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機緣巧合,還是命運,我時常在想,到底是什麽讓我被一股莫名的引力緊緊纏繞,每當我嘗試想要脫離,就會被它拉回那個旋渦,我不明白,我情願自己是被迫的。

婉姝走之後,我晚上下班回到家,家裏清冷而空曠,我躺在平常她看電視的地方,一遍遍回想我們青澀的高中時代——那時我并不明白自己的卑微熱烈的愛,只當是過于強烈的友情,我做了很多的傻事。

那些隐秘的表白,是被浪費的勇氣和浪漫。

我很多次都想對婉姝說出來,孤注一擲的,懷着孤勇,每次有這樣的沖動,之後我都會後怕。我怕自己毀掉的,是我承擔不起的善意和那些無數次的夢。

有時候我會讨厭婉姝,她過分溫柔,如果她能夠像很多青春電影裏面,那些寡言高冷的學長一樣,安安靜靜當個被人仰望的暗戀對象就好了。

她偏偏要來到我面前,她牽着我的手,走過無數片落葉和風,她拿走我頭發上的葉子,一并拿走我的心。

我恨她太好,以至于我不舍得讓我們之間摻雜一絲絲龌龊。

晚風徐徐的吹,窗戶沒有關上,我聽着電視機裏面的聲音,男主對女主說:“你沒有心!我為你做了那麽多?你為什麽不愛我?”

如果這是愛,渴望得到回報的愛,我永遠不會說出口。我寧願承認我只一個虛僞的人,我不願意這樣愛她。

我起身去把窗戶關上了,回到自己的房間裏,我的夢裏是南城的海浪,我漂浮在一只木船上,大海像母親的子宮,我在裏面沉沉睡去。

“你今天下午就到了?”我問婉姝,她在飛機場給我打電話,聲音裏是掩不住的疲憊。

“是的,我現在只想回來好好睡一覺,太累了!”她周圍一片混亂的人聲,“你別忘了我的禮物!沒想到這麽趕巧,剛好是今天。”

“少不了你的,早都給你準備好了。”我摸着精心包裝過的詩集,想着今天就送給她吧,再在家裏為她接風洗塵,她聽上去實在很累,我不想再和她說話讓她費心,就挂斷了電話。

在知道婉姝就要回來的消息後,我的心情就很雀躍,連工作效率都高了不少,看着文檔裏的英語字母也變得和藹可親起來,鍵盤也整整齊齊的像是被人精心整理過一樣,我手下如飛,一切都順順利利,沒有差錯。

下班後,我去超市買了婉姝愛吃的松仁玉米,回到家準備妥當。看見地板上有點髒,我用抹布沾濕,仔細擦幹淨,又覺得我的頭發亂掉了,回到房間重新梳了一下。我在家裏不知道要幹些什麽,每隔十幾分鐘就看一眼手機——不是說下午就到了嗎?還沒有到家嗎?

我看着手機屏幕,思考了一下還是給婉姝打去了電話,沒想到那邊很快就接通了,我沒聽到婉姝的聲音,是一個陌生的聲音,好像隔着一段距離說了些什麽,然後她才說:“好的,我知道了,嗯——素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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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我連忙回答。

“那個,我剛想給你打電話來着,你能不能來第一醫院一趟,”婉姝頓了一下,“你來的路上買兩份飯好嗎?”

“你怎麽了?怎麽在醫院?”我聽到婉姝說第一醫院,心裏一瞬間就慌了,“你沒事吧?”

“不是我有事,是董少。”婉姝的聲音輕輕的,“出了一點事故,我們現在離開不了。”

我的心一緊,就知道和董少在一起沒好事。又聽見婉姝在那邊似乎發出了一聲低低的啜泣,她說——

“你快點來好嗎?”

一股酸澀湧上我的鼻尖,我想立刻飛奔到她身邊去,今天本來是她的生日,但她現在孤零零在醫院裏,對我說,你快點來好嗎?

我胡亂套上外套,一邊對着電話說“我馬上就到!”一邊用飯盒裝好剛做的,本來是為婉姝接風的晚餐,抓起鑰匙打開門向外奔去。

我必須快一點,有人在醫院裏等我。

我到達醫院的時候,渾身出了一身冷汗,我看見婉姝給我發了樓層和房間號,正巧電梯到了,我閃身擠進電梯中。電梯的四周冷冰冰的,我感覺我是一條泡在冷水中的魚,急速上升的這個四方格子使我一陣眩暈。

電梯到了,我連忙出去,找到病房,我剛想進去,忽然一個人大力把我的肩膀按住,我吃痛,低叫了一聲,轉頭向按住我的那個人看去,怒道:“你幹什麽?”

他沒有什麽表情,只是沉聲說了句:“你不能進去。”

“為什麽?我有朋友在裏面!”我想要甩開他的手,但是他沒有松手,我的怒火更盛:“你放開!”

就在我還要說些什麽的時候,病房門開了,婉姝從裏面走出來道:“沒事,是我的朋友。”然後那個人就放開了我,我皺着眉活動了一下肩膀。

我一眼就看見婉姝蒼白的臉,她的嘴唇幾乎沒有血色,我擔心極了,握住她的手,那雙纖瘦的手也像冰一樣。

“你吃飯了沒有?”我腦子不經思索的冒出了一句話,可能是因為我看見婉姝是沒有傷的,所以先擔心起她的肚子。她搖了搖頭,我把飯盒拿出來,一摸還是溫熱的,遞給婉姝,讓她趕快吃飯。

婉姝乖乖坐下來吃飯。

這是我才有時間打量整個房間,房間裏只有一張病床,床上躺着董少。床邊有一張椅子,婉姝剛才應該是坐在床邊的。現在我才想通剛才為什麽有人攔我了,估計是董少的保镖。

婉姝一邊小口喝着湯,一邊把事情給我慢慢說了。

“本來我下飛機之後是要回家的,公司派人來接我,我上了車才發現坐在前面的是董少。他不知道從哪裏聽到今天是我生日,說要請我吃飯。

“結果在開車的時候,對面來了一輛逆行的面包車,董少打了一個轉,沒撞上車,撞到路邊的欄杆上了,所以還好,撿回一條命。

“剛才警方過來做了記錄,又是各種各樣的檢查,所以沒顧上吃飯,還好有你。”婉姝吃的很快,看上去是真的餓了。

我光是聽見這段話就已經心驚肉跳,幸好沒有事,想到這我恨恨瞪了一眼躺在床上不知道是昏迷還是睡覺的男人,真是個禍害!

“素素……”婉姝輕輕拉住我的手。

“嗯?”我看了一眼微微依靠在我身邊的她,她看上去很疲憊,我心裏揪着疼。

“這次咱們要好好謝謝董少啦,”婉姝把頭靠在我身上,語調輕柔,“如果不是董少把方向盤向我這邊打的話,現在就是我躺在床上了。”

原來……是這樣的麽?

“那董少現在?”我問。

“他左手受傷,剛才睡着了。”婉姝走到床邊的椅子坐下,用一種我無法描述的眼神看着董少,我凝視着她,她沒有發現。

我不知道自己的心情是慶幸還是震驚,該好好謝謝他麽?但是如果不是他載着婉姝的話,這次事故根本就不會發生,是他自作聰明,玩弄那一套多金大少的把戲——

但是我沒說,而是聽見自己的聲音:“婉姝,你要好好謝謝董少。”

婉姝點點頭,她的背影像一束花,柔軟而美麗,長在雪白的病床邊上,我猜着她的內心所想,但是我什麽都猜不出來,我只好開始胡思亂想。

還記得之前有人說過,駕駛車的人在危險來臨的時候,會下意識向打方向盤,人在潛意識裏會保護自己——我不知道董少在那輛面包車迎面沖來的時候想了什麽,但是最後受傷的是他,不是婉姝。

他一定很愛婉姝,我想,但是他的表現根本不像,或許他根本不知道怎麽愛一個人。

我也不知道。

或者這是一個巧合,我想,他其實是一個腦子和身體不協調的傻子,機緣巧合地保護了婉姝,然後他成為了聖人,婉姝從此變成了一束被拯救的花,聖人小心翼翼地采摘下來。

我恨機緣巧合這幾個字,每次都是這樣,萬惡的戲劇性,所有的故事都逃不過爛俗的結尾。我一陣眩暈,看過的名詞充塞着我的腦海,吊橋效應,一對男女深深相愛,我賭這一切都是巧合。

婉姝不可能忘記他了,以後婉姝的記憶裏都帶着這個人的名字,我明白我這樣想是不對的,但我忍不住想象,我忍不住開始猜測未來,未來在我眼裏凝結成水珠,我在這一瞬間變成了一個惡毒的人,在為了一個美好的未來哭泣。這間房子好像在發酵,我不能再呆下去了,于是我對婉姝說:“我出去給你們買杯水。”

我說話颠三倒四的,其實我想說買瓶水的。

婉姝“嗯”了一聲,她沒有回頭,緩緩趴在床邊,聳立出蝴蝶般的脊背。

她要飛走了。

我拉開門,門外那個男人依然直挺挺站在那裏,沒有看我一眼,我感覺他好像是一塊黑色的雕像,隐喻着命運。

于是我不知道懷着什麽心情,在經過他的時候狠狠瞪了他一眼,然後用拳頭使勁打了一下他的肩,打得我的手很疼。我在他疑惑的目光下慢慢說:“你剛才捏得我很痛。”

我想揍命運一頓,把它從醫院丢到火山口裏面去,可惡,它的所作所為是在嘲笑我。

我想起婉姝蒼白的臉,其實我剛才一直在想一句話,只是沒有說出口——“生日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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