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章節
久之前,苦寒沼澤的木屋裏,他們背對着站立在窗前,他為她吹奏了一曲,神情之間羞澀而溫柔。那時候,她甚至在想,其實霍斬言是喜歡她的吧,只是良好的教養和內斂的性格,令他不好意思開口。
那又有什麽關系呢?他說不出口的,就讓她來說就好了,神龍教的兒女,向來重情重義,豪放不羁,喜歡一個人,就會義無反顧的對人家好,不喜歡一個人,只會拿着刀子跟人家拼命,哪裏有那麽多的繁文缛節,又哪有那麽多的虛與委蛇?
她以為霍斬言是不會嫌棄她的,因為他曾說過她不拘小節,他說她脫俗立新,還說能夠與她相識,是他的榮幸。可是現在她明白了,那些所謂的不拘小節,脫俗立新,不過是他推脫敷衍的虛詞,一個姑娘家被人說成那樣,那不是贊美,而是醜陋,是不知羞恥。
她像廢棄的棋子般被他丢在一邊,他拒絕她,不肯承認她,冷淡疏離的将她推開,僅僅是因為她的身份,盡管他們曾經出生入死,盡管他們曾經有過那麽多快樂的時光……
她握緊了手,強忍着湧出的淚水,聲音冰涼而倔強:“沒錯,我是妖女,人人都恨我,怕我,躲着我,我以為,只要全心全意對待一個人,結局會有不一樣,原來你與他們并沒有什麽不同……”
她遙望着霍斬言,就像在遙望着自己逐漸沉寂冰冷的內心,語氣卻輕描淡寫般平靜:“我可以為你放棄所有,甚至可以為你去死,我從來都沒求過什麽,只是想讓你看清楚我的心,你連這點……都做不到麽?”
霍斬言側身保持沉默,視線低垂着沒有去看她的眼睛,淡然的身姿遺世獨立,竟像是無動于衷。蕭蕭悲涼自嘲的笑了兩聲,黯然的眼簾低垂下來:“我可真是傻,像你們這樣的人,哪裏會懂得人心的可貴,霍斬言,我以真情待你,你便是這般辜負我的……”
“霍公子,這等妖女不要同她多言!”陸九卿站在不遠處,沖着霍斬言高聲喊了一句。
“是啊霍公子,你怎麽可以跟這樣的人糾纏不清?”圍觀的人們交頭接耳的說着話,不時還對他們指指點點,望着蕭蕭的目光亦是充滿了鄙夷和敵意,霍斬言并沒有開口回答,然而腳步卻邁了起來,朝着他們走了過去。
“霍斬言——”蕭蕭一聲斷喝,阻止了他離開的腳步,緊接着聽到裂帛的聲音,一阕嫣紅的衣袂随風輕舞,緩緩飄蕩下來,落在了他們的中央。
霍斬言頓住腳步,背對着蕭蕭的神情孤獨寂靜,耳畔傳來她冰冷狠絕的聲音:“你記着,今日割袍斷情,從此你我之間再無半分情意在,再見之時,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他微微勾唇,一如既往的心靜如水,慢慢的說着:“在下……也希望如此。”
數日之前,湖光山色之間,兩個人并肩站在船頭,男的清貴優雅,女的古怪精靈,神仙眷侶般的一對璧人,羨煞旁人風景。
然而這一切,都在那一聲斷袍裂帛中消逝殆盡,她有她的堅持,他有他的苦衷,她有她的信念,他有他的打算,飄飄蕩蕩的衣袂,阻隔在不到七尺的中間,将他們生生隔成了兩岸。
夜晚的庭院中,霍斬言憑欄看着遠方的風景,神情越發清俊孤獨,像是一尊伫立在寒風中的雕塑。老洪默默走到他的身後,幾次欲言又止,還是輕喚了一聲:“樓主……”
霍斬言一動不動,淡淡的答了一句:“你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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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洪向前走了幾步,望着自家樓主的目光竟是疼惜着:“那支笛子您從不離身,今日那位姑娘,樓主……其實很喜歡吧。”
霍斬言清潤溫和的眼眸中,映着夜色,映着月光,顯得潋滟而溫柔,他的容色淡淡,身姿病弱不堪卻依舊支撐着屹立不倒,冷傲孤獨猶若遺世獨立的谪仙,聞言,他微微垂下眼簾,幽涼淺淡的眉目裏,流露出點點的落寞與傷情。
喜歡麽?他不知道。
只是時常會想起,湖光山色之中,那個豔麗奪目的女子笑着送給他一支桃花;只是時常會記起,大雪紛飛裏,那個堅強不屈的女子背着他跋涉了幾十裏的沼澤;只是時常會聽到,那個堅定不移的聲音對他訴說着“我一定會救你的,就算死,我也會救你的”。
本以為他們之間不過是一場算計與利用,卻沒料到,這盤自以為精妙的珍珑棋局不僅害苦了別人,也将他自己困在其中,他忘不掉雪地裏蕭蕭抱着他取暖的緊張,忘不了她帶着靈藥回來時渾身血污的模樣。
原來一個人即使冷了感情,硬了心腸,還是會被這般炙烈的鋒芒重新溫暖起來,整個世界都會跟着明亮。
一泓碧水,一葉扁舟,一個對着他笑的明媚女子,睜眼是她,閉眼是她,就連夜半之時的睡夢中,都能聽到她銀鈴清脆的叮當聲……
霍斬言皺眉合上了目,似是極力隐忍着什麽,清淡的語氣裏有些威嚴:“不要再說了。”
老洪果然閉口不再多言,站在霍斬言身邊,望着他的側臉,隐約中似乎看到了時光的另一邊。
良久之後,霍斬言緩緩睜開眼睛,平靜的望着外面的風景,再度換上了那一副不鹹不淡的模樣,他呢喃的開口:“我答應過父親,要改變我們霍家人的命運,要将江月樓帶到武林至尊的位置,這條路既然已經開始走了,不達目的,便永不回頭。”
想起糾纏霍家幾代人的噩夢,即使是身為外人的老洪都心生痛楚,霍家先輩機緣巧合創制的絕世神功,卻因力量太過強大而無法被人修煉,但是為了守護江月樓以及跟随江月樓的衆人,明知道會有此宿命,每代樓主還是義無反顧的強行修煉,以凡人之軀去承受神功賜予的力量,同時也在忍受着它所帶來的痛苦。
他在江月樓裏待了幾十年,見證了一位又一位樓主的死亡,記憶中那個武功豔絕的少年天才,十八歲便已敗退少林四大禪僧,緋色蜀錦的衣袂,爽朗放肆的笑容,卻在十九歲那年的雷雨交加中,陰了天,蒙了塵,染上了血紅。
還有那個縱橫天下的英雄劍客,眉目俊毅,身姿挺拔,總在武林危難之時力挽狂瀾,終其一生都在奔波勞碌救萬民于水火。千裏風雲獨臂持,留卻身後功與名,如今的江湖還流傳着他的傳說,然而傳說裏的那個人,卻也沒能逃脫厄運,不到三十歲便死在了病痛之中。
噩夢終歸是噩夢,江月樓裏卻一日都不可缺少樓主,前任樓主死後,少主尚且年幼,江月樓裏人心惶惶,外有宿敵虎視眈眈,就是在這樣內外交困的情況下,年不過十歲的少主霍斬言接管了江月樓,為尋求破除厄運之法,終日隐居在山莊內閉門謝客,到如今,已過了十多個年頭,好在上天眷顧,尋尋覓覓之中,他們終于在神龍教中找到了答案。
于是,一張精心編織的巨網,正在緩緩展開……
冉冉物華休(七)
清晨的庭院,霍斬言剛喝下半杯早茶,便有小厮過來請他,因英雄大會已經結束,那些江湖人士大多已辭行離開洛陽,所以山莊內一下子變得冷清許多。霍斬言跟随小厮的腳步,很快來到了客廳,只見卓鼎天和龍懿文坐在首座,陸九卿與少林的那幾位大師陪坐在兩邊。
他邁步走了進去,不緊不慢的施禮道:“不知卓師叔,喚斬言來何事?”
卓鼎天尚未說話,倒是龍懿文首先冷冷道:“霍樓主,只怕還欠我們一個解釋吧?”
霍斬言對上他的目光,靜默的微笑着:“盟主有何話,不妨直說。”
龍懿文冷哼一聲,語氣甚是尖酸刻薄:“霍樓主身為正派中人,卻私自放走了魔教的妖女,此等做派,當真讓人看不透呢!”
當日他敗退左岳盟的江昊取得武林盟主的位置,本可以借着那個揚眉吐氣的機會,趁機羞辱卓鼎天和左岳盟一番,沒想到被人莫名其妙攪亂了計劃不說,還在天下的英雄面前,敗給一個魔教的女子,險些喪命,可謂把龍家堡的臉都給丢盡了。
之後,霍斬言又在那麽多人手中救下了蕭蕭,不僅如此,那一招的反擊攜着滔天的氣勢,是個人都能看出霍斬言的武功遠遠在他之上。所以,只要有霍斬言在,他這個武林盟主的位子便坐得不太舒服,自負驕傲如他,當然不願同輩之中出現像霍斬言這樣的人物,令人覺得武林盟主的位子是別人讓給他的。
廳中的人怎會不知道他的心思,少林寺的方丈與禪智長老相視了一眼,不動聲色的搖頭嘆息,新任武林盟主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