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章節
空無的鏡花水月,而他的人生,也在這樣的尋尋覓覓中,在這樣的蒼茫無措裏,畫上了最終的句點。驀然回首,一切恍如幻夢,浮生幻夢,到底什麽才是所謂的永恒?
一場精妙絕倫的算計,他将所有人都拉進了棋局之中,信手拈來,自以為是的掌握全局,卻不成想,人人生而有情,就連冰凍雪藏了真心的他也不能例外,誰能在那般炙烈瘋狂的愛戀中保持冷靜,誰能在那般不顧一切、無私無求的深情中,始終無動于衷?
有時候她甚至想,或許霍斬言不是無情,反而是太有情了,所以才會被執念困在其中,動彈不得,最終走上歧途,釀成不可挽回的大錯。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刍狗,人生本身就是一盤棋局,每個人都是上面的一小粒塵,算計了別人的同時,自己又怎麽可能置身度外?不過是演了一場可悲可笑的折子戲,害苦了自己,還連累了別人,留在命盤之上不過寥寥數筆。
佛家常說,有因才有果,某些時候,這句話也算有些道理,你是什麽樣的人,便會遇到什麽樣的人,身處怎樣的環境,就會容易導致怎樣的選擇,從而走向怎樣的人生。
所以人這一生,最難克服的敵人是自己,正如霍斬言,得到靈珠又怎樣,天下無敵又怎樣,最後不還是死在了自己的執念之中?他那麽多陰謀詭計,卻終究逃不過一顆愛她的心。
金光粼粼的江面,流水依舊潺潺,霍斬言站在岸邊,握着手裏的骨笛沉默無言。雲皎見此邁步走了過去,遲疑了一會兒問道:“江月樓裏發生的事情,你都知道了麽?”
霍斬言側首看了她一眼,默默的點了點頭。雲皎微微蹙眉,又問:“既然知道為什麽不回去呢?他們……一直都在等你……”
人一旦死了,魂魄便會歸于忘川,而那些對現世有着深深眷戀的人,因對某個人或某件事,無法放下心中的執念,靈魂便會滞留在陽世,就像霍斬言,就像江月樓裏的所有鬼魂,以一縷孤魂飄蕩在人世間。
可是,異世中的鬼魂想要留在陽世,是多麽艱難的一件事,若不是感知到霍斬言的存在,江月樓的那些人是撐不到今日的吧,他們死守着山莊的每一片廢墟,不過是想讓自家樓主回去看上一眼。
霍斬言聞言,黯然的轉過了身,他的頭微微低着,聲音溫涼如墨:“是我對不起他們,沒能帶給他們安寧的生活,還将殺戮招致到江月樓裏去……”
他頓了頓,唇角勾起清淡的笑意,似是自嘲悲涼般:“不過,再多的是非恩怨,很快就能解開了吧。”
雲皎望着霍斬言,頓時明白了他的意思,他的靈魂終究會消散在幻夢長空之境裏,倘若這世間沒有了他的氣息,江月樓的那些鬼魂自會散去。他不是不願意回江月樓,而是因為愧疚不敢回,身為樓主沒能保護好江月樓裏的每一個人,卻還将災難禍事招引回去,就這樣一邊翹首以盼,一邊避之不及,整整三十年,執念依舊。
“可是……”想起玉嬈當日陷身火海的場景,雲皎不由心中悲憫:“你想過玉嬈沒有?”
霍斬言一愣,他只怔了片刻,又靜默的垂下頭去,緩緩拿出一個玉瓶來,轉身交給了雲皎:“待我消亡後,煩請姑娘将此物還給她吧。”
雲皎啞然一笑,伸手将玉瓶接了回來,遲疑片刻問道:“你難道……沒有什麽要跟她說的麽?”
霍斬言的眉目清淡,似乎在思考着什麽,最終還是搖了搖頭,繞過雲皎朝向樹林裏走去了。
進入幻夢長空之境,正是找到霍斬言的第二天,按照霍斬言的要求,他會以鬼魂的身份出現,陪伴蕭蕭走完最後一段人生。
天水涯匆匆一戰,蕭蕭并沒有死,而是忍着傷勢去了碎雲淵,那是位于西北的一座山峰,陡峭險峻,人跡罕至,山林中盡是野獸蟲鳴之聲。
當日卓鼎天率人攻上神火宮時,蕭孟虧在決定玉石俱焚之前,曾經囑咐過她,說那座山崖之上長着一株紅梅,他心上的那個女子最是喜歡,所以讓她好生照看,千萬不要讓它枯死了。
于是蕭蕭輾轉數百裏,從山腳下渾渾噩噩的走了好幾天,終于來到了碎雲淵的峰頂,然而到達峰頂之時,她卻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望着光禿禿的山崖哽咽出了聲。
陰寒濕冷的碎雲淵之颠,到處皆是玄青如鐵的岩石,哪裏有什麽紅梅?蕭孟虧,她的師父,那個為武林正道唾罵的惡魔,在臨死之前卻編出了那樣的謊話,将她騙出神火宮,從而保全了她的一條性命,即使他曾經殘忍冷酷的對待過她,卻在人生的盡頭,向她流露出了最為真摯的溫情。
望着不遠處痛哭的女子,雲皎不忍心地皺了皺眉,由于他們都隐去了身形,所以就連聲音也不會被人聽到,她走到霍斬言的身邊,遲疑了片刻,還是道:“其實神火宮覆滅的那天,蕭姑娘是準備來碎雲淵的,并不是奉命殺你……”
霍斬言聽此一愣,精致清冷的眉目中似乎掩藏着愕然和震驚,他沒有說話,卻轉過頭注視着蕭蕭,神情中的悲涼和憂傷更勝。
面對這樣的情景,雲皎更是忍不住嘆息。其實以霍斬言的智謀,若當時不是情況緊急的話,他一定能看出其中的破綻吧。
神龍教教主從來都沒有見過他,也從來都不知曉他的那些陰謀算計,即使他是威震江東的江月樓主,對于神火宮存在一定的威脅,可是當時中原武林聯合攻打,神火宮岌岌可危,神龍教覆滅已成定局,在那樣的情況下,蕭孟虧又怎麽可能派蕭蕭去刺殺于他?
可是那時候,霍斬言眼裏心裏全是聖靈珠,費盡計謀盤算着的,也是如何趕在卓鼎天之前到達神火宮,他只知道蕭蕭不知好歹的攔住了他的去路,殊不知她不顧生死的與他動手,為得卻是在蕭孟虧爆出玉石俱焚的力量之前,救下他的一條性命。
這個性情偏執的姑娘,即使知道先前被欺騙,即使知道自己不是霍斬言的對手,還是豁出性命的拖延時間,她沒有告訴霍斬言神火宮将要發生的巨變,也沒有告訴他,這般的苦苦糾纏究竟是為了什麽,或許對那時的她來說,愛或不愛,救或不救,都只是她一個人的事,再也與霍斬言無關。
可惜她處心積慮的救贖,換來的卻是霍斬言冷漠絕情的回應,他毫不留情的給了她一劍,冷冽的劍鋒刺入她的身體,鮮血流了滿地,她跪在地上瀕臨死亡,而她心愛的那個人,她拼了命救下來的那個人,卻始終都未回頭看過她一眼。
蕭蕭在碎雲淵的峰頂坐了一天,瘦削的身形滿是血污,在寒風中顯得狼狽不堪,神龍教已經毀了,師父也死了,天下之大,竟然沒有一個地方,可以作為她的容身之處。
這時,她想起了麥藥郎,那個隐居在沼澤中的死老頭,肯定還不知道神龍教覆滅的事吧。
于是她決定動身去找麥藥郎,苦寒沼澤還和從前一樣沒有什麽分別,大雪依舊漫天飛舞着,寒風如刀,割破了她的臉頰,她卻無知無覺,更感受不到半分痛楚。
她行走在雪地中,步履蹒跚,每一步都走得極為艱難,霍斬言靜靜的跟在她的身後,望着她虛弱無力、卻依舊堅強不屈的背影,沉俊的面容平靜,一如既往的波瀾不驚,他不緊不慢的邁着步子,兩道身影一前一後,卻已是陰陽兩隔中,生死永別時……
沼澤中的北風呼嘯,麥藥郎正在屋中忙着整理藥材,忽然聽到一陣微弱的敲門聲,剛打開門,一道身影就撲了過來,蕭蕭失力的跪倒在地上,被麥藥郎連忙扶住,見到她渾身狼狽的模樣,不由一陣緊張:“小丫頭,這是怎麽回事?”
麥藥郎手忙腳亂的把她扶到內室,搬來了所有的棉被和爐火,還将爐子上煮着的姜茶喂給她喝,忙活了大半天,蕭蕭才稍微緩和了一些,她靠在被褥上,臉色蒼白如紙,望着眼前的麥藥郎,眼淚頃刻落了下來:“麥爺爺,神龍教……沒了……”
麥藥郎聽此一愣,這些年他發誓不再給人看病,卻還能在沼澤中安然無事的過日子,全賴有神龍教的庇護,因此對于神龍教多少有些感情,猛然聽到神龍教覆滅的消息,一時間竟然有些錯愕,他怔了好一會兒,才急忙問道:“你師父呢?他在哪裏?”
想起師父,蕭蕭頓時淚流滿面,哽咽得幾乎說不出話來:“師父他……也沒了……”
麥藥郎心中沉痛的一擊,眼中含着熱淚,他緩緩轉身望向了窗外,想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