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前兩天狂風呼嘯,周六沒了風卻淅淅瀝瀝下起雨。索性雨點子大點也就拿把傘出門,偏偏是這樣綿綿的細雨,左右不帶傘也不會淋濕,弄的人心裏煩悶。

可李卓爾卻意外精神抖擻,套着外套上的帽子,哼着小曲進了店。

香姐看看她,沒說話,倒是在員工間喝水的花花斜眼瞧了瞧明顯狀态好轉的同事,咦了一聲:“今天心情不錯呀。”

那可不是,不用上夜班不說,周圍的公司都不上班。

“畢竟是周末。”李卓爾笑笑。

花花放下杯子,走到門邊食指摁着打了卡:“對我們這些兼職的來說哪有什麽周末不周末的呀,倒是今天沒什麽人是真的。”

李卓爾點點頭,換了身衣服,身子抵在門上打卡時看見外面來了一輛熟悉的大卡車。

機子“叮”一聲顯示完成,她就三步并兩步跑了出去。送貨員王哥是香姐老公,每次來都幫忙搬東西。

“這些天怎麽進貨這麽快,才幾天都見了哥多少回了。”花花将訂貨單放在屋檐下的箱子上核對,雨滴精準地往她頭上灌。

香姐接過丈夫遞來的裝着薯片的紙箱,朝西邊的辦公樓努了努嘴:“最近接了一個公司的長期單。”

零食日用品這些還好,保存日期長,可以多儲備些,而盒飯鮮奶那些東西避免不了要經常進貨。

花花抹了抹頭上的水珠,默默将身子往裏面挪了挪。

“小心。”

李卓爾一出門,沒注意到臺階下的一個水坑,聽到提醒時已經濺了一褲腿泥。

“趕緊先進去擦擦。”香姐一把拉住了還要繼續冒雨搬貨的小姑娘,遞上一包紙巾。

都說倒春寒,濕衣服貼在身上保不齊要生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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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回到員工間,将腿伸出來仔仔細細擦了一遍,末了還把褲腿卷了一道上去,這才舒服不少。

考慮到周末,今天進的貨不多,李卓爾再出去的時候王哥已經走了,花花正拖着紙箱準備補貨。

“怎麽樣,裏面的衣服沒濕吧?”香姐問。

“沒,”李卓爾反倒有些不好意思,“我去補貨。”

她迅速搬下一箱面包,走到貨架前。周圍的白領特別喜歡這一款面包,經常剛上架就沒了,李卓爾之前好奇地買了一包,發現并沒有什麽特別之處。

“卓爾。”對面的人叫她,把她從自己的小世界裏拉了出來。

“怎麽了?”她一邊将東西整齊地擺在貨架上,一邊歪頭問道。

“你什麽專業的呀?是學設計的嗎?”

她手上的動作一愣,随即開口道:“不是诶。”

“之前香姐還說一眼就能看出來東西是誰補的,我還不相信,今天一對比,發現你真的很嚴謹,每排東西都在一條直線上。”

“是嗎?”她看了看左手邊擺好的面包,确實都塞的工工整整,“可能是我有強迫症,我專業是投資,和這些完全不搭邊。”

花花像是聽到了什麽不可置信的事兒,從那邊站了起來,露出一雙眼睛看着她:“竟然是學經濟的,你以後是不是就像巴菲特那樣?”

李卓爾擺滿貨架,掃了一眼,覺得很滿意。随即拍了拍手,将上面沾着的碎屑甩進空紙盒:“學經濟的能有幾個像巴菲特那樣的,我當時就是覺得這專業掙錢,進去了之後才發現不是這個專業掙錢,而是有錢人都把錢給這個專業的人管理,本質還是打工仔。”

“我還以為你是按照喜好選的專業呢。”花花說。

“當時就想着趕緊掙錢,聽別人說這個專業來錢快就寫了第一志願。”

誤打誤撞進了這個專業,本來想着過完一學年轉到文學院,最後非但沒轉還讀了個碩士研究生,只能說世事難料。

收拾好廢棄紙箱,李卓爾剛走到員工間門口,一樣抱着箱子的花花又噔噔蹬蹬跟了上來:“你就不幻想畢業以後飛黃騰達成為中國的股神嗎?”

李卓爾用身體幫她擋着門,覺得自己真沒這方面的考量:“我就是一個普普通通的人,過好自己平凡的生活就萬幸了。”

花花遞給她一把剪刀,自己也動手拆起了箱子,這些東西看起來沒什麽用,積攢一段時間也能賣個小幾百。

“那你就不想幻想有一天突然走運什麽的?之前我一個人在店裏的時候,腦子裏昏昏沉沉,全是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像是不好意思,她自顧自地笑了笑:“之前看到你那發小,就老幻想着自己能不能也遇上那麽個有錢又帥氣的男朋友,讓我一朝得道,雞犬升天。”

李卓爾擡眼看了看今年剛大一的女孩,莫名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在很久很久以前,自己也是這樣暗暗期待着屬于自己生命中的那些不平凡的人出現,後來經歷過那麽些事,漸漸就不再有這些不切實際的想法了。

原以為這些年自己依舊是那個潇灑肆意的李卓爾,今天才發覺,其實有一些事早就不一樣了。

之前的命中注定已經變成了現在的不切實際。

窗外的雨逐漸減弱了攻勢,方不凡起身推開點空隙。新鮮的空氣從外面湧進室內,讓他混沌的頭腦頓時清醒不少。

饒是周末他也鮮有休息的時間,除卻關注最新的經濟資訊,還得親自對接大客戶的案子。啓元能有今天,和他本人在外面的名聲也分不開關系。

一陣清脆的鈴聲響起,他端着咖啡走到桌邊,屏幕清楚地顯示着兩個大字——趙珂。

今天說好了回家吃飯,竟然忙忘了。

“不凡,到哪兒了?”老媽顯然心情很不錯,隐隐約約能聽到那邊播放的古典樂。

“馬上就出門。”他看了看表,還沒到五點。

“路上注意安全,我和你爸在家等你。”

他嗯了一聲,換下居家服,收拾整齊後将石獅子似的蹲坐在喂糧機邊的蛤蜊套上項圈。

顯然對于他這個大活人,狗明顯還是對這個能變出糧食的機器更感興趣。

“走了,”方不凡拉了拉繩子,“今天去吃大餐。”

平常聽不懂話的狗狗像是體內設定了某種程序,只對特定的字眼比較敏感,比如“吃大餐”。

雙休又恰逢下雨,路上車子不多,平時能堵上一個半小時的路今天格外順暢。五點半,方不凡攜狗準時抵達。

不工作的時候他偏愛休閑裝,遠看倒還像是學生,只是鞋子擺在爸爸旁明顯大了一圈。

知道今天方不凡回來,李嬸特意做了幾道他愛吃的菜,還準備了飯後的甜羹溫在鍋裏。

“辛苦了,李嬸。”方不凡朝她點頭示意,順勢坐了下來。

自從他搬出去以後,一家三口在一起吃飯的日子就急劇減少,趙珂嘴上不說,心裏怕兒子一個人孤單,遂将蛤蜊給打包送了過去。

客廳中的電視沒關,正播到了最近沸沸揚揚的淩天在城南買地的事,方守義放下筷子,看向左手邊的兒子:“這事兒你怎麽看?”

淩天和朗基算是M市納稅大戶,前者主要涉足的是美妝、醫藥和餐飲,而方守義一手創辦的朗基主要産業是商業地産以及百貨零售,兩家合作已久,算是非常資深的夥伴。

現下淩天買了那麽大一塊地,傳聞說是要建本市規模最大的商場,資本客都摩拳擦掌,靜待時機。前幾年經濟萎靡,誰也不知道這是不是一個翻身的好機會。

“淩天最近發展的勢頭确實不錯,但我認為眼下應該不會進軍百貨,電子商務的蹿升已經把這塊的利潤壓縮的很緊了,朗基靠的是經營多年的口碑和人脈才堪堪保住利潤,谷叔叔和您合作這麽久不會不清楚這一點,眼下進來怕是分不了一杯羹。”

方守義小幅地點點頭,一雙被歲月沉浸的眼展露出一絲笑意,他摸了摸下巴,想到之前谷霖宇帶來談生意的那個任時,和方不凡差不了幾歲。

“淩天最近的上升和他們那個新來的任總有着密不可分的關系,上次簽合同的時候我有幸見了一面,确實值得他們花那麽多錢挖過來,不過三十歲就坐到了這個位置,前途不可限量啊。”

趙珂聽着丈夫和兒子讨論,順手給他夾了個蝦。

蝦肉已經提前剝好,方不凡不愛蘸佐料,一口塞進了嘴裏,蝦肉本身帶有的清甜瞬時在口腔中彌漫開來,用來解膩剛好。

任時這個名字他在讀書的時候就聽說過,自己的老板和M大有合作項目,接觸過當時還在讀研的神人,回來後贊不絕口,說是很有想法的一位人才。

“好了好了,”趙珂本想借着這個飯局聊聊家常,沒想到吃了大半話題就沒從商業上離開,不得不出言阻止,“光說工作了,你最近過得怎麽樣?”

“挺好的,”方不凡說,“就是有點兒認床,慢慢适應就行。”

科技園的小公寓雖不比家裏寬敞,卻是他自己按照喜好裝修的,為了解壓,還特意在書房買了架鋼琴。

他小時候并沒學過,只是高三暑假後在成人班上了幾節課。

一頓飯吃了近兩小時,方不凡放下筷子,跑去廚房端了兩碗甜羹。

他和趙珂一人一碗,在甜食這方面,方守義一直堅守底線。

李嬸今天備的是紅豆小圓子,上面還撒了桂花,掀開鍋蓋的時候他就怔住了,這和之前李卓爾天天往他課桌裏塞的一模一樣。

勺子在碗中舀着散熱,方不凡盯着翻滾的糯米圓子開了口:“我前些天見着李卓爾了。”

面前夾菜的筷子微微抖了抖,方守義很快又恢複了鎮靜:“他爸爸當年一聲不吭走了,這些年想來過的不容易。”

緩緩放下碗,趙珂心事重重地看着兒子。

“她就在我公司附近工作…”

方守義和妻子對看一眼。兒子這麽些年沒談對象,倆人多多少少猜到了點其中的緣由。

“卓爾是個好姑娘,怎麽說也是世交,如果下次她願意,記得帶回家一起吃頓飯,如果不方便也沒關系,小姑娘害羞,畢竟這麽多年沒見了。不過,記得替我和你爸說一句,我們都很想念他們一家。”

趙珂這一番話一語點醒夢中人。

畢竟是女生,這麽些年不見,有些害羞是正常的。方不凡得出這個結論的時候只覺得心裏異常地開心。

“謝謝媽。”方不凡說完露出一個久違的笑。

旁邊的父母疑惑的看着他,一臉想問又不知怎麽開口的樣子,方不凡這才反應過來,尴尬地清了清嗓子,端起甜羹躲避視線。

碗中的甜羹涼的差不多,現在溫度正合适,他一勺勺舀着喝完,耳邊是電視機播報的家長裏短,突然一下子覺得自己好久都沒回歸這樣的家庭生活了。

工作的時候沒什麽感覺,眼下才覺得這樣的氛圍實在難得。

吃完晚飯又陪着老爸老媽在客廳說了會話,方不凡坐上車的時候已經将近八點,蛤蜊從後面露出一雙提溜黑的大眼睛,朝着外面的人汪了一聲。

車子在路上飛馳,方不凡等紅燈的間隙都在想着趙珂的話,嘴角的笑意就沒消失過。夜色中。黑色的SUV一路向西,穿過本該轉彎的路口,在便利店門口停了下來。

方不凡熄了火,一人一狗坐在後座看着店裏的情況。

蛤蜊扭頭疑惑地看了一眼非要跑來和自己擠在一塊的小主人,默默朝車門挪了挪。方不凡剛要給它薅過來,便利店的門開了。

李卓爾站在屋檐下伸了伸手,似乎是在确認有沒有下雨。

剛邁開步,“啪”一聲,精準踩中水塘。

她懊惱地蹲下身,将原本就卷了上去的褲腿又往上卷了卷,登時露出裏面的毛線襪。

看着那上面一只只的小肥羊,方不凡樂了,吧唧就給懷裏的狗子一口。

剛被薅了毛的薩摩耶略帶疑惑地擡頭看了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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