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徐皇後會有這樣的猜測,是因為定國公一案。
定國公府的世子夫人與她是交手帕,因此她對定國公一案多有關注。而越瑢在這件事上的反應看似尋常,其實卻有些不符合常理。比如豐順帝最後給定國公的處罰,從明面上看其實已經算是合理了。可他明知豐順帝不可能再收回成命,還非要咬着這件事不放,甚至不惜出言頂撞,惹得豐順帝沒忍住給了他一頓板子。
旁人不知他的真面目,只會覺得他是年輕氣盛,太過沖動,可深知趙王是怎麽倒下的徐皇後卻覺得有些怪異。
她倒也沒有刻意去查,只是結合鎮北王府如今的處境,以及近來朝中武将的職位變化推測了一下,心裏便大致有了個猜測。
只是一開始她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猜測……或者說是不敢相信越瑢能有這樣的魄力的。
鎮北王可是大楚唯一的異姓王,“鎮北王”這三字代表着的不僅僅是榮華富貴,還有足以撼動整個大楚的滔天權勢!
世人都在為了這些東西拼了命地往上爬,他卻要舍下這衆人夢寐以求的一切,急流勇退,潇灑離開?
徐皇後有些難以置信,可觀越瑢的所作所為,除了這個答案又沒有別的解釋,再加上她如今也實在是沒有別的選擇了,所以才會在輾轉了三天三夜之後,下定決心前來堵上一把。
結果,她竟然真的沒有猜錯!
徐皇後心裏不是不震驚的,她看着越瑢和顯然也是知道越瑢計劃的蘇妗,真心實意地佩服道:“王爺王妃品行高潔,乃心有大義之人,我替天下百姓謝過你們。”
以老鎮北王在軍中的威望和越瑢的心機手腕,這父子倆要是想造反,那就是翻翻手的事。可面對皇家一而再再而三的逼迫與打壓,他們卻寧願選擇放棄祖輩用鮮血和性命換來的爵位與富貴,也不願為了自己這點委屈,去打破百姓們好不容易得來的太平日子。
這世上有幾人能做到這樣的事?
徐皇後自認是做不到的。
又想到這要是換個人,豐順帝別說是想登基了,沒準兒這會兒狗命都已經沒了,她心中便一陣無語。
就這還不老實安分點,整天搞三搞四的,真不怕哪天把人家給逼反了啊?
“娘娘過獎了。”聽完徐皇後的話,越瑢淡然一笑。他沒有假意謙虛什麽,事實上要不是因為天下剛安寧沒多久,百姓們也無法再承受更多的戰火了,他們家早就已經反了——鎮北王府忠的是天下百姓,可不是他劉氏皇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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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妗一直都知道他的想法,但是大概是因為越瑢的态度一直都很尋常的緣故,她從沒覺得他現在在做的這件事有多麽了不起。直到這會兒,看着徐皇後鄭重道謝的樣子,她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家男人和公公做出的這個決定有多麽偉大。
她心裏油然而生一股自豪感,一雙眼睛微微發亮,不由自主地朝越瑢看去。
越瑢本來也沒什麽特別的感覺,被她這麽一看,卻突然看出了萬千豪氣來。
他忍不住不着痕跡地挺了一下胸膛,露出了一個雲(極)淡(其)風(裝)輕(逼)的微笑,成功騙來了一個敬仰的眼神。
不過那眼神不是蘇妗的,而是對他的真面目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的徐皇後的。
行了別裝了,趕緊說正事兒吧——蘇妗的眼神兒是這樣的。
越瑢:“……”
忘了他媳婦兒早就已經看穿他了。
越瑢突然有點懷念從前兩人還彼此帶着面目的時候。那個時候他媳婦兒是多麽崇拜尊敬他啊,看他的眼神那就跟看天上神仙的,哪想現在,只剩下了然與嫌棄了。
他暗暗嘆息了一聲,面上卻只不顯山不露水地笑了一下:“我的目的娘娘已經猜到,不知娘娘的目的又是什麽?”
徐皇後聞言,回神穩了一下心神。
“我的目的對王爺來說應該很簡單,”她笑了一下,眼神平靜,笑容卻帶點了艱澀,“我希望王爺離京的時候,能帶上元和。”
越瑢有些意外地頓了一下,蘇妗也是驚訝道:“二皇子?娘娘這是想……”
“我想讓那孩子遠離皇宮,平安健康地長大。”徐皇後強忍着心中的不舍說,“元和不能說話,注定無法繼承大統,我對他沒有別的期盼,只希望他能開開心心,平平安安地長大。”
“娘娘這話的意思,難不成宮裏有人想傷害二皇子?”蘇妗愣了一下,又覺得不可能。誰會吃力不讨好地去傷害一個注定無緣太子之位的皇子呢?
徐皇後果然也搖了一下頭:“并非是有人要害他,只是……”
她垂了一下眼睛,臉上閃過幾許苦意,“元和的嗓子,并不是傳聞中說的那樣,是生了病發燒燒壞的,他是叫壞的。”
蘇妗一怔,和越瑢對視了一眼:“叫壞的?”
徐皇後點頭,藏在袖子裏的雙手忍不住握了一下:“三年前某次宮宴,我因身體不适沒有出席,只讓當時還是太子的陛下帶着元和去參宴。陛下那時有事要忙,便讓身邊的宮人帶元和去花園裏玩,卻不想那宮人受人指使,竟将年僅四歲的元和騙到了一處冷宮密室裏,将他反鎖在了裏頭。元和被關在裏頭整整兩天兩夜,也哭叫了整整兩天兩夜。我找到他的時候,他已經奄奄一息,發不出聲音了。太醫說他是哭得太久哭壞了嗓子,又受了驚吓,心裏落了陰影,所以才成如今這副怕黑又怕生,也不願見人的樣子……”
這件事是徐皇後心裏永遠的痛,她眼睛紅了一瞬,又努力忍下,而後才繼續道,“為了治好他的嗓子,我不知想了多少辦法,可他始終沒有再開口說過一句話。漸漸地我便也不願再強求了,只要他過得健康快樂,能不能說話又有什麽要緊呢?可不管我怎麽做,元和都始終沒法走出曾經的陰影,重新像個正常的孩子一樣哭笑玩鬧,每天木木呆呆的,也不願意見人。我知道他是對這個皇宮心存恐懼,我怕再讓他在這裏待下去,他的情況會越來越糟。”
“原本我是想将他送出宮,讓他在我爹娘身邊待幾年的,可如今……想必你們也已經知道,我已經是徐府的一顆棄子了。且坦白說,徐府家風并不是很正,我也不放心讓元和長久住在那裏。所以我才會想着,請王爺帶他走,鎮北王府家風清正,您與老王爺又都是英勇磊落之人,跟在你們身邊,元和也許就能漸漸恢複正常了……即便不能,出去見識見識外面的世界,看看不一樣的風景,也遠比呆在這牢籠一樣的皇宮裏要強。”
同樣是做母親的人,蘇妗能體會到她心中的痛苦與擔憂。她一時間憤怒又憐惜,忍了忍,方才開口道:“可皇上又怎麽可能讓我們帶走二皇子?”
“我會制造一出意外,讓衆人以為那孩子沒了。”
越瑢聞言一頓,他比蘇妗想得深,徐皇後這态度,一開始讓他有種二皇子并不是真的啞巴,而她今日來這麽一出,是想要替二皇子拉攏他,好圖謀以後的感覺。這會兒聽了這話,方才眉眼微松,信了她幾分。
若是想替二皇子圖謀皇位,她完全沒必要這麽做,只需要找個與二皇子相似的孩子把他從宮裏換出來就行,這樣日後操作起來就方便多了。制造意外讓二皇子詐死,這會引出許多不必要的麻煩,雖說也不是沒法子可解,可徐皇後态度這麽決絕,看着确實不像是在算計什麽,反而有種托孤的意味。
越瑢沉吟片刻,看了徐皇後一眼,卻也沒有多問,只道:“那不知娘娘說的,能讓我輕輕松松得償所願的法子,又是什麽?”
徐皇後沒有馬上回答,直到眼前交錯着閃過了兒子出事之後,豐順帝看見他就嫌棄皺眉,以及她嫡親的妹妹淑妃進宮那日,他當着她的面就摟住了她說“難得佳人”的樣子,方才慢慢閉了一下眼睛,不再猶豫地說:“陛下一年前……得了一種怪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