接着吃飯。
其實她想開口,卻不知道怎麽說。
下午的畢業會,算是這幫人在柏盛最後一次聚會。攝影社被分派了拍攝的任務,李卓爾因為有節目,填了社裏高三的社員參加。
寫到方不凡的時候,她呆了好久,意識到自己的失态後,又苦澀地笑笑。
終究不是一個自己期待的結局。
臨上臺前,李卓爾環顧四周,卻沒找到方不凡,她将口袋裏的信掏出來交給旁邊的林乃,囑咐她代為轉交。
拿了信的人神色怪異地看了她一看,沒說話。
李卓爾上臺後無疑引起了一陣熱烈的掌聲,她穿着最樸素的校服坐在鋼琴前,是這個年紀最美的樣子。
“我帶給大家的鋼琴曲是《卡農》,送給每一位同學,願大家心想事成,特別是你。”
臺下一陣起哄,這個“你”不言而喻。
方不凡站在角落,抱着相機看她。
琴聲悠揚,帶着演奏者的感情,一下子就把大家的心捉住了。
短短幾分鐘後,随着最後一個鍵落下,李卓爾起身鞠了一躬,從側邊下了臺。
那是讓他心動的女孩,方不凡再也不想抑制心中的感情,他側身繞過人群,想在第一時間接到她。
然而,下一個節目都進行了一半,仍舊沒看到李卓爾。
林乃看着在不遠處看着這一切,側過身,漫不經心地戳了戳隔壁班的王芷妍:“你不是在找方不凡麽,我看見他從那兒出去了。”
王芷妍道了聲謝,彎腰從觀衆席走了出去。
今天是搬家的日子,和爸爸約定好了,李卓爾要回去幫忙。匆匆鞠了一躬的人看見通道處外面的光時,眨了眨眼。
一切都結束了。
“李卓爾。”
長長的走廊将聲音圈住,人也被困在原地。
她頓了頓,笑着轉過頭:“怎麽啦?”
“我有話對你說,你現在有事嗎?”
李卓爾微微點了點頭。
逆着光,方不凡看不清她的表情,但他只想趕緊傳遞心中的想法,他也想向所有人說,自己有一個特別特別在意的人。
“方不凡。”話到嘴邊時,身後傳來一個叫聲,王芷妍從禮堂追了出來。
被叫的人轉過身,她才看見擋着的李卓爾,頓時有些尴尬。
三人各有心事,但誰也沒有開口。
“我回去找你吧。”方不凡咬了咬牙,扭頭看着李卓爾說道。
“好呀,再見。”
“再見。”他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
陰暗處的男孩就這樣看着女孩慢慢走進外面的陽光中,期待着不久後的再見。
直到人完全消失不見,方不凡轉身看着王芷妍:“不好意思,你找我有事嗎?”
王芷妍笑了笑,心底升起一種釋然之感:“我本來想和你說我喜歡你,不過看來你好像有喜歡的人了。”
“是啊,”方不凡朝那頭看了一眼,“我很早之前就有喜歡的人了,抱歉。”
出了校門,李卓爾沒走多遠,眼淚就不争氣地掉了下來。
倆人互道再見,卻只有一個人知道其中的含義。
走了一段路,李卓爾拍拍臉,告訴自己不能再為這事傷心難過了,眼下最重要的是幫家裏渡過難關。
終于像是下定決心,她拿起手機給林乃打了個電話。
鈴聲響了很久之後才接通,李卓爾緊張地走進路邊的小巷,組織一下語言:“林乃,內個……我想問問你方便把之前的錢給我一點嗎?”
電話那頭背景音十分混雜,卻清晰地傳來一陣冷笑:“我一個學生,現在怎麽會有錢給你呢?卓爾,你是在逼我還錢嗎?”
李卓爾顯然有些慌了,她一直沒提這事,真的就是因為不想失去一個好朋友,但現在實在沒辦法了。
“不是這樣的,就當我…就當我問你借的,行嗎?”
“我說了,”那頭傳來的聲音明顯有些不耐煩,“我沒錢,不過既然你開了口,那我去問問不凡,你是不是不好意思問他,沒事,我和他說說看能不能幫你。”
不凡,方不凡。聽到這兩個字,李卓爾的瞳孔陡然變大。
所有的一切都串起來了,為什麽說聽不懂自己講的題,為什麽問自己介不介意,為什麽等了半天沒有人來,連起來了。
“不用,我再想想辦法吧。”她麻木地站起身,剛準備挂斷,手機就被後面的一只手搶了過去。
李卓爾轉身,徐林傑不懷好意地看着她。
今天是畢業禮,估計是在校門口等人,沒想到誤打誤撞看見了李卓爾。
“我身上沒錢,只有這部手機,你拿去吧。”
誰成想徐林傑嗤笑一聲,低下頭将她困在了牆邊:“一個手機就想打發我啊,之前合夥勸退我的時候挺硬氣啊,現在怎麽回事,怎麽還借起錢來了,不會是富家小姐落難了吧?”
她避開那張臉,不動聲色地觀察起周圍的環境。
這裏本就沒多少人居住,現下更是沒人會出現救她,徐林傑也正是看她閃進了這條小巷,才敢動手。
“不然陪我玩玩也可以,說不定我心情好了給你個百八十的。”見人不說話,徐林傑直接上了手,一把攬住了李卓爾的腰。
“你放開,”她盡量以一種冷靜的口吻說,“你現在拿手機跑還能賺一筆錢,這裏全是監控,呆久了會不會被抓就不好說了。”
“而且,你也知道學校今天開畢業會吧,馬上有多少人會經過這裏,你也不清楚。”
徐林傑看了眼學校的方向,明顯有些遲疑,其實本來也就想搶點東西,報報仇,只是沒想到見了李卓爾又不覺起了別的心思。
“那我們後會有期啊。”徐林傑戀戀不舍地掐了把她的腰,轉身退了出去。
李卓爾扶着牆冷靜了好半會才勉強直起身子,朝外邊走去。
晚風吹過,第十六片葉子緩緩從樹上飄落的時候,方不凡坐在小區花園的長椅上,看着屏幕上獨角戲般的對話,将手機放進口袋,信步走向李卓爾家。
去了許多次的別墅出現在眼前,眼下卻是一盞燈也沒開,他仔細張望,裏面竟然空了大半。
看了眼門牌,沒有錯,的确是李卓爾的家。回來的時候匆匆一瞥,沒發現什麽異常,原來早就不一樣了。
方不凡慌了神,連手機都拿不穩,趕緊撥了個語音,卻遲遲無人接聽。
後來,在一個個路過那棟空房子的夜晚,方不凡終于明白,那顆他最喜歡的星星,還給夜空後,就再也找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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