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雲青!你到底有沒有聽我在說什麽?!”

雲青岑托着下巴,偏過頭,他看着眼前說話的男人,露出一個充滿疑惑的表情。

男人咽了口唾沫,眼底閃過一絲驚豔和癡迷。

他知道雲青長得好,雲青有一張近乎完美的臉,天然微卷的頭發,比普通人略微深邃的眼窩,挺翹的鼻梁和一張薄唇,他沒有表情時顯得憂郁,但凡有點表情,又顯得妖異,當然露出這樣疑惑的表情時,沒有人能拒絕為他解惑。

男人的聲音緩和下來:“你先道歉,就說是你發錯了,然後誠懇的跟蘇銘道歉,你也知道,你簽了合同的,要是真打官司,你要賠多少錢?雲青啊,你的未來還很長,不要只圖一時痛快,你道個歉,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也就沒什麽了。”

雲青岑聽男人說完,結合他剛剛梳理好的腦子裏的記憶,拼湊出了前因後果。

他這具身體的主人名叫雲青,跟他的名字只有一字之差,命運卻截然不同。

雲青是個孤兒,又患有嚴重的心理疾病,常年不願意見人,躲在自己的屋子裏,靠寫歌賣歌掙錢。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原身是個天才,他寫歌不多,但每一首都能爆紅,而最終讓他選擇結束自己生命的原因,也是因為他的歌。

半年前,原身把一首歌賣給了當時剛剛紅起來的蘇銘,他是個不看手機,不看電視,不搭理的外界的人,活在自己給自己搭建的堡壘和監獄裏。

直到上周,他的情況好轉,終于有勇氣上網看一看自己歌曲成品的時候,他發現他寫給蘇銘的歌,作詞作曲都是蘇銘。

對一切都不在乎的原身,唯一在乎的就是自己的歌,那是他的朋友,是他的孩子,是他唯一的精神寄托。

于是笨拙的原身只能發一條微博,表示自己是這首歌的作曲和作詞。

在一些人的推波助瀾下,原身的這條微博上了熱搜,蘇銘的公司連忙辟謠,說他是誣陷,說他是想要勒索的小人,是心思歹毒的黑子。

無數謾罵紛至沓來,無孔不入,他的手機號被洩露,家庭住址被爆料。

原身躲在家裏,可他的堡壘已經無法保護他了,門外總有人喝罵,有人在他的門口放死貓死狗和死老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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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小區沒有物業,沒人管理,他賣了那麽多歌,卻只能拿到微薄的收入,連搬家都無處可搬。

——他選擇了離開這個世界。

然後死去十年的雲青岑接手了這具身體。

雲青岑托着下巴,他眼眸低垂,聲音輕而憂傷,他身邊像是萦繞着揮之不去的陰霾:“我知道,我說什麽都不會有人信。”

他偏過頭,用那雙可憐的,閃着淚光,像是抓住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的眼神看着男人:“我、我不知道我能做什麽,要是這樣真的可以讓這件事過去的話,那你怎麽說,我就怎麽做。”

男人咽了口唾沫,他努力堅定自己的立場,嘆氣道:“現在這個社會,誰有錢誰有地位,誰說話才有分量,咱們這種升鬥小民,都是看別人的臉色辦事。”

雲青岑低下頭:“我知道,我也知道你是為我好,我一個人,誰都靠不住,不道歉還能怎麽辦?那麽多可憐人排着隊等募捐,我連排隊的資格都沒有。”

他低着頭,發絲自然垂落,人們渴慕強大的人,但也會憐惜弱小的人,他的一滴淚落在手背上,男人抿住了唇。

“如果你沒簽合同還好……”男人聲音有些嘶啞,“沒簽合同還有餘地,簽了,就是人家說什麽是什麽。”

雲青岑擡起頭來,他的眼眶和鼻頭都有些泛紅,雙手的手指糾葛在一起,他點點頭,認命一樣說:“我會去道歉的……”

男人:“合同呢?拿出來我給你看看,說不定還有轉機。”

雲青岑迷茫的看着他,他咬着下唇:“我知道你也沒有辦法,你也是拿工資辦事,你摻和進來要是沒了工作怎麽辦?你的好意我心領了。”

男人抹了把自己的頭發:“你就是太單純,別總把自己關在家裏,多看看新聞,你把合同拿出來。”

原身對合同并不重視,總是随手扔,雲青岑按照記憶翻了好幾個櫃子,才終于合同找出來。

一疊合同,但原身根本沒仔細看過,他對這種公式化文字天生就不敏感,哪怕他看了,也分辨不出文字裏的陷阱。

男人脫了外套坐到旁邊單獨的沙發上,一頁頁的翻起來。

在男人翻看合同的時候,雲青岑去給男人倒了一杯白水,兌了一半的冷水和熱水,水溫正好合适,雲青岑用手背試了試水溫,然後才端到男人面前。

他雙手握拳,放在自己的膝蓋上,像是不知道該如何是好的小學生。

男人看了足有一個小時,期間還給律師朋友打了電話,問了對方一些細節。

等他放下合同,再次看向雲青岑的時候,看過去的第一眼他就看進了雲青岑的眼睛裏。

雲青岑的眼瞳比普通人的淺,他眼中有斂斂水光,溫柔又惴惴不安。

男人:“我看過了,合同沒什麽破綻。”

雲青岑的眼裏忽然溢出淚水,他伸出手,胡亂的擦拭眼淚,脆弱的像是個易碎的洋娃娃,大概生活在象牙塔裏的人都沒有他這麽脆弱。

男人平時最讨厭的就是同性哭,一個男人,哭哭啼啼像什麽樣子?

男人哭鼻子,就是再可憐,也不值得同情,可是他現在看着雲青岑,一句奚落的話都說不出口,反而怨恨起來讓對方哭成這樣的人。

一個孤獨的青年,把自己鎖在房子裏,畫地為牢,被人騙,被人欺負,卻沒有人能為他做主,他連發聲渠道都沒有。

這個世界,有錢就可以颠倒黑白,有錢就可以為所欲為,而窮人,沒有社會地位的人,卻連說一聲自己委屈,都要被捂住嘴。

男人站起來,他的眼底有了怒火:“你別擔心,我就不信,真的沒有辦法。”

雲青岑忽然說:“保密合同……我沒有簽……”

男人瞪大眼睛:“真的?”

雲青岑點點頭:“我那個時候很忙,跟他們說我要晚點寄,然後他們催了我幾次,我當時……不太敢出門,就拖到了現在。”

男人嘴角勾出一個笑容來:“那就好!”

男人說:“你不用把真相全部說出來,留點餘地,你手裏有标注了時間的demo嗎?”

雲青岑:“有的,但是我不懂,這個有用嗎?”

他的原身是個天才,一個神人,自己在這個小小的房子裏,就能完成作曲和編曲以及歌詞,即便是demo也已經非常完整,接近成曲了。

男人說:“你把文件發給我,我找人去弄,你別發聲,現在你什麽都不說才是最好的。”

雲青岑急道:“不行,這是我的事,你幫了我你怎麽辦?風險我自己承擔,我不能把你也拉下水。”

男人看着雲青岑那為他憂愁焦慮的臉,不知道為什麽,竟然有一種自己被雲青岑放在心裏的滿足感。

他不自覺的放輕了語氣:“但你要做好心理準備,這肯定是場持久戰,蘇銘人氣高,還有鄭少巍給他保駕護航,鄭少巍你知道吧?鄭氏集團的太子爺,最好的結果是他們不想事情再鬧大,跟你協商,補償你一筆錢,再說這一切都是誤會。”

雲青岑聽見鄭少巍的名字,抿着唇說:“我知道。”

鄭少巍,當年被他耍得團團轉,哪怕過去了十年,他也不覺得鄭少巍會有什麽長進。

男人:“而且你和蘇銘長得有點像,以後估計露臉的事你都不能做,網上的鍵盤俠嘴毒得很。”

男人站起來,他把合同的每一頁都拍進了手機裏:“我回去再找人問問,你要是有什麽事就打我手機,別自己鑽牛角尖。”

雲青岑局促地站起來:“我送你出去。”

他看向大門的目光裏帶着恐懼,好像那不是一扇門,而是地獄的入口,外面有無數鬼怪等待着他。

男人:“不用送,我知道你不敢出門,明天我給你帶點生活用品和零食過來,要買菜嗎?”

雲青岑搖搖頭:“我會給便利店打電話,讓他們送泡面上來。”

男人:“……雲青,你能活到現在,都是老天保佑了。”

雲青岑沖男人艱難地笑了笑。

他雖然有原身的記憶,但無法跟原身共情,那是原身的故事,不是他的。

他跟原身是截然不同的兩種人。

原身不擅交際,他長袖善舞,原身害怕跟人打交道,他卻喜歡接觸各式各樣的人。

原身不懂如何反擊,不知道怎麽保護自己,他卻能輕易玩弄人心,那些恨他的,厭惡他的,最後都會成為他的“朋友”。

原身對這個世界沒有眷戀,是因為他守不住他最重要的東西,守不住他的精神寄托。

而他對這個世界沒有眷戀,是因為他覺得這個世界十分無趣,他什麽都不怕,只怕無聊。

男人出門的時候,站在客廳裏的雲青岑有些尴尬無措地叫住了他:“你叫什麽名字?”

他握緊自己的手,嘴唇抿成了一條直線:“你是個好人……從來沒人幫過我,以後我肯定會報答你的。”

男人一愣,他揮揮手,像一個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大俠:“你連我的名字都不記得,算了,我叫周恺,我願意幫你,不用你報答。”

周恺關門的時候說:“要是有人再往你門口扔動物屍體,你就報警,我明天帶個監控給你裝門口。”

雲青岑感激地點點頭,像看英雄一樣看着對方,好像世界之大,只有周恺才是他唯一的希望。

等周恺關上門,室外的光線被防盜門阻擋。

雲青岑才低着頭,緩慢地,興奮地露出一個笑容來。

那笑容裏啜着蜜,含着毒。

興奮的像是獵手找到了自己的獵物。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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