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風悄然變溫柔的時候,也是離別即将上演的時候。每年的五六月都是大學城最為繁忙的一段時間,臨近畢業的學生們成群結隊,将自己的簡歷投進一個又一個未知的信箱。
但對于李卓爾來說,每年的這段時間都是特別的存在,因為那是李錦的生日,全家都會提前回家吃飯的日子。
這是從她有記憶以來就有的規定,只要是家中任何一個人生日,父母都會盡一切可能回家吃飯。
宏泰舉行的招聘會也定在了周三下午,她參加完可以直接順道回家。
一般的大型企業幾乎都會選擇校園招聘,而宏泰今年不知為何沒有設立M大的招聘點,而是統一在集團內部舉行。
周雨凝此時正坐在地鐵上,反複确認自己的簡歷有沒有纰漏,一旁的李卓爾倒是神色自若,盯着飛馳而過的廣告牌發呆。
宏泰并不是她的第一選擇,只是這家公司今年不進校招聘,總得先準備着。
“哎,”周雨凝将頭湊過來,“你說如果宏泰、朗基和淩天都進了,我該去哪裏呢?”
“你最想去哪裏?”李卓爾反問。
這個問題其實早就在教室探讨過無數遍了,然而她到現在也不清楚自己到底适合哪裏。
“你是已經決定要去淩天了?”自己糾結不出,不如先聽聽別人的選擇。
“是啊,如果面上了我就去淩天。”
撐着下巴的人再一次露出了崇拜的目光:“卓爾,我簡直太羨慕你了,想要什麽不想要什麽你心裏都清清楚楚的。”
這是同窗七年來周雨凝最大的感受,旁邊的這個人好像生來就知道自己要做什麽似的,在大多數人還在猶豫觀望的時候,她已經邁步向自己的目标走了。
李卓爾有着絕對的自知,但有時也不知道這是好是壞。看着她身邊的追求者一個個被婉拒,身為朋友的周雨凝其實有些替她遺憾。
然而情況卻在一名叫方不凡的男子出現後有了變化,因為這個人,她終于又可以任由自己做一場年輕時候的夢。
Advertisement
想要快樂的人,是不能夠過于清醒的。
廣播口傳來機械的播報聲,還想說些什麽的人硬生生憋了回去,随着人流一起下了車。
她和李卓爾照着導航走了一會才發現剛才一起出站的幾乎都是去宏泰應聘的,看着周圍一圈幹練的職業裝,心裏不禁又加重一絲緊張之感。
招聘會設置在十五樓的會議室,密閉的空間裏大家都在不動聲色地互相打量,盤算着自己通過的機會。
叫到周雨凝名字的時候,她“騰”地一下站了起來,這壓抑的氛圍實在是過于讓人恐懼了。
然而當我們設身處地地處于那個環境中時,往往會發現之前的一切恐懼感其實都來源于內心的想象。現實将其推翻的時候,會發現它其實并沒有那麽可怕。
臺上的人事官瞄了眼簡歷,随機提了幾個問題,人生中的第一次入職面試就結束了。從磨砂玻璃門裏出來的時候,她還有些不可置信。
“學姐說的不錯吧,沒那麽恐怖。”李卓爾站在她旁邊,安慰似的拍了拍她的背。
倆人朝着電梯的方向走去,卻在拐角遇見了意料之外的熟人,林乃左手抱着文件正和同事說笑着往會議室走,四目相望的一瞬間,她的腳步頓時停住了。
“你朋友嗎?”
旁邊人的表情太過于明顯,以至于同事餘光一瞥就發現了不對勁。
當初從啓元離職,她幾乎動用了所有的人脈才勉強在宏泰謀了份臨時的差事。剛開始還寄希望于方守義能做個棒打鴛鴦的人,沒想到從在朗基工作的朋友那兒聽來的情況竟截然相反。
無論如何,現在的她處于絕對的劣勢。只要李卓爾動一下輕輕動一下嘴,自己的職位可能就不保了。
“我們是高中同學。”李卓爾說。
熟悉的聲音卻說着陌生的話,林乃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一旁同事了然地點了點頭,将她手中的文件抱走,轉身笑笑說:“那你們聊,東西我給你交就行了。”
一時之間,站着的人不知道要怎麽開口。
周雨凝瞥了李卓爾一眼,心裏隐約有了答案,指了指電梯旁的人工通道:“你們去那兒說吧,我在門口等你。”
“行。”李卓爾笑笑。
看着眼前的人率先一步走了過去,林乃攥緊了手跟了上去。
厚重的木門吱呀一聲關上,頓時将外面的談話聲都隔絕開來。李卓爾環顧了一下樓梯間,淡淡開口道:“這兒還真有點像柏盛的教學樓。”
林乃一怔,随即下意識地掃了一眼。鐵欄杆,大理石,還有牆體上方的小窗戶,确實很像。
“我今天是來參加招聘的,不過你不用擔心,我大概率不會在這兒上班。”李卓爾自顧自地說下去,也不期望對面的人有什麽回應。
“其實每個人都生活的不容易,不單單是你。你以為我唾手可得的東西,都是背地裏努力争取來的。我不打算玩什麽報複的戲碼,因為從你上次的話裏,我突然明白了你之前的感受。”
靠着牆的人看着她,不明白為什麽要說這些。
“既然每一個人都很辛苦,為什麽不選擇做自己呢?”李卓爾說完,轉身走了出去。
合上的門帶走最後一絲光線,林乃盯着自己的鞋笑了。
門外,周雨凝雙手環抱胸前,一看見她出來便起身摁了旁邊的下行鍵。同場面試的人早已離去,此時只剩下她們倆人。
“你等會是不是直接去你爸媽那兒了?”率先走入電梯的人開口,問的卻不是剛才的事。
“嗯,今天得回去給壽星慶生。”
“拿記得把我的祝福傳達給伯父。”周雨凝朝她笑笑。
電梯到達底層,倆人并肩走向地鐵站。李卓爾繞過路中的小石子,輕輕開了口:“剛才那個是我高中的同桌,因為發生了一些事情所以鬧得有些不愉快。”
走在邊上的人想了一陣,似乎梳理出了一些頭緒:“你之前和方不凡沒能在一起應該也有她的因素在裏面吧?”
李卓爾想了想,默默搖了搖頭。
縱然沒有林乃,她和方不凡也不一定能夠在一起。那段時間實在發生了太多事,好似十七年的巧合都集中在那幾天。
“說實在話,你和她一起走出去的時候,看背影我都有些分不清。”周雨凝回憶了一下當時的場景,“不過那女生給人的感覺非常不真實,好像帶了個假面。”
“其實她也不是什麽壞人,只是……有些迷失了。”每每想到這兒,李卓爾都有些欷歔。
面對同一件事,不同人下的定義會将他們分別拉向不同的世界。
“好了,我們今天的任務完成。卓爾接下來的任務就是回家好好陪陪爸媽,路上注意安全。”周雨凝總能覺察到她的小情緒,即使終止話題。
她扳過李卓爾的肩将人推進了入站口,随即揮了揮手轉身朝另一個方向走去。
地鐵呼嘯而來,帶來的一陣風吹起了李卓爾鬓邊的頭發,安全門打開的一瞬間,她明白有些經年累月的東西也一并開啓了。
手機上的屏幕顯示下午四點零五,車上已不似來時空蕩。她拉着頭頂上方的吊杆盤算着回去要怎麽給老爸一個獨特的生日賀詞。
每停經一站,車廂就要進行一次人員交換,李卓爾還有一段路,順勢往中間走了走。口袋裏的手機毫無征兆地震動起來。
前幾天剛換的狗狗頭像旁出現一個小紅點,是方不凡問她到家了沒。這人事事想得周到,得知伯父今天過生日,特意在李卓爾回去的路上訂了蛋糕。
地鐵上信號時斷時續,她望着界面上方不斷轉着的圈圈,無奈地将手機又塞回了口袋。
到站的時候幾乎就是被人流推着下了車,李卓爾理了理衣服,緩緩向出站口走去。自從蛤蜊寄養在她那兒以後,自己還沒回過家,這麽一想又生出些愧疚。
爸爸的手因為常年在車間工作早就粗糙不已,站在電梯上的女生颠了颠包裏的生日禮物,期待着李錦打開時的模樣。
提着蛋糕回家的時候,家裏只有媽媽一個人在準備晚餐。沒料到女兒回來的這樣早,她在圍裙上擦了擦手,端出洗好的水果。
“謝謝媽媽。”
李卓爾身子傾身去接,只覺得腰側傳來一陣麻意。随手放在外套口袋的手機此時正瘋狂地震動,拿出一看,屏幕上赫然寫着方不凡三個大字。
“你安全到家了嗎?”對面的聲音此時有些焦急,隐隐透着擔心。
畢業晚會,同學聚會,他不敢再想了。
“剛到家,剛才地鐵信號太差了,我就把手機放在口袋裏忘看了。”她越說越心虛。
對面沉默了幾秒,方不凡的聲音才再度出現:“吓壞我了,好好和伯父伯母吃飯,晚上我來接你。”
“嗯。”李卓爾沒推脫,挂了電話。
她還沒找到機會和爸媽說方不凡的事,打算今天開誠布公。誰成想還沒想好開場白,胡敏拿着湯勺走了出來。
一瞬間,李卓爾明白,媽媽這是發現了。
“我們卓爾是不是有男朋友啦?”她側身坐着,眼睛卻一直看着她。
對于子女細微的神态變化,父母總是第一個發覺的。
“嗯。”她也不掩藏,大大方方地說出了方不凡的名字。
聽到這三個字卻是意料之中,早在高考結束的那個晚上披着衣服找到她的時候,胡敏就知道是這樣。同時她也明白,蹲着的女兒在說謊。方不凡不可能讓她一個人待在在那兒,其實他沒有赴約。
其中種種,身為長輩也并不想深究,只是有一點肯定的是,當時家中的債務是造成這場局面的推力之一。
自己養的孩子自己清楚,除非是自己想明白了,越過去了,不然她絕不會随意開始一段關系。
“把他叫過來一起吃吧。”胡敏說。
當父母發現自己不能保護好自己孩子的時候,心底留下的只有無盡的絕望。這件事她一直沒和老公說,怕的就是這份痛苦在最愛的人身上又分裂出相同的分量。所以聽到女兒仰着臉和自己說和方不凡在一起時,年近五十的人隐隐有些哽咽。
兜兜轉轉六七年,慶幸兩個人還能遇見。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收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