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這張臉，自安娜出生的那一天就看見了。此後的日子，沒有一天，不親吻這張臉而去睡覺，沒有一天，不是睜開眼就看見這樣臉。這張臉開心，她就跟着咯咯笑，這張臉生氣，她也跟着郁悶。她曾經一直以為她會一直看到這張臉，看到她慢慢長大，然後這張臉漸漸衰老。
可是突然之間，這張臉就從安娜眼前消失了，她只能拿着照片去回憶起那随着歲月流逝而在她腦海裏逐漸模糊的面孔。她慢慢長大，而那張臉卻在記憶中永遠那麽年輕，她遐想過現在這張臉會是如何，但是想像永遠是想象，遠不如這一瞬間的相視來得真實。
“喬……安娜？”她的聲音有些顫抖，臉色慘白，連嘴唇也是煞白一片。這個名字那麽的熟悉，然後站在她面前的這個女孩——也許安娜的年紀不能算是女孩，但是在她眼裏，喬安娜就是記憶裏的那個小女孩。六歲的女孩，紮着兩條麻花小辮，長着紅蘋果一般的臉頰，奶聲奶氣的聲音，總是跟在她身後叫媽媽。
最後的畫面，是小女孩堅毅又倔強的神情，眼淚眼眶裏打轉，卻沒有流下來，她扯過母親的手，狠狠的咬了下去，然後決絕的說，“你不是我媽媽！”
如今，記憶裏的女孩已經長大。也許走在路上，她不認不出來了，但是仔細看，那清麗的五官和自己是多麽的相似。眉目間的那股子傲氣，都和小時候一模一樣。
“是安娜嗎？”她又追問了一句。
安娜看着她，覺得自己的喉嚨像是被東西塞住了一樣，發不出任何聲音。她緊緊的咬着牙，想控制住自己止不住顫抖的身體。太多年了，在安娜已經不再幻想還會和這個女人有重逢的時候，她們卻相見了，是的，這個女人，她不知道此時該用什麽稱呼了。
“媽？你們認識？”溫若何有些奇怪的看着眼下這個場面，連溫父也起身看過來。
安娜顫抖着伸手，抓過沙發上的背包，邁步就往門外直直的走去。走到那個女人身邊時，她一把伸手拽住安娜，“安娜，真的是你嗎？”
安娜覺得有些液體在她眼眶裏滾動，讓她覺得不舒服極了，她狠狠的甩開那只手，然後一推，大步向外跑去。
女人被安娜一推，踉跄一步，加上有些失神，一下摔倒在地。
“林南！”溫父急忙跑過來扶起她，林南伸手抓住溫若何的褲腿，“若何，安娜……她、她……”
“我去追她。”溫若何看她沒有大礙，急忙追了出去。
溫若何追到安娜的時候，她正大步往前跑。“安娜！”他叫道，但是安娜頭也不回繼續跑。但她穿着高跟鞋，沒幾下子，就被溫若何追上了。
“這是怎麽回事？”他實在是疑惑的很。
“放開我。”安娜看着他，柳眉高高挑起，杏目圓瞪，看起來有些吓人。但是溫若何沒有丢開手，反倒抓得更緊了，“到底是怎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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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你放開我！”她提高了語調，聲音尖銳得如同刀尖劃過玻璃一般，“你沒聽見嗎？！”
“我聽見了，但是你不說清楚我是不會丢手的！”溫若何認真的說，“這裏是郊區，你要走也要坐車才能走！”
安娜扭頭回看，生怕那個女人追出來，她掙脫不開溫若何的手，只好對他說，“你去開車，快！我不想看見她！馬上帶我離開這裏！”
雖然還是不清楚原因，但是他從未見過安娜有這樣的表情，知道肯定是大事，不管如何，還是先聽她的話好。不然她一個人跑到高速公路上，就太危險了。
車子駛離了別墅區，上了高速。溫若何扭頭看着安娜，她臉色煞白，表情複雜，猜不透她的心思。
溫若何喚了她一聲，她沒有理睬。想來和沈睿分手那天，安娜也沒有這樣失魂落魄過，他想，還是讓她靜一會吧。
車子開到湖心苑小區的門口，安娜開門下車。
溫若何急忙開車，拽住她，“現在可以告訴我了嗎？”他試探的問了一句。
安娜伸出手，指尖插進發絲裏，痛苦的抓着頭，她說，“她是一個我不想看見的人。”然後轉身就要走。
溫若何伸手拽住她，“那……你不想看見她，我們倆的事……”
“我不知道。”安娜回頭，“我現在心裏亂七八糟的。”
“我比你還有亂。”溫若何的聲音有些沙啞，“這究竟是怎麽回事啊？回家以後我要怎麽說？今天去見我的父母談婚事，這、這究竟是什麽情況啊。”
“對不起。”安娜嘆了口氣，“我就這麽自己跑走了，也沒和你父親打招呼，你代我說一聲抱歉吧。”
“那我媽呢？”溫若何滿臉的疑惑，“你就不能告訴我嗎？安娜，你總是什麽都不說，一直都是自己把握決定一切。既然我們倆在一起了，有事情不應該商量嗎？”
安娜看着他，他的眼神裏帶着乞求。仔細想來，自己确實都是一個人做決定，為什麽呢？也許她早就習慣了沒有人關心她為她出主意，所以什麽都是自己放在心裏，自己去衡量對錯，然後自己做任何決定。“好吧。”她說，“這個女人，在我六歲那年，抛棄了我。”
“抛棄？”溫若何被這個詞弄得有些迷糊了，“你是說，她是你的親生母親？”
“她不配被稱為母親。”安娜尖銳的說道，她雖然不是一個看起來富有同情心多麽善良的人，但也很少露出這樣決絕狠心的表情。溫若何被她這樣的表情驚了一下，究竟安娜有多麽仇恨他的繼母林南？
“那你說你父母小從離婚……還有，我小時候看到你那次……都是因為她？”溫若何似乎有點理清楚頭緒了。
雖然不願意再回憶起那段往事，但是林南的出現，那張臉似乎現在還在安娜眼前一下下閃過，縱使痛苦，也不得不去回憶。“沒錯。當初我的父親只是個窮書生，沒有錢，家裏的日子過得清貧。于是這個女人受不了苦日子，就和一個老外跑了，去資本主義國家享受富人生活了。她為了過上好日子，連自己的女兒都可以抛棄。”安娜說着，自嘲的笑着，每一個笑容都如利劍一般，一下下刺傷她自己。
“她……”溫若何不知道該說什麽，只是被這樣的故事震驚到了。
安娜長籲了一口氣，“我那時候才多大？我六歲，突然有一天，所有人來告訴我，我沒有母親了，而且不是因為感情不和，不是因為家庭矛盾，只是因為錢。你想想吧，別人在背後的議論，對我的指指點點，不是同情，而是鄙夷和瞧不起。我每天自己起床做飯上學，不知道什麽天氣要穿什麽衣服，我爸又忙着搞研究，我在冬天還穿着單衣去上學。我生病了，但是我還要自己起床做飯。終于有一天，李秀梅帶了莉娜來了，後媽駕到，你猜我過得是什麽樣的生活？”
她眨巴了一下眼睛，似乎有些失控，聲音裏帶着微微的哭腔，“李秀梅在我爸不在家時，讓莉娜來打我，然後等我爸回來時裝可憐。我也想做一個善良的人，過着幸福的生活，那樣我也可以天真無邪的認為所有人都是好人。可是老天不給我找個機會，我要活下去，就得做一個壞人，莉娜可以裝可憐我也可以，莉娜可以撕掉自己的作業本說是我幹的，我也可以去扇自己的耳光說是她打的。我生活的這個世界把我變成這樣的一個人，你懂嗎？”
“那麽我的生活為什麽會變成這樣呢？別的孩子有媽媽照顧，梳着整齊的辮子，打扮得像一個小公主，而我有什麽？我有後媽，她能不虐待我，給我吃飯，給我衣服穿，我就要感激涕零了。其實我一點也不恨李秀梅和莉娜，為什麽呢？因為無論她做了什麽，她只不過是做了一個母親該做的事，她庇護自己的女兒，欺負我，也不過是為了捍衛她們母女的地位，她做的所有錯事，也不過是為了自己的女兒。縱使有錯，我也可以理解。可是她呢？作為母親，她為我做了什麽？她把我生下來，然後棄之不顧，這就是偉大的母愛？太可笑了吧！”
溫若何想起第一次看見安娜的樣子，她梳着兩條奇怪的辮子，她蹲在牆角嗚咽哭泣，那個時候，也許她還只是傷心于母親的離開，她還在期盼母親回來的那一天。然後後來，當他再見到她的時候，就已經是現在這樣的喬安娜了。她不善良也不天真，她覺得做好事就是白癡的行為，她認為一切都是謊言，不願意相信任何人。她獨立到不需要任何人的幫助和同情。
“不過就像我和你說的那樣，這個世界上，誰做好人，那就真是白癡到了家！”安娜冷笑了一聲。
“可是……”溫若何想說，其實安娜內心還是一個善良的人，而且現在她似乎已經慢慢開始接受自己的好人理念了嗎？
“難道不是嗎？”安娜挑了挑眉梢，“我什麽都沒有做，我是最無辜的被抛棄者，可是老天給我的回報是什麽？如果我不變強大，我喬安娜還能活到今天嗎？那個女人她做了什麽，她抛棄了自己的丈夫和女兒，只是為了過好日子。事實證明呢？她過起了資本主義的好日子，然後如你所說，遇到一點挫折，打算自殺還能遇到你這樣的老好人，不但救了她，還讓她嫁給你爸，過起了闊太太的生活。這就是老天對待好人和壞人的待遇。”
“安娜，你不能這樣想啊！”溫若何急忙辯解。
安娜擺手，“我不這樣想，我還能怎麽想，事實就在我的眼前，我有眼睛去看，我有腦子去思考！”
“其實她不是那樣的人……”
“她不是？誰是？！溫若何，你是不是做老好人做上瘾了？！她是什麽樣的人，我比你了解一百倍！你認識她多久？你和她是什麽關系？她抛棄我的時候，你在哪裏？！”安娜有些歇斯裏地的吼道，“你要是覺得她是你善良賢淑的後媽，那你就去找她吧！你們一家繼續去過那種自欺欺人的白癡生活吧！要我面對她，管她叫媽？絕對不可能！”她吼完，甩手就大步往前走，頭也不回。
溫若何怔怔的站在哪裏，看着她走遠。他伸手煩躁得抓了抓頭發，明明今天是見父母談婚事的好日子，怎麽就成了這樣？
安娜推開家門，父親正從廚房走出來，端着茶水。看她臉色煞白，問道，“安娜？怎麽了？”
“沒什麽。”她鎮定了一下思緒說道。
“你今天不是去見溫若何的父母嗎？”喬父問道，擡頭看了看鐘，“怎麽這個點就回來了，沒一起吃飯？”
“有點情況，以後再說。”安娜不敢去直視父親的目光，生怕被他看出破綻，關于見到母親的事，安娜并不想和他說，因為說了，也只是讓父親也和她一起痛苦糾結罷了。
“哦。你媽去買菜了，那一會就在家吃飯了吧。”
“我不想吃。”安娜走上樓梯，“我有點頭疼，可能這個天氣看着暖和，還是有些冷。我想睡一會。”
“那你吃點藥吧。”喬父說道，“下午餓了再吃好了。”
安娜進了房間，把自己蒙在被子裏，她伸手摸了摸眼睛，卻發現自己一滴眼淚也沒有。是啊，只剩下仇恨，沒有悲傷，自己怎麽會因為那個女人而流淚呢？
在安娜還有眼淚的時候，那個女人沒有回來，而現在的自己，已經忘記了那種悲傷。再大再多的悲傷，也不可能改變現實，這一點，是她教會了自己。
現在這樣想來，莉娜那天要抓花自己的臉的時候說的話也不是全無道理。她的母親就是這樣的人，嫌貧愛富，帶上這個烙印的自己，被別人這樣說也不是第一次了。
小時候的那些鄰居，學校的住在家附近了解情況的同學，甚至是聽到傳聞的老師。不是簡單的離婚，而是直接的抛棄。她離開家，和老外跑去了美國，丢不起面子的父親雖然之前不願意離婚，但也只能無奈之下簽字同意。
她有這樣的母親，她從莉娜手裏奪回了溫若何這麽一個在李秀梅母女眼中的“多金男”。在別人看來，和她母親也沒區別啊。
唯利是圖，趨炎附勢，攀龍附鳳……
安娜這樣給自己下着定義，然後突然就笑了起來，笑得沒心沒肺，瞧，這些詞，多麽貼合她喬安娜啊！
喬安娜……
那個女人為自己起的名字，從這個名字都能看出她有多麽崇洋媚外了，是不是更早的時候，她就開始幻想着那種國外的好日子？
所以她才會說，“安娜，這個名字聽起來多可愛啊，像一個小公主。”
公主？被後媽喂下毒蘋果的白雪公主？安娜嗤之以鼻。
午飯過後，李秀梅端着飯菜送來給在房裏休息的莉娜。因為右手骨折，所以她要來喂飯。
“我今天去買菜，看到溫若何和安娜了。”李秀梅夾了一筷子菜，遞到莉娜嘴邊。
“說他們幹嘛？”莉娜皺起了眉頭，“還嫌我不夠煩啊！就把她的臉劃了那麽一小下口子，反倒自己骨折了！”
“我聽到一些奇怪的話。”李秀梅又舀了一勺飯，“好像他們在吵架，安娜的聲音吼得像個母老虎似的。”
“吵架又如何？”莉娜撇嘴，“我現在這個樣子也只能在家躺着，什麽也做不了，倒是你趕緊問爸拿錢啊，我要把臉上的疤弄掉。”
“醫生不是說等等麽。”李秀梅說道，“況且傷口才好，你別先別折騰了。”
“我不管，難看死了。”莉娜發脾氣，“我要去國外做，聽說比國內做的好。”
“好好好，這個等你的手好了就去做。”李秀梅哄着她說，“不過安娜和溫若何吵架的內容很奇怪。我拎着菜走到小區門口，也不敢湊得太近，就聽着安娜好像一直再說‘那個女人’，‘那個女人’的……”
“那個女人？”莉娜也疑惑，“是誰啊？溫若何的前女友？找人劃花我的臉的那個女人？”
“我沒得太清，反正安娜看起來很激動！我還從沒見她那樣呢！”李秀梅啧啧嘴，“如果是吵架，那也是不是小吵小鬧了。”
“那我要不要去問問溫若何？”莉娜揚起嘴角笑了一下。
李秀梅夾菜的手停了一下，“你現在去聯系他，合适嗎？”
莉娜伸手抹了一下自己臉上的疤痕，“以溫若何的性格，我的臉被劃花了，加上他和我分手和安娜在一起，他心裏肯定是覺得愧疚我的。我只要裝出一副寬容大度的模樣，做一個關心姐姐的好妹妹，你猜他會不會告訴我？”
“那你這樣做，能把他搶回來？”李秀梅比較關心這個問題。
“那倒無所謂了。”莉娜哼了一聲，“如果這個時候去搶也未免太着急了，況且我只要讓她喬安娜日子不好過，就足夠了。”
溫若何回到家的時候，繼母林南已經被父親和保姆扶上床休息了。但是溫若何一回來，還是被叫進了她的卧房。
“若何，你追到安娜了嗎？”她的臉上依舊毫無血色。
“她已經回家了。”溫若何說着，坐到椅子上。旁邊坐着他的父親，“我聽她說了，沒想到安娜是她的女兒……”
“那她有說起我嗎？”林南追問道。
溫若何點點頭，卻不知道要如何轉述安娜的話。
看到他的表情，林南大概也能猜到自己的女兒對自己會是怎樣的看法了。“我知道，她還在恨我。”
“天底下哪有恨父母的子女呢！有也是一時氣話罷了。”溫父安慰她說。
“你不用安慰我。”林南捂住臉嗚咽說，“我知道這個孩子有多恨我。我也活該有這樣的報應，我不配做一個母親。我知道她就在這座城市，可是回國後這幾年，我一直不敢去找她，我知道，她一定不會認我，看到我，只會讓她痛苦。我想也許，她已經把我忘記了，也許忘記了我這個母親，她也就沒那麽痛苦了。”
關于以前家庭的事，林南沒有和溫若何他們說起過，也不經常聽她說什麽傷心事。這一點倒和安娜有幾分相似，否則溫若何也不會到今天才知道這樣的故事。
“我相信，這個世界上沒有過不去的坎的。”溫若何說道，“安娜不是那樣狠心的人，她只是嘴上看起來很強硬，其實內心還是善良的。”
林南有些絕望的搖頭，“她一直都是好孩子，她還小的時候，就能分得清是非黑白，情義恩仇，那時候我要帶她一起走，可是她卻咬了我一口。”她伸手，左手上還留着淡淡的傷疤，“她說我不是她媽媽，她就是餓死了，也不會來求我。”她說着，眼淚就止不住的流了下來，“她才六歲，不像其他孩子，給點糖吃就分不清是非了。她才六歲啊，我就把她丢下了，我簡直不是人！我不是人啊！”她說着開始扯自己的頭發，痛苦的哀嚎。
溫父奮力拽開她的手，把她摟在懷裏，“沒事的，沒事的。你冷靜下來……”
溫若何沒有想象過這樣的情況，這樣的複雜，這樣的糾纏不清。
所以當莉娜打電話給溫若何的時候，正是掐住了這個他覺得無比迷茫的絕佳時期。
“小琳的事，我真的很抱歉，還有……”接到莉娜的電話，溫若何有些吃驚，但還是先誠懇地道歉。
“這個沒關系了。”莉娜顯得十分大度，“有些事啊，也是一個人一個命，倘若不是我被劃傷臉，那就是姐姐受傷，家裏人一樣難過。”
“莉娜……”見她這樣說，溫若何更加愧疚了。雖然安娜和他陸續說了一些家裏的事，讓他提防李秀梅和莉娜，但是他思忖了一下自己和莉娜交往的那些日子。其實莉娜也沒有什麽大問題，她只要不說安娜的壞話，挑撥他們的關系，應該也沒問題吧。而且莉娜和安娜也生活在一起那麽久了，也應該有感情的，畢竟即使是親姐妹，也難免有争執的時候。争執是争執，感情歸感情嘛。
“我今天打電話給你，并不是想說我們倆的事，而是我有點擔心姐姐……”
“安娜怎麽了？”他急忙追問道。
“姐姐一天都沒吃飯了。”莉娜的聲音帶着焦慮，“還不是因為那個女人……”她說得含糊不清，一副很了解的樣子。
一聽到“那個女人”這幾個字，溫若何一愣，看來這個事連莉娜也知道，“你們都知道啦……”
“是啊。”莉娜應道，“姐姐臉色那麽難看，又不肯吃飯，我真是擔心死了。那個女人也真是的……”
“其實也不能這樣想啊。”溫若何接了話說，“她當初雖然抛棄了安娜，但是現在也後悔得不得了了……”
聽到“抛棄”這兩個字，莉娜的心跳立刻快了兩拍，她差一點就要吃驚的叫出聲來，但還是克制住了情緒，繼續套話，“可是姐姐還是很傷心呢。”
“她一時接受不了，也是一定的。”他嘆了口氣，“別說了她了，連我不會想到我的繼母會是安娜的親身母親，這樣突然的見面，安娜接受不了也是正常的。我也在想，要怎麽辦才好？莉娜，你能勸勸安娜嗎？我打她電話，可她手機關機了。”
莉娜已經被這個消息震驚得說不出話來，語調也有些顫抖，“啊、啊，好的，我們也正擔心她呢。”
“你說我要不要來和你爸商量一下，他是安娜的父親，我們商量一下怎麽處理會不會比較好？”
“不行！”莉娜立刻拒絕，“你想，姐姐現在接受不了，我爸也是一樣的。你要讓他們都冷靜一些日子。我呢，先幫着你勸勸他們，等到時機差不多了，大家再見面，這樣才比較好。”
“那就麻煩你了。”溫若何說道，“那什麽時候他們情緒好了，你就告訴我一聲。”
“嗯。”莉娜點頭，按捺不住內心的激動挂上電話。立刻就沖出房間去找李秀梅。
“你的意思是，先不告訴你爸？”李秀梅正在收拾着碗筷，壓低聲音說。
“當然不說！”莉娜說道，“我們說，或是溫若何說，都沒有效果。我看安娜自己也不會告訴爸的，她肯定在想要怎麽說呢！過幾天，我讓他們來一個不期而遇，爸一定很吃驚，而且會很生氣安娜沒有告訴他這個事！”
李秀梅擦幹淨手，有些激動，“這樣的話，安娜和她爸不就鬧翻了？”
“能不能鬧翻可就看我們的了。”莉娜勾起嘴角冷笑了一下，“總之我不會白白吃虧的。我說過，我倒黴了，她也別想好過。”
“但是……如果鬧大了……”李秀梅心裏有些不安，“會不會不太好？”
“有什麽不好的？”莉娜雙手環在胸前，擡頭看了看安娜緊閉的房門，“最好能把她趕出家門，那才算鬧大。”
“把安娜趕出家門……”李秀梅倒還真沒這麽想過，她只想着怎麽擡高她們母女在家裏的地位，怎麽去貶低安娜罷了。
莉娜狠狠的說，“你到現在還沒明白過來嗎？只要有安娜的存在，我們倆就永遠是外人。你看，安娜出國留學，為什麽我就要在國內上大學？我的臉被人劃花了，完全是她喬安娜害的，爸有怪她嗎？我從樓梯上摔下來，摔得這麽重，結果呢？她說了幾句話，事情就算完了。現在倒好，她把溫若何都搶走了，我還要忍氣吞聲嗎？”
李秀梅沉默了，莉娜繼續說，“如果再忍，我們倆以後還有日子過了嗎？現在她還沒結婚，結婚以後有了靠山，我們怎麽辦？你別忘了，溫若何的繼母就是她親媽。眼下母女倆是鬧着，真鬧還是假鬧誰知道呢？這麽大的事她都不和爸說，為什麽？她喬安娜不也是盤算着怕突然說爸會生氣？等她醞釀好了，他們一家人團聚了，我們倆呢？”
她說着對着李秀梅嚴肅的說，“媽，現在已經不光是我被不被安娜欺負的問題了，你要想着，她親媽回來了，你要怎麽辦！”
她這樣一說，李秀梅立刻臉色大變，“你的意思是，很可能她們母女會站在一條線上……”
“誰知道呢？！”莉娜提高了語調，“你自己想想啊！”
“那可不行！”李秀梅皺起了眉頭，“窮日子她甩手離開，現在好日子了，她就想回來？！”
“先不說那個女人回不回來了，你想人家都說媳婦會照顧自己娘家，可是安娜的娘家就是我們倆個外人，而那邊的婆家可是有她的親媽，以後還指不定怎麽把家裏的財産搞到那邊去呢！”
“那就按你說的辦！”李秀梅聽完莉娜的話以後，堅定的贊同了她的想法。
這邊的母女倆人堅定的站在了一條線上，而安娜和自己的母親卻遙遙相對，像是隔着太平洋一般。溫若何幹着急也無濟于事。
到了第二天下午，溫若何才打通她的電話。
“安娜？你還好嗎？”
沒吃沒喝，沒睡也沒醒着，安娜說不清楚這一天算是怎麽過的，她有氣無力的應了一聲，“嗯。”
“可以出來見個面嗎？”他問道。
“不想見。”安娜果斷的拒絕。
“可是我很擔心你啊。”
“但我不想看見你。.”安娜說道，頓了一下補充，“不是因為你，而是因為她，我暫時需要遺忘一些東西。”
溫若何沉默了一會開口，“如果安娜你一輩子都不能接受她，那是不是也不能接受我了？”
“我不知道。”安娜覺得心裏亂極了，帶着些許乞求對他說，“我真的不知道，不要在這個時候追問我這些問題。”
沒等他說話，安娜又說，“對不起，暫時……先不要見面了吧。”
林南走到陽臺，看見溫若何挂上手機，失落的站在哪裏。
“若何？”她叫了他一聲。
溫若何轉過身來，“媽，你怎麽起來了？醫生走了？”
“嗯。”林南點頭，“你剛才是在和安娜打電話嗎？”她略顯焦急的追問。
他點了下頭，走過來扶住她，“天氣還冷，你進屋吧，外面有風。”
“我沒事。”她擺擺手，“安娜怎麽樣了？她還在傷心嗎？她吃飯了嗎？她……”
“她說……暫時不想和我見面了。”溫若何低聲說道。
林南一愣，腳步停了下來，嘴唇有些顫抖，“都怪我……是不是她因為我而生你的氣了？會不會和你分手？她和你好好的，都要結婚了，這……要不你告訴她，我馬上就離開，我會消失的。”
“媽，你別這麽說。”溫若何打算她的話。
“不。”她有些激動的拉住溫若何的手，“若何，我不是在和你開玩笑。雖然你叫我一聲媽，可是你畢竟不是我的孩子，這麽多年，我知道你是怎麽樣的人，也知道你們一家是怎麽樣的人。我不是一個合格的母親，我從來沒有帶給安娜幸福過，以前我帶給她痛苦，如今還要害得她和你分手，我不能這樣，如果這樣，我就是下了地獄也不會安生的。她應該和你在一起，安娜由你來照顧她，我才能放心。所以，孩子，你快點打電話給她，告訴她，我會離開的！真的！”
溫若何看着林南，她有着和安娜相似的容貌，但是歲月的蹉跎，她已經顯得蒼老了，如今面對這樣突如其來的情況，她的氣色看起來更差了。“你不要情緒這麽激動，對身體不好。”
“可是……”她帶着哭腔，“如果這都做不到，我還活着做什麽呢？”
“人一定要活着。”溫若何這樣說，“能活着，一切就有了希望，否則，什麽都沒了。”
“那你們會沒事嗎？”她還是不放心的說。
溫若何點了點頭，“你別太激動了，藥吃了嗎？”
她點頭，溫若何淺淺笑了一下，“我會想辦法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