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為了避免程季恒用“以身相許”這種方式報恩,陶桃只好答應他代替自己去醫院照顧奶奶的請求,但她還是堅持讓他在家休息一天,等到周一再去。
無論是否休息,陶桃都起得很早,周日這天早上六點鐘的鬧鈴一響,她就睜開了眼睛。
本以為程季恒還在睡覺,然而當她洗漱完、打開衛生間的門時,程季恒房間的門也在這時打開了。
他也起床了。
陶桃不禁有些詫異:“你怎麽起這麽早?”
“覺少。”其實是因為睡得輕,他從來不會在陌生的環境中安然入睡,門外有任何小動靜,都能将他從淺睡中喚醒。
但這并不是她的問題,而是他自己的問題,所以他沒有說實話,言簡意赅地回答了“覺少”兩個字後就把這個話題跨過去了:“早安。”
“早安!”早起并不影響陶桃的活力,聲音一如既往的清爽甜美,“我去做飯了,你洗漱吧。”
“嗯。”
走到廚房門口的時候,陶桃忽然想到了什麽,看着程季恒問:“你有什麽特別讨厭的食物麽?”
程季恒無奈一笑:“你都給我做了半個月飯了,現在再問這個問題是不是晚了?”
“那不一樣。”陶桃理直氣壯,“那時候你還在住院,只能吃清淡的,現在你可以吃點帶油的東西了。”
清淡的食物不用放很多調料,食材也很簡單,大部分人都不會讨厭。
程季恒想了想,回:“不吃肥肉。”
陶桃:“沒了?”
程季恒:“還有蔥姜蒜和香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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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不吃的,還真是多。
陶桃忍不住吐槽:“你怎麽跟小孩一樣呀?”
程季恒眉頭一挑:“誰規定成年人不能挑食?”
陶桃:“……”我竟無言以對。
她特別無奈,拖長語調回了個:“知、道、了。”然後走進了廚房。
程季恒笑了一下,去了衛生間。洗漱完從衛生間出來後,他也去了廚房。
陶桃剛把大米淘洗好,正在把鍋往竈臺上放。
竈臺前有一扇窗戶。
夏季太陽升得早,明媚的陽光透過玻璃窗,毫無保留地照進了這間小廚房,将一切都籠罩在泛着金色的光線中。
水蜜.桃般的少女身上穿着一條粉色的睡裙,烏黑柔順的長發随意盤在腦後,背影窈窕纖細,看起來既美好又溫柔。
程季恒背靠門框,目光柔和地看着她,眉宇極為舒展,處于一種徹底放松的狀态。
他已經許久沒有這麽輕松過了,甚至已經忘了上一次這麽輕松是什麽時候的事情了。
把鍋放好後,陶桃開了火,然後開始切菜。可能是覺得氣氛太過安靜,也可能是覺得太無聊了,她主動和程季恒說起了話:“醫生說你手上的石膏要再等三個星期才能拆掉。”
程季恒:“嗯。”
陶桃:“我今天晚上買幾個豬蹄回來,炖湯喝。”
程季恒:“嗯。”
除了“嗯”之外就不能多說幾個字麽?陶桃微微蹙起了眉頭,扭臉看着他:“你為什麽不問問為什麽?”
程季恒很配合:“為什麽?”
陶桃:“因為吃什麽補什麽。”
程季恒:“嗯。”
“……”
這是奔着把天聊死的架勢來的吧?
陶桃氣悶,沒再搭理他,專心致志地切土豆。
程季恒注意到她切菜時下刀的力氣比剛才大了不少,剁得菜板咚咚響,似乎是在通過這種方式發洩脾氣,無奈一笑:“我怎麽你了?”
陶桃頭也不回:“別理我我現在不想說話。”
剛才你對我愛答不理,現在我讓你高攀不起!
程季恒:“……”
原來他只聽別人說過女人是一種特別奇怪的生物,她們生氣的原因千奇百怪,男人壓根捉摸不透,想要哄她們消氣,最好的方法就是認錯,沒有底線和原則的認錯,哪怕這不是你的錯,你也要認,不然休想獲得原諒。
在今天之前,他從來沒遇到過這種情況,因為他從來沒找過女人。現在遇到了,他也不打算另辟蹊徑,以免節外生枝,乖乖地選擇認錯:“我跟你道歉。”
陶桃不為所動:“你道什麽歉?你又沒錯!”
程季恒:“……”
看來道歉也不管用。
但他确實不知道自己錯哪了,回想了無數遍剛才的對話,他總共只說了六個字,三個“嗯”和一句“為什麽?”,這句“為什麽?”還是順着她的話問出來的,所以他想破腦袋也想不出來自己到底哪錯了?
總不能是因為話太少了惹她生氣了吧?那也太沒天理了!
但是現在擺在他面前的只有兩條路:一、繼續認錯;二、據理力争。
認真考慮了一下,他決定選一,因為二的風險太大——就算他從來沒找過女人,也知道不要和女人講道理,不然相當于自尋死路。
“都是我的錯,求你原諒我。”第二次道歉,他的态度比上次還要卑微許多。
陶桃微微扭頭,板着臉瞧了他一眼,感覺他道歉的态度确實非常誠懇,姑且決定原諒他,但是她絕對不會直接說出“我原諒你了”或者“我接受你的道歉”這種直白的字眼,不然就好像是在逼着他認錯一樣,所以她用了另外一種方式接受他的道歉:“你想不想吃煎雞蛋?”
程季恒舒了口氣——終于不生氣了。與此同時,他忽然意識到了一件非常奇怪的事情:在面對這顆傻桃子的時候,他不僅毫無防備,而且耐心和忍耐力都被放大了無數倍。
以前從來沒有人能讓他變成這樣。
“你到底吃不吃煎雞蛋?”一直沒得到答複,陶桃又問了一遍。
有了前車之鑒,程季恒這回不假思索,脫口而出:“吃,只要是你做的我都吃。”
算你實相——陶桃滿意地勾起了唇角。
她的眼神中還隐隐地閃現着幾分小傲嬌和小得意。程季恒看出來了,忍着笑意,嘆了口氣:“你就欺負我吧。”
陶桃瞪着他:“誰欺負你了?”她看起來理直氣壯,其實莫名有些心虛。
從小到大,她從來不會欺負人,也不會無理取鬧,尤其是父母死了之後,她像是一夜之間長大了一樣,盡數收斂了自己的小脾氣和小性子,在誰面前都會表現出一副懂事知理的樣子,絕對不會任性妄為,哪怕是面對自己的親奶奶。
因為她覺得自己沒資格任性,所以逼着自己懂事。
但不知道為什麽,在面對程季恒的時候,她總是會在不經意間露出自己的“狐貍尾巴”。
但是,她絕對不能承認自己在欺負他。
“我可沒欺負你!”她信誓旦旦。
程季恒不依不饒:“你這麽兇,還說沒有欺負我?”
陶桃:“我說沒有就沒有!”她簡單粗暴地下了逐客令,“你能不能不要在廚房裏面待着?影響我做飯。”
程季恒:“我站在門口也影響你麽?”
陶桃毫不留情:“影響心情。”
程季恒:“……”
他又一次的被這顆傻桃子嫌棄了。
長嘆了一口氣,他道:“我看明白了,你就是想欺負我,沒有理由。”
是的,沒有理由,就是想欺負。但是陶桃沒再搭理他,切完土豆絲之後,開始切胡蘿蔔絲。
程季恒看她不理自己了,又開始沒話找話:“你準備做什麽飯?”
陶桃言簡意赅:“土豆餅。”
程季恒:“還有呢?”
陶桃:“米粥。”
程季恒:“聽起來不錯。”
陶桃沒理他,一心一意地切菜。
程季恒無奈:“你就不能多跟我說兩句話麽?”
陶桃:“你剛才不也是這麽跟我說話的麽?”
程季恒:“……”
真是因為話少生氣了?還有沒有天理了?
他立即解釋:“我沒有故意不理你,我……”但是才剛解釋到一半,就被她打斷了——
“你能不能少說兩句?讓我安靜一會兒行麽?”
“……”
說得少生氣,說得多也生氣。
行,老子閉嘴,從現在起你休想再聽見老子說一句話。
程季恒從來沒有這麽憋屈過,換了別人,敢這麽對他,早被他收拾老實了,卻唯獨拿這顆傻桃子無可奈何。
她在他的人生中,開拓出了一個又一個例外。
程季恒噤聲後,陶桃也沒主動搭理他,心無旁骛地做飯,而且沒了程季恒的幹擾後,她做飯的速度都加快了。
切好土豆絲和胡蘿蔔絲後,她從櫥櫃裏拿出來了一個不鏽鋼盆,将剛才切好的菜絲放進了盆裏,又将之前準備好的面糊到了進去,最後又打進去一個雞蛋,加鹽和胡椒粉,用筷子将盆裏的食材攪勻。
開火,平底鍋加熱,倒油,放入生餅,小火慢煎。
沒過多久,廚房裏就飄滿了香味。
将最先煎好的兩張土豆餅從鍋裏夾出來後,陶桃沒再往鍋裏放生餅,而是看向了程季恒:“你要不要嘗一嘗?”說着,她還從筷筒裏拿出來了一雙筷子。
程季恒一言不發地朝她走了過去,接過了筷子,夾起一張餅,對着吹了兩下,嘗了一口。
“好吃麽?”陶桃滿含期待地看着他。
雖然剛才已經下定了決心不會再多說一個字,但面對着她的這種目光,程季恒的決心瞬間分崩離析:“好吃。”
陶桃笑了,程季恒輕而易舉地捕捉到了她眼神中的狡黠。
那一刻他明白了,這顆桃子是故意的。
她早就看出來了他在跟她賭氣。
果然不能小瞧女人的第六感。
無奈地嘆了口氣,程季恒心累地說道:“我一直以為你是個老實人。”
“我本來就是。”陶桃一臉傲嬌,重新拿起了不鏽鋼盆和小勺,繼續往鍋裏放生餅。
程季恒站着沒動,依舊立在她身邊。
火和油鍋散發着滾滾熱氣,姑娘白皙的額頭上已經冒出了細密的汗珠,原本白中透粉的臉頰也變成了白裏透紅。
她周圍的一切都很老舊:使用了多年的抽油煙機發出巨大的噪音,卻排不出去油煙;熱氣騰騰的油鍋裏不斷發出“滋滋”的聲音,時不時還有油星濺出;竈臺和櫥櫃已經在常年的煙熏火燎中泛起了焦黃色,哪怕平時經常擦拭,也無法抹去歲月留下的暗淡。
這實在不算是一個優雅的環境,甚至說得上糟糕。
但程季恒卻忽然有了種享受的感覺。
享受站在她身邊的感覺,享受這種人間煙火氣,享受最簡單的生活,也是從未體驗過的生活。
陶桃忽然問了他一句:“你不熱麽?”
程季恒回神:“還行。”
“你還是去客廳等着吧。”陶桃迅速地将煎好的餅夾入盤子中,“這兒太熱了。”
程季恒不想走。如果是晚上,他還能用怕黑這個理由,但是大白天,他該用什麽理由留下來?
思考了好幾秒鐘,他才找到了一個正當理由:“我想跟你學做飯。”
陶桃詫異地看了他一眼——這人在這兒站了大半天,就是為了偷師?
程季恒面不改色:“我以後不想點外賣了。”
陶桃并沒有懷疑:“好吧。”
程季恒趁熱打鐵:“以後你做飯,能不能都讓我站在你旁邊?”
這學習态度還挺好?陶桃被逗笑了:“行。”
程季恒謙卑有禮:“謝謝。”
陶桃:“不客氣。”
……
吃完早飯,陶桃就去了醫院。
家中只剩下了程季恒一人。
他獨居多年,早就習慣了孤獨,但陶桃離開的那一刻,他竟然開始無聊了。
之所以決定留在雲山縣,就是因為感覺這顆傻桃子好玩,傻桃子不在身邊,他的樂趣不見了。
一通電話打破了家中的安靜。
手機鈴聲是從他房間裏傳出的。
這個手機和號碼是他在住院期間辦的,用來和季疏白保持聯系。
聽到手機鈴聲的那一刻,程季恒的思緒瞬間被拉回了東輔。
雲山縣的一切對他來說都是生命中的插曲,包括那顆傻桃子,東輔才是他的人生。
接通電話後,他開門見山地詢問:“有情況了?”
季疏白也不喜歡說廢話,直奔注意:“趙秦有問題。”
趙秦是程季恒的助理,沉默少言,會察言觀色,辦事幹錯利落,每次程季恒交代給他的任務,他都能圓滿完成。
雖然程季恒也懷疑過趙秦,但懷疑度不大。
沒想到真的是他?
不過就算是他,程季恒也不會感覺失望或者悲憤,畢竟人性這種東西壓根就不可靠,他很少會将信任全部交出,哪怕趙秦真的背叛了他,他也只是有點兒意外而已。
不過該了解的情況還是要了解:“他有什麽不對的地方?”
季疏白:“上周趙秦在東海灣買了兩棟別墅,三天前又買了一輛保時捷卡宴。”
東海灣的別墅,最小的一棟也價值千萬。
趙秦只是一個助理,待遇再好也不該這麽有錢。
程季恒:“還有麽?”
季疏白:“暫時只有這麽多情況,但足夠我們懷疑他,後續我也會一直派人盯着他。”
“嗯。”程季恒又問:“程吳川呢?”
季疏白:“放心吧,沒死。”
程季恒頓時愉快了不少,人沒死就行,這老家夥要是在他回去之前死了,他會遺憾一輩子的。
他可不想失去折磨程吳川的機會。
季疏白:“你那邊怎麽樣?”
程季恒言簡意赅:“挺好。”
季疏白:“真有人收留你了?”
程季恒:“我說過,有個小傻子願意收留我。”
季疏白忽然特別好奇:“男的女的?”
這沒什麽好隐瞞的,程季恒剛要實話實說,但話到嘴邊,卻不受控制地變成了:“跟你沒關系。”
季疏白很了解程季恒——他在逃避問題,所以他已經知道了答案,向來慵懶的語氣中帶着上了十足十的詫異:“你不會……”
程季恒斬釘截鐵地打斷了他的話:“不可能。”
現實和消遣,他分得很清。
他和那顆傻桃子在一起的時候是挺輕松,也很享受,但這只是消遣而已,算是偷得浮生半日閑,但他不可能一直清閑下去,遲早會離開雲山。
他也不可能帶着她回東輔,她活得太天真,他們倆根本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他更不可能愛上任何人,愛情這種東西聽起來太美好,而他根本不相信世界上存在真正美好的東西。
所以他根本不可能愛上一顆傻桃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